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只时愣愣地看着看,因为刚才哭的太惨,鼻头红红的,微翘的睫毛湿哒哒的,还缀着点点泪花。

男生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是一只约么六寸的小蛋糕。

“所以,这个送你吧!”似乎觉得有些突兀,他又补了句,“就当我还你坐公交车的钱。”

“啊?”林听垂下眼,那是一只包装精美的小蛋糕,盒子外面用浅蓝色的丝带扎成个漂亮的蝴蝶结,旁边还粘了只手掌大的布偶小熊。它正眯着眼睛,看着她笑。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蛋糕,林听有些受宠若惊,心里怪异地淌过一股暖流。

她慌忙站起身:“不需要的,这个真……”

男生没有留在原地看她反应,而是迅速翻上一旁的单车,已经走出了几米远。

“谢谢你。”林听低低道谢,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到。

男孩的动作猛地停住,似是想起什么,又回过头来,声音沙哑,却低沉有力:“还有,新年快乐!”

林听回到家的时候,林灯还没有下班,家里空****的,没有一个人。

她将蛋糕小心翼翼地放进冰箱,把那只小熊取下来放进了自己随身的包包里。

外面突兀地响起敲门声,林听猛地一惊,全身不由地绷紧,缓了片刻才慢吞吞去开门。是隔壁邻居张大婶。

张大婶上上下下打量了林听好半晌,才咧嘴笑了:“你是小听吧?哦呦,这么多年没见,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外面的水土可真是养人啊!看这小脸蛋,又白又嫩的……”说着,就想上手去摸。

林听垂下眼,不着痕迹地避开,这人都怎么回事,怎么都想摸别人的脸呢?

张大婶的手僵了僵,讪讪地收回,这才接着道:“你爸爸呢?我可是好几天没见着他人了,他欠我那几百块钱都快半年了呀,什么时候还啊?”

林听瞬间懂了她的意思,半年的债都没要到手,偏偏这时候上门,便是冲着他们兄妹来的了。

张大婶这话虽说问的是林永春,可她看林听的眼神满是不满,好像,欠她钱的那个人不是林永春,而是她林听。

这种眼神,林听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的十年里,她见的太多了。

林听正准备说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不消片刻,林灯背着包朝着家门的方向走过来:“谁欠您的钱您找谁要去!”

张大婶不满地回头,在看见林灯的脸时面上闪过一丝惊艳,旋即三角眼一咪,接着数落:“你这孩子是怎么说话的呀!林永春不是你们的爸爸呀?他欠的钱不就是你们老林家欠的嘛!再说了,这么多年在外面只顾着自己好过,一个个养的油光水滑的,也不管你们老子过的怎么样,替他还几百块钱还委屈你啦?”

林灯不再跟她废话,一手揽过林听的肩,一手拽过院门关上:“您慢走!”

直到夜幕四合,兄妹俩吃完了饭吹完蜡烛吃了蛋糕,林永春才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

他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醉眼朦胧地扫了兄妹俩,最后定格在林听身上:“去!给老子倒杯水去!”

林听心尖一抖,一股莫名的恐惧压过来。

尽管时隔多年,身体的记忆却不会骗人。她拒绝之前,身体早已给出本能反应,站起身,脚步就要朝着桌子挪过去。

林灯宽厚的大掌扶上她的双肩,将她的身体调转向她房间的方向,温声道:“回房间复习去,没几天就该去学校报道了,不抓紧准备?”

林永春闻言冷哼一声:“我今天去村东头参加了牛家大丫的婚礼,啧啧啧,那气派!老牛还跟我吹,他们家大丫的彩礼给了十万块钱呢!唉,要我说,养姑娘就这点好!”

说着,眼神还不住地往林听身上飘:“小听过了年也有十八了吧?”

“十六。”林听乖顺的开口。

“呵呵呵,对,十六!”林永春干笑着缓解尴尬,继续道,“要我说,这女孩子嘛!读那么书有什么用呢?到最后还不是要嫁人,生子,伺候婆家?你看你们俩在外这么多年,挣的钱一个没见着,都花小丫头片子身上有什么用?要我说,还不如……”

“膨——”的一声,林灯气急,将桌子上的水杯摔在地上。

林听被吓得一哆嗦。

林灯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柔声道:“小听乖,回房间学习去。”

林听乖巧点头,安安静静地回了房间,关上房门,将剑拔弩张的气氛隔绝在房门外。她整个背抵在房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放屁!”林灯火冒三丈,压低了声音怒吼,“小听怎么样,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我们这次回来也待不了几天,过完年就走,你大可以全当没看见我们,爱干嘛干嘛去!”

“小兔崽子们,在外面野了这么多年,还他妈记得自己姓啥不?还知道自己的根儿在哪不?还知道你老子是谁不?小白眼狼们!”

林灯嗤声冷笑:“那你当年偷鸡摸狗的时候,有想过自己还有孩子吗?有想过自己姓什么吗?”

一记清晰的耳光声透过薄薄的门板传进来,接下来是林永春恼羞成怒的嘶吼声:“小王八蛋翅膀硬了,敢跟老子叫板了,住老子的房子,别说几宿,就是一个钟头也得交钱!再加上这么些年你们对老子不闻不问的,话说回来,这些年在外面没少挣吧?”

林灯气极反笑,缓了好半天,才重重啐了一口:“说起来,你怕不是忘了,这房子还是奶奶临终前留给我结婚用的。我没问你收房租,就不错了。你的房子?你的那几间小破房不早让你当赌资输光了吗?”

气氛刹那间变得安静。林永春被堵得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又开口,语气缓和了不少:“听爸的吧!你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小听怎么样都是个女孩子,都好说,将来……无论怎样都是别人家的,你……什么也落不下。等她长大了,给她寻么个好婆家,安安心心结了婚,咱们的日子也好过些……”

林灯似乎累极了,没有再跟他争论,只是再次警告他,声音冰冷得让人胆颤:“我再说一遍,小听的事,你最好别插手,这样最起码,我们还能叫你声爸。”

接着又是房门重重摔上的声音,四周又恢复了夜的平寂。

林听没有开灯,蜷缩着蹲在门后,两眼放空。

离开的时间太久,久到她甚至以为,她的生活是可以充满阳光的,可以是单纯而快乐的。如果不是回户籍地参加高考,她几乎都要忘了,她有这样的一个家庭,这样满地狼藉的童年。

她的掌心不由地收紧,至少有一点,林永春说对了,她不该成为林灯的拖累,即使他心甘情愿,但那对他是不公平的,也是她不愿意的。

新年刚过没几天,林听便提着大包小包的行礼,去学校报道。

今年的冬天很不寻常,新年已过,天上却又倏然飘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将孚城这座小小的偏远县城覆盖在一片白茫茫之下。

林灯左手提着笨重的红色行李箱,右手拿着林听的包,走在前面。他身材瘦削,却很结实,林听紧紧跟跟在后面,嗫嚅了半天才终于开口道:“哥,我其实,真的用不着住校的,咱们家附近的那所中学也很好啊……”

林灯步子只是稍顿了片刻,又接着往车站的方向走,头也没回道:“十中是孚城最好的高中,你得去那里。”

虽然兄妹俩日子很苦,但是林听从小成绩就很好,人又乖巧听话,这让林灯很自豪。

“我只要好好学习,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呀!主要是我会想你嘛,要每天看到你我才……”

林听东拉西扯地说着,走在前面的林灯突然顿住,他回过头,脸上带着心疼:“小听,你真的想在整个高三都住在……家里吗?”

林听看着他,头一点点低了下来。

五年的时间,她已经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长成了十六岁的少女,林灯也成了一个大小伙子,可是,林永春,他还是那个鬼样子,没有一丁点长进。林听看到他,就会不由地头皮发麻。

林灯摸摸她的头,慈爱地笑了。他古铜色的肌肤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有活力:“小听放心好了,有哥哥在呢,你只管好好上学,哥哥也不会回去住的,等你走了,哥也要收拾行李去单位住的,那样就离你更近了。”

听他这么说,林听才放下心来,没再纠结。

把林听送上车,林灯略显担忧地叮嘱她:“哥就送你到这,哥还有工作,得赶紧去,你自己去报道可以的吧?”

林听努力挂上一个大大的笑脸:“哥,我都16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就放心吧!”

可是,当公交车的门关上,将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连同那道古铜色的身形隔绝在外的刹那,林听却不由地眼眶发热,她说不清这种滋味,有些不舍,有些心酸,还有些,难以名状的愤懑。

车上早已挤满了人,林听匆匆扫了一眼,找了个稍微宽松些的地方,提着那只笨重的行李箱一点点挪过去站好。

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到有个女生的声音喊她:“林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