病房外渐渐攒聚起一团乌云,第二天一早,下了一场连绵小雨。

李寄叼着烟在食堂一楼打饭,耳边聒噪吵嚷,外面雨声淅沥,他眉间隐有不耐,但无奈身边都是老人,只能把气憋回肚子里去。

他朝窗外无意一瞥,看到一俩熟悉的黑色豪车正在倒挡停车。

司机从驾驶座里拿着一把黑伞出来,绕到后座的位置,恭恭敬敬打开车门,迎接一个西装男人下车。

天色正昏暗,树枝在风中狼狈飘零,远处劈下来一道闪电,李珉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半张脸亮起一道诡谲而阴沉的光。

他脸上很麻木,似乎不再像从前那样肆意又疯癫,从李寄生日那天过后,他的身份已然从一个光鲜亮丽的影帝,变成同父亲谋逆造反的长子。

逃跑失败的后果就是和父亲对立,如果李寄不和他一起逃,那他就留下来,那就一个人去对立。

李寄看着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李珉接过黑伞,微微抬起脸,目光精准地落在了李寄身上。

李寄没由来地有些心慌,别开脸的动作暴露出他的紧张,他祈祷着李珉不要走进食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发疯丢人,心里一遍默念着,一边狠狠咬碎了嘴里的烟。

可事与愿违,李珉还是来了。

他进来时抖了抖皮鞋上的水渍,心情看起来并没有受影响,甚至当身边一个中年妇女问他是不是那个谁时,他还颇为礼貌地展露一笑,说阿姨你好。

李寄调头就要走,但唯一的出口被李珉堵住,他从旁边硬挤,李珉一边听中年妇女激动叫嚷,一边迅速抓住了李寄的臂膀,眼睛微弯藏着笑意,却比外面的雨水还要冰冷。

妇女如愿以偿获得了签名,她走后,李珉揽着李寄的肩膀出了食堂。

他撑开那把比李寄一整身衣服还要贵的黑伞,在雨势渐大的前一刻,毫不犹豫地把伞面倾向了他,动作自然到仿佛一种身体本能,即使自己昂贵的西装被打湿得不成样子,脸上也依旧是麻木一片。

李寄察觉到周围有人在看,恨不得钻地里去,他使劲挣脱了一下,李珉抓他肩膀的力度更重,像是要捏碎骨头一样警告他,别不知好歹。

李寄被逼迫着带回了住院楼,李珉带他进了VIP电梯,直达顶层特殊病房,他收了黑伞,扔到一旁,把西装外套脱下来盖在了头顶的摄像头上,画面暗下来的那一刻,李寄被按住双手抵在了墙上。

电梯仍在徐徐上升,李寄奋力挣扎,怒吼:“滚!”

李珉比李寄稍微高那么一点,他微微弓起腰,呈一个包围的姿势将他逼到角落,一只手攥紧他两只手腕压到头顶,一只手捏住他下巴,用力往下按了按。

“爸要见你,一会儿他问什么,你答什么。”

李珉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冷硬如铁:“他刚醒,有很多话想说,你这张嘴不老实,正好陪他老人家聊聊。”

他拍拍李寄的脸,问:“听懂没。”

“我他妈不去。”李寄抬起膝盖往他肚子上一顶,李珉闷哼一声,松开他,看了一眼电梯楼层数,说:“由不得你。”

李寄冲到按键前从上到下按了个遍,一个都没亮,他不信邪,又准备按报警呼救,李珉在电梯门打开的同时一把掐住他后颈,压着他来到了走廊,拐进一间病房,果断把他扔了进去。

门“砰”一声被关上,李寄从地上爬起来,刚一转身,身后病**的李父幽幽喊了一声:“麟念。”

他平常总是唤李寄大名,今日不知为何,提起了这个既久远又对李寄来说意义非凡的名字。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刺鼻异常,李寄站在原地,有点头疼地抚额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他:“你想问什么。”

“我,”李父鼻腔里插着管子,说话困难得很:“我对不起你。”

“你现在才知道对不起我?”李寄气极反笑:“李珉折磨我的时候你去哪了?你不是喜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轮到你被折磨了,你开始对不起我了?”

李父抽了口气平复心情,声音微微发颤:“我没想到.....他会到这种地步。”

他这些年忙于事业,对李珉自小的照料并不多,对自己儿子说过最多的话并不是“吃了没”“睡了没”,而是“滚去上课”和“蠢货一个”。

李珉稍微显露出一点点反抗的迹象,他就让保姆禁他的食,李珉每天都有上镜需求,所以身上不能出现伤痕,既然外在无法下手,那就折腾他的内在,毁烂他的胃。

李珉那时候总是会央求李寄给自己偷一点剩饭,然后在李父怒气冲冲过来殴打他们时,一边被李寄护在身下,一边跪趴在地上狼吞虎咽。

“他有....”李父呼吸渐渐困难起来:“对你怎么样吗。”

这话正好戳中李寄的敏感点,他脸色当即一沉,厉声反问:“你觉得他会对我怎么样?”

李父嗫嚅了下,不说话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试探着开口道:“你父母的祭日快到了。”

“所以?”李寄冷笑:“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们把你托付给我.....我没照顾好你,是我的错,”李父似乎真的心存愧疚,说话语速也慢下来:“帮我替他们烧一炷香吧,捎一句....对不起。”

李寄内心毫无波澜:“你叫我来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是打感情牌逼我去做一些事,那别说了,我不做。”

“我希望你....”李父闭上眼,一颗泪珠滚落下来:“听你哥的话。”

他急促吸了一口气,喉腔哽咽道:“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是.....我不想死。”

“麟念.....我还不想死。”

一门之隔的走廊外,李珉背靠在墙上,一只手握着黑伞,有一搭没一搭地用伞尖戳着地面,悠哉游哉,偶尔看看腕间的手表,记录李寄崩溃的那一瞬间。

来得很快。

病房里骤然传出嘶吼声,李寄差点冲上去拔了李父的氧气管,他打翻了输液架,像头失控的野兽一样破口大骂,李珉在外面捂了下耳朵,唇角勾起淡淡一抹笑,等李寄从病房冲出来的时候,快步跟着他走进了电梯里。

李寄依然无法按下按钮,让电梯启动起来,李珉拿肩膀推开他,掏出口袋里一张感应卡扫了一下,按下梁镀病房的楼层号,缓缓关上了电梯门。

李寄气得胸膛里一股飓风乱窜,他脑袋仰靠在墙上,闭上眼,艰难滚动了一圈喉结,李珉这时候没有再对他动手动脚了,还有闲心替他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

他拉起他的手,看到他手心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划破一道伤口,从西裤里拿出一条黑色手帕,慢条斯理地折叠起来,给李寄擦了擦。

他欣赏着李寄脸上的屈辱和痛苦,摸了摸他的脑袋,低笑着喊他:“陈麟念。”

李寄脸庞抖得厉害,咬牙切齿:“滚。”

“念念,”李珉心情大好,还有心思诱哄他:“生气了?”

李寄一把抓住他西装领带:“你满意了是不是?”

“这家里谁都怕你,你满意了是不是?”

“我喘不上气了,念念,”李珉轻轻反抓住他的手腕,仍然在笑:“我数到三,松手。”

“三。”

“二。”

即将说出“一”的那刻,他一下子顿住,目光移向打开的电梯门,看到站在门外另一个神色冷峻的男人时,突然勾过李寄的后颈,按着他的后脑勺吻了上去。

李寄薅着他头发把他推开,一转身,直接撞上了站在电梯外的梁镀。

他心情一刹那降到谷底,恨恨抹了把嘴,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李珉牵着鼻子走。

梁镀的反应还算沉稳,看他空手而归,平静道:“饭呢。”

李珉从伞柄上拿下李寄的饭盒,勾唇一笑:“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