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回头,一张张脸上扫过去,最后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真的是你,你怎么回来了?”女孩子的口气里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有的只是几分掩饰不住的惊诧和不屑。

林听眉心一跳,是大伯家的女儿,她儿时的宿敌——林禾。林听并不准备过多理会,微微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又回过头来,眼神放空,接着想自己的事情。

林禾显然没准备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她从车后方的人群中一点点地挤过来,凑到林听身边。

她拎着只精致小巧的皮箱,脸上还化着淡淡的妆。甫一站定,一股浓烈的香水味瞬间朝林听裹过来。

林禾上下打量她:“啧啧啧,你们兄妹俩可真行,一走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往回送,也不想想家里人有多担心。”

林禾是林听大伯家的女儿,比她小几个月,也在孚城第十中学读高中。她话虽这样说着,可她的眼神里可看不出半分担心的神色。

果然,得不到回应,林禾又自顾说道:“二叔他,唉……这么多年,老婆老婆跑了。孩子孩子不用他操心,日子过的可真叫一个潇洒,东家借点西家要点,可是滋润的很呢……”

她拉长了尾音,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听,生怕放过她任何一个难堪屈辱的表情。

从小她们就在一起上学,林听成绩优秀,为人乖巧,处处压她一头,可那又怎样呢?有那样一个家庭,学习再好有什么用。

可林听始终垂着眼,对于她的挑衅不置一词,脸上看不出一丁点情绪,这让林禾大为受挫,不由地用手肘推了推她:“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林听的眉毛慢慢皱起,终于抬起头看她,神情冷淡,声音不带任何情绪:“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禾没料到她会如此说,被噎的一顿,脸色微微一便,眼角扫过林听身边那只泛旧了的红色行李箱,心情愉悦地勾起唇角:“怎么没关系,这只皮箱……还是他顺手牵羊从我家拿走的呢!不过没关系,这是我多少年前就不要的了,也就你们还能当个宝吧!”

林听愣住,平静无波的表情终于出现裂纹,她握着皮箱把手的手收紧,指甲微微嵌进肉里,强大的屈辱感让她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意。

她竟然还天真的以为,林永春在为昨天醉酒后的话心怀愧疚,所以才一大早拎着这只箱子给她用,虽然有些旧,还有些脏,可她心里是真的高兴的。有哪个孩子不渴望父亲的疼爱呢?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就像小时候,她和哥哥饥肠辘辘地挨到夜里,才能等到酩酊大醉的林永春回家。运气好的时候,他可能会记得他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打包一些酒席上的剩饭剩菜回来。林听不太懂,这到底是因为父爱,还是间歇性发作的怜悯。

好容易挨到车辆到站,林听顾不得其他,拖着行李快速离开,直沿着街道走了许久,心头沉重的压抑才稍稍散去几分。

十中坐落在孚城的最南面,离公交站还有挺远的一段距离。林听拖着笨重的行李往学校的方向步行走去。

走着走着,只听得咔的一声脆响,那只皮箱原本就不太好用的轮子居然碎成了两瓣。林听愣了几秒,抿紧唇角,索性拎起皮箱的提手,拎着它一点点艰难地前行。

直到“孚城第十中学”几个大字映入眼帘,林听贴身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打湿了。

找到老师办完了相关的转学手续,林听又拎着她的大皮箱去宿舍楼找宿管阿姨安排住宿的事情。

宿舍楼在校园的最里面,要穿过整个大操场。正值上课的时间,整个操场上也没有几个人。

林听低着头,费力地拽着那只大皮箱一点点地往宿舍楼的方向蹭。折腾了一个早上,太阳正当头,暖融融的阳光洒在雪后的操场上,这让体力过度消耗的林听开始不停地冒汗。

林听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再次握上皮箱的把手,准备接着往宿舍的方向乌龟挪步。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再次猝不及防地,啪的一声,固定把手和箱体的螺钉断了,箱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就连拉链也绷断了,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林听彻底傻在原地,心头窜上一团怒火,无助和委屈在心头打转。她抿了抿唇,深吸口气,学着林灯的口吻低声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小听。”

一道阴影罩了下来,隔绝了阳光的温度。

林听茫然抬头,逆着光望过去,便看见一道瘦瘦高高的身形站在她面前。阳光太过刺眼,林听看不真切,只感觉他周身都被镶上一圈暖融融的光晕,晃的人睁不开眼。

直到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林听整个人钉在原地。

好看的眼睛,满眼的漫不经心。

让人看一眼便再难忘记。

林听不由攥紧肩上的背包,那里还装着那只布偶小熊。

烦躁的心底蓦地腾起一阵慌乱,是他吗?

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遇到。

男生穿着浅蓝色的校服,双耳上挂着副白色的耳机,皮肤很白,细碎的发在阳光下跳动着好看的浅棕色光泽。

男生在她面前顿住步子,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散落一地的行礼,看向她的眼神一脸疑惑,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情绪。

他好像,并不记得她。

林听慌乱垂下眼,她也不太确定眼前的男生是不是那天遇到的那人,毕竟,她只看到过他的眼睛。心底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期许,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

她抿紧了唇角,埋着头收拾着散落了一地的书本和衣物,心里祈祷着男生无视她,没有看到她这般仓皇狼狈的模样。

顿了许久,直到笼在身上的阴影缓缓散开,林听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假装伸手去拿远处的东西,余光偷偷往上扫:男生薄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接着便真的如她所愿那般,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林听颓然地坐在地上,刚刚因为男生的突然出现而暂时压下去的委屈烦躁再次涌上来,眼眶不由地开始发酸,一颗又一颗的泪珠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砸。

不远处,走远了的慕白顿住步子,回头去看,空旷的操场上,女孩子一个人坐在地上,小小的一只,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在哭。

心头莫名升起一股烦闷。

“嘿!老白!看什么呢?”秦书远刚刚结束训练,正巧看到慕白直愣愣地站在操场上发呆。

“没什么!”慕白收回眼,揽过秦书远的肩,“走吧!去上课,这节是师太的课,旷课要死人的。”

秦书远正顺着他刚才看的方向望过去,也发现了林听,挣脱慕白的手臂,拔高了嗓门吼了一句:“诶?那是谁啊?看起来遇到点麻烦,我去看看!”

慕白还没来得及拦他,秦书远就已经一个冲刺跑了过去。

慕白摇摇头:算了。

“同学!需要帮忙吗?”

秦书远在她跟前停下步子,一股混杂着汗水味道的风扑在林听脸上。

林听勉强挤出个微笑:“不用了,谢谢。”

秦书远挥挥手:“哎呀,同学,不用跟我客气!”说着就上手帮林听一起捡散落在地上的东西。

等到书本之类的都收拾完了之后,林听支支吾吾道:“好了,剩下的我来就行了,真的不耽误你上课了……”

剩下的大多是些衣服和生活用品,里面还有一些隐私物品,实在不方便假他人之手,更何况还是个男生。

秦书远显然并没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只当是她过意不去的客气话:“不耽误不耽误,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个体育特长生,平时文化课比较少,时间比较自由一些……”

一边说着,一边更加热情高涨地忙活起来,直到他抓起的一沓衣物里不小心掉出个粉粉的袋子。

“诶?这是什么?真是不好意思啊!”秦书远将手里的衣服放回皮箱,回手就要去捡。

“不用!”林听急的大叫,却还是慢了一步。

秦书远将那包卫生巾拿在手上,眼睛盯着粉红色包装,嘴巴比脑中先反应过来,缓缓吐出两个字:“日用……”

“啊!”秦书远反应过来时,脸色不由地涨红,一米八三的大个子僵在原地,尴尬得无所适从。

林听只觉浑身的血往脑袋冲去,整个早上的愤懑和屈辱在一瞬间到达一个临界点,冲秦书远大吼道:“我说了不用了!你是听不懂吗?!”

看着方才还如同小绵羊般的小女生突然爆发,秦书远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忙不迭道歉:“对……对不起……我不知道……对不起……”

一喊出来,林听自己都惊了一跳,旋即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砸。

“别……别哭啊,你别哭,我不是故意的……我……对……对不起,对不起,我真不知道……”秦书远彻底慌了手脚,站在一堆散落的衣物中间,局促不安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