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外淅淅沥沥下起一场小雨,湿气渗透进来,门被敲响了两声,很微弱,但梁镀还是一瞬间从**睁开了眼。

他的住址除了自己之外只有一人知晓,无需开门,他便知道来者何人。

他下床时的速度并不快,但却穿反了拖鞋,走到门边打开的那一刻,屋外响起车喇叭一道“嘀”的长鸣。

似不甘,也似示威。

梁镀没有理会,因为此刻李寄就站在他面前,浑身淋得湿透又狼狈,头上缠着厚厚一圈绷带,衬衫大敞,吻迹、掐痕还有各种暧昧的印记遍布全身,像那天早晨一样,甚至比那天还要被玩弄得狠。

说实话,在这一刻,梁镀的心都凉透了。

可李寄走过来把他捞进怀里抱住时,梁镀还是没有推开,也没有触碰李寄,只是淡淡说了句:“后悔了,小孩。”

李寄没说话,不过这样静静抱着他,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四肢因为供血不足已经很麻痹,他脸上甚至都没有表情,眼神灰白,只有额头纱布上渗透出刺眼的深红。

“去洗洗,”梁镀闻到一股刺鼻的香薰和玫瑰花瓣味道,微微皱眉:“你身上香味太冲了。”

李寄还是抱着他不放。

梁镀不想再跟他浪费时间,抬起双臂揽住他的大腿,把他腾空一抱,让他稳稳挂在自己身上,然后抱着他去了洗手间,轻手轻脚将他放在了洗手台上。

他看了眼李寄额头的纱布,没说什么,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一条新毛巾,就着温水打湿,一点一点去给李寄擦胳膊,接着后背,大腿,最后是他沾染血渍的脸。

李寄身上太脏了,他反复冲洗了四次毛巾,都没有将红色洗干净,只能重新拿出另一条干净毛巾,再给他从头到脚擦一遍。

结束这一切之后,他把毛巾扔进垃圾桶,双手撑在洗手池两边,将李寄圈在怀里,盯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会儿,笃定:“哭过。”

“没。”

他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很难听,像只倔强的乌鸦:“抽烟呛的。”

他说完还真的伸手去掏梁镀兜里的烟,按打火机的时候指尖都在抖,艰难张开嘴咬住一根,吸了一口,垂下眼低低重复:“呛的。”

屋里安静了几秒。

“那你闭上眼抽。”梁镀说。

李寄轻轻闭上眼,梁镀手一抬,两指夹走他嘴边的烟,凑近吻了上去。

李寄很平静地睁开一条眼缝,没推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不嫌脏。”

梁镀没理他,也没抱他,夹着烟的手抵在台边,一点一点尝试去吻他,他不是很会这样,但还是试图用笨拙的温柔去安慰他。

李寄看出来了,直接戳穿:“笨得要死。”

“是,”梁镀松开他的嘴,抿了下嘴唇:“教我。”

李寄:“不想亲。”

梁镀敛下眼睑,遮住一闪而过的落寞,安静了几秒,然后又主动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就这一下,李寄掐住他后颈用力吻了回去。

梁镀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一点,李寄的舌头伸进来顶他,他没躲,过了没多久,他突然尝到一丝咸,嘴边冰冰凉凉的,李寄哭了。

梁镀愣住了。

李寄这样的人,怎么会哭?

梁镀觉得不可思议极了,他的第一反应甚至不是心疼,也不是回应李寄的吻,而是睁眼去看李寄哭起来是什么样。

李寄哭起来很平静,没有抽噎和呼吸急促,是无声的,压抑的,静悄悄的。

意识到他在看自己,李寄红着眼,咬牙切齿说:“别看了。”

他面部一用力,又一滴眼泪啪嗒掉下来。

梁镀嘴角微微勾了勾,嗯了一声,闭上眼,不看了。

李寄觉得丢人,自己默默缓了一会儿,好一点之后放开了梁镀的嘴唇,把他手里的烟夺过来,猛吸了一口。

梁镀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半晌,梁镀莫名念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李寄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李寄才意识到他才叫自己。

自己一开始出生时的原名。

“陈麟念。”梁镀得不到回应,还在叫。

李寄:“你查我。”

“念念。”

“滚。”李寄往他肩上锤了一拳,“滚啊。”

梁镀没忍住,低低笑了一声,他拉起李寄的手腕,低头凑过去吸了口他手上的烟,偏头把白雾呼出去,收敛正色,盯着李寄的眼睛说:“李寄。”

李寄:“放。”

“别再辜负我。”

“……”

这话一出,整间地下室都沉默下来。

李寄被他用那种坚定又平静的眼神盯着看,有点心虚地移开了眼。

他知道梁镀在指什么,那天他不告而别,像个心软又犹豫的胆小鬼一样逃离,明明梁镀就在眼前,却不伸手抓住他。

他不想拉梁镀淌这趟浑水,不想让他再过上以前那样鸡犬不宁的日子,他知道对于梁镀来说,可能看不上他和李珉这样纠纠缠缠的纷争,就好比一只展翼高飞的雄鹰,俯瞰地上为了一粒米而争夺的两只雏鸡,可那又怎样,如果他飞不上去,那梁镀也愿意被他拽下来。

“别怂,”梁镀发觉他走神,眯起眼:“我在这儿,你就别怂。”

“有什么事儿我撑着,你死了,我给你埋。”

“我办得成,信我。”

李寄深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一时不明白该如何回应,良久,沉声说了句:“知道了。”

.....

屋外的雨停息下来,雨滴从屋檐上坠落,地下室里的燥热被一丝凉意抚平,温度适宜,人也适宜。

梁镀给李寄煮了一碗粥。

李寄从沙发上慢慢直起身子,把趴在自己胸口的两只小猫放到地上,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看了一会儿,说:“不饿。”

梁镀在他对面坐下,瞥了一眼他凹陷的面颊,学他:“ 不饿。”

李寄又躺回沙发里,捂着肚子说:“想吃甜的。”

梁镀拿勺子在粥里转了一圈:“别作。”

“今天我生日。”

梁镀把粥里的花生豆挑出来一扔,“没跳个舞庆祝庆祝。”

“...”李寄服了他这张嘴,头疼,气虚,不想说话了。

梁镀摸兜找了一圈打火机,没找着,问李寄在没在你那,李寄说我吃了。

“现在吐出来,”梁镀冷脸:“快点。”

李寄啧了一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那个黑色打火机,抛给梁镀。

他扔的不准,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梁镀骂了句什么,弯腰给捡回来,问李寄:“你过不过。”

李寄:“过什么。”

“生日。”

“不过。”李寄果断。

梁镀把打火机甩桌上:“不过拉倒。”

李寄又弯唇:“过。”

梁镀忍着脾气瞪了他一眼,把打火机伸过去凑到他嘴边,按下去,一窜火苗跳跃出来,他言简意赅道:“吹。”

李寄懒懒吊起眼:“干嘛,烧我嘴。”

“蜡烛。”梁镀咬牙。

李寄闷笑着哦了一声,拉住他手腕,呼气,将火苗吹灭,梁镀没有丝毫犹豫地收回手,也不知道是不擅长这样给别人送去祝福,还是根本只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李寄更愿意相信是后者,但第二天醒来时,梁镀用行动告诉他,不是。

第二天早晨,在李寄的床头,摆放着一块小小的、黑色的巧克力蛋糕,被塑料盒子罩着,已经有些化了,没有插任何一根蜡烛,就连裱装在上面的花生豆都被梁镀挑出去,扔了。

李寄坐在床边,一个人默默吃完了这块蛋糕。

他并不知道在昨晚凌晨的情况下,梁镀是如何买到这块蛋糕的,不需要知道梁镀一个人坐在蛋糕店门口的台阶上,抽了一地烟头。

很多东西其实不需要答案,有些人的心动,可能只是一碗粥,一颗花生豆,没有多浪漫多豪华,但每个一举一动都在说,好好过日子吧,跟这个世界,跟我。

所以生日快乐,二十一岁的李寄。

别灰心,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