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还算有盼头的日子就这样过了几个四季。

赵明望和温惠蓁是领了证才出国的,两人在宋晚清二十二岁时在巴塞举办了婚礼。

看着温惠蓁穿上婚纱的样子, 宋晚清是觉得很漂亮的,但还是觉得魔幻更多些,从未想过有一天竟会参加妈妈的婚礼。

她拍了照片本没想过发给宋光承,结果宋光承那天开口问她要了, 还说温惠蓁穿上婚纱的样子真好看, 确实应该跟了人老赵, 哪像他,以前结婚的时候别说婚纱了,就算是一套稍微华丽点的裙子都给不了她, 也想开了, 或许两人离婚确实是对的选择,只是离婚的方式确实是有些残忍了,也竟然让他在五十岁的年纪又长大了一次。

后面几年, 大学毕业后的宋晚清没有接着往考研的方向走,而是去了一家广告公司上班, 因为她自知自己不是一块学习的料,所以也不想浪费时间。赵又驰也有自知之明,所以一毕业也去了游戏公司上班, 都过的很忙很充实。新组成的家庭也越来越幸福和睦, 一切好像真的在正轨上了。不过所待的地方确实不是心中所想, 在巴塞工作了两年之后, 宋晚清和赵又驰商量了下还是决定回国发展。

办好离职手续的这天, 宋晚清和一位名叫Bess的女生坐在茶水间聊了一个多小时。

都知道, 去到新的地方或者是出了社会之后想交到一个知心朋友其实很难, 而Bess是她来到巴塞交到的第一个可以用‘朋友’来形容的女生,所以两人到了分别的时候都会格外伤感,但人这一路,就是会不停的和人分别。

Bess是个很可爱很温暖的女生,也特别坚强,不爱哭,可是道再见的时候,她红着眼眶用蹩脚的中文对宋晚清说了句:“宋,记得想我,我会永远记得你。”

宋晚清眼睛也泛了酸,上前抱了抱她,“会的,我也会永远记得你,Bess。”

“还有,宋,你如果找你手机里那个男人当男朋友了,要记得请我结婚。”

伤感的氛围突然就少了一半。

宋晚清松开拥抱无奈失笑,“Bess,是邀请你参加婚礼,不是请你结婚,这中文谁教你的?我保证不打他,还有,我手机里那个男人是谁?我哪来的男朋友?”

Bess用手比划了下,还是说回了英文,“就是很高,长得很帅,穿着白大褂的那个男人,我那几天可是天天都有看见你在看他的照片,我就以为你们两个之间有故事,到后面可能还会成为男女朋友,毕竟你们真的很般配,难道我猜错了吗?”

有一点没错,就是之间真的有故事,宋晚清回想到那张照片时稍稍低下了头。

那张照片是前不久唐诗愉和闻淮凛一起去心理医院找他的时候偷偷拍下的。

他的身型一向很优越,颀长,宽肩窄腰的是个非常好的衣服架子,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显得有几分斯文的意思。

他的发型基本没变,碎发很清爽干净露出额头,但五官比以前硬朗了很多,那时候他在打电话,对面应该是病人,所以说话时神情显得特别凌厉。这让她情不自禁想到他工作时的样子,应该也是如此。

想着想着,便会将过往的一切都不由自主地拉出来在脑海里过一遍。

那时候唐诗愉还问她和裴斯延之间有没有再联系。

她点开和他的聊天对话框看着上面最后一次的聊天对话,还停留在她主动说晚些回去的那一条。

莫名的,她看了看手脚,摸了摸脖子。

划伤和被捆绑的痕迹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故事,也在六年前的八月二十一日就结束了,现在已经是六年后的五月。

男女朋友?或许是不会再有可能了。

不对,她心里又否定,不是或许,而是肯定。

道完别,出了广告公司的大楼,宋晚清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那辆白色跑车和倚着车等她的赵又驰。

两年了,这个场景她总是会在下班的时候见到,因为不管多晚,他都会经常接她下班回家,并且等的时候不会一直看手机,上了车还会问她饿了吗是要出去吃还是吃他做的菜,他每句话都说的特别自然,仿佛两人是在一起很久的情侣。包括上学的时候也是,他总是能知道她上课的教室,然后在附近的椅子上坐着等她下课。

她有时候也在想,或许真的可以和他试试,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火花。

眉眼带着淡笑,她正准备朝他走过去的时候,正巧有几个大概十六七岁的男孩和女孩正将单车骑得飞快。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同看向他们的方向。

刚来巴塞时,他们两个人也才十九岁,也买过单车像他们那样骑过,但转眼现在已经二十五,褪了稚气,多了成熟也多了疲惫。

不是说二十五了就没法像他们那样将单车骑出风驰电掣的感觉,而是不管怎么做都不会再有那个年纪的意气。

时间催人熟。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

“想好什么时候回国了吗?下个星期还是下个月?”

车内,赵又驰调试了下空调冷气,开着车询问宋晚清的意见。

他的穿着打扮自从上班开始就变得简单了很多,现在就一件白色的衬衫里面穿了件短袖配上黑色裤子,没了以前的花里胡哨,最多就戴条低调的项链。

宋晚清也开始穿的知性成熟,黑色的西装领衬衫配半身裙,发色也染了个低调的冷棕色,八厘米的高跟鞋也是硬生生给她穿习惯了。

不过还是会累,一上车就换了赵又驰给她备在车上的那双平底鞋。

昨晚没睡好,她调了下靠背,抱臂侧头闭着眼回了他一句,“大概下个星期吧。”

“行,那这些都我来弄。”赵又驰睨了她一眼,又调了下空调,“你睡会吧,到家了叫你,对了,到时候国内那边的房子我托朋友帮你找,你不用自己弄。”

“好。”宋晚清面向他稍稍睁眼,嗓音还是和以前一样较为冷艳,因为困还带点慵懒,笑问:“房租你也帮我搞定吗,赵总?”

赵又驰特别喜欢她这副模样,下意识抬手揉她的发顶,“可以啊,宋秘书。”

“秘你个头。”宋晚清又把头侧回去,“别给我找太贵的,我付不起。”

“放心吧你就,都包在我身上,到时候你就负责拖行李箱回去就行了。”

“谢了,我再睡一会,收尾工作的图画到快要了我半条命。”

“那我去找医生说说,让他们把我后半条给你?”

“你确定你是去的游戏公司上班而不是精神病公司?你看我理你吗?”

*

最后两人定在了周五这天晚上回国。

回国前一天两人和温惠蓁赵明望在家吃了顿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温惠蓁拉着宋晚清的手没忍住哭了,但她知道总有一天宋晚清是会回国的。毕竟这六年里她想了非常多,越来越觉得特别亏欠宋晚清,以前的教育方式和自认为的爱仔细想想确实让人感到窒息。

所以她对宋晚清说了好多遍后悔,说了好多遍‘你想回国就回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妈妈会在巴塞等你回来’。

六年,人和事物难免会发生巨大的变化,高兴的是这一切都在越变越好了。

那么未来呢?

看着舷窗外湛蓝色的天空,似海的白色云朵,想着十几个小时后飞机要到达的目的地。

她心想:应该会更好吧,就算不好反正也不会比过去还要烂了。

十几个小时后已经是次日的上午十点。

正值仲夏。

时隔六年再次回到云平这座城市,宋晚清拖着行李箱站在机场内没时间也没精神气去感慨些什么东西,因为她竟然非常惨地晕机了。

真是不可思议,她宁愿晕鸡都不想晕机,但想想鸡肉那么好吃,还是选择晕机吧。

“你先喝点水。”赵又驰给她开了瓶水,接过她手上的包帮忙提着,突然就笑了:“你说你一个玩跳楼机都能玩两遍的人怎么会晕机呢?”

见有滴水珠从她嘴角滚落,他下意识用指腹帮她抹去,“待会我先送你去我那休息吧,你住的地方钥匙我得晚些去找我朋友拿。”

“好。”宋晚清盖好盖子,“包给我我来提吧。”

“我来就行,走了走了,需要我搀扶着你吗宋女士?”

“我是晕机,不是残了。”

机场内人来人往。

赵又驰还是手欠地去搂了下她的肩膀,她正好来电话了没空弄开那只手,低头去拿他手里的包找出自己的手机。找到后摁下接听,抬起头的那一秒有无数道身影正在朝出口处走,唯独一道身影与她擦肩而过往反方向走,还留下了干净内敛的皂香味融入她的鼻息,令她突然怔愣着听不见电话那头的任何声音。

“抱歉廖老师,路上堵车来迟了。”

熟稔到可怕的声音和气息使她大脑立刻乱成一团乱麻。

回国之前她就有设想过会再次遇见裴斯延,想过遇见之后的开场白、想过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或许他早就把她忘了。什么都想过,独独没想到机场。

可六年那么长,机场内那么大,怎么可能会这么巧在回国这天就遇见。

是想他了吗?明明没有,更不可能会因为太过思念而产生幻觉。可那真的很像他,很想回头确认,但又怕真的是他。如果是他的话,两人突然对视之后该说什么她完全将准备好的都忘了。

算了,枝叶掉光连根拔起后的树就别再想着种回,六年了,是该看看新的树。

她就只当是听错,只当味道也是巧合,重新回了手机对面一句:“抱歉,刚刚信号不好。”

到底是不好,还是装作不好。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自欺欺人。

她是这样做了,他也想,却很难像她一样办到。

偌大的机场内,到处都是陌生面孔,除了她和那个男人。

裴斯延站在原地,思绪因一个人的出现再次漂浮。

六年前,他看着她离开;六年后,他照样在她背后看着她跟别人离开。

他的人生里好像总是不停地有人离开,包括救不回的患者,不管他多努力,好像都留不住一个决然要走的人。

前些日子有位患者在选择结束生命之前见了他,两人没聊几句他就从患者的话里读出了有要结束生命的意思,所以那之后的时间他都不敢掉以轻心,可患者还是选择在医院的天台上用刀割腕结束了生命。

直到现在,患者有两句话他都记得特别清楚。

“没想到医院竟然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地方,那么我想死的时候,我想选择死在一个令我快乐的地方里,外面太痛苦了,裴医生,我不想死的时候是带着眼泪的。”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觉得快乐了还想选择离开,因为我总是活的很痛苦,我怕这快乐太短暂,所以我想用死留住它。”

一个人要活得有多悲苦才会说出这番话,他无法想象,但他曾经也确实有过轻生的想法。

看着宋晚清的背影一点点消失,裴斯延默默收回目光准备送廖老师回医院。

廖老师叫廖序,有着啤酒肚,是心理医院的主任,也是裴斯延毕业后在咖啡厅里偶然遇到的一位老师,缘分真的很奇妙。

廖序有注意到他看的方向,但没提,“阿延,那小子是不是又忙着谈恋爱去了所以才叫你过来接的我啊?”

“没。”裴斯延接过廖老师手中的公文包,“是我和他说让我来的。”

“你主动说的?这太阳今天哪边升起的啊,能让你接我真是不容易。”

“确实。”

“嘿,你小子真是皮痒的很了。”

*

裴斯延今年买了辆轿车,黑色奥迪,两人上了车就驶离原地。

今天机场外的人和车都很多,离开的路稍微有些堵,前面这会还有个更离谱的车主,直接把车停在中间让车内的人下车先拿行李进去,不少车因此开始按喇叭,但他没按,就这么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手肘搭在车窗边上,看着不远处在等车的那两个人。

刚在机场内的时候时间太过仓促,只知道她换了发色,没仔细看过她。

还是爱穿裙子,但比以前穿的要气质清冷很多,一袭低饱和的浅灰色吊带长裙显出她比以前更丰满的身材,头发也用了抓夹随意夹着,妆容很淡。旁边的赵又驰和她说着话,但她好像没什么精气神笑起来也显得有些无力,他见状略微皱了下眉,晕机吗?还是哪不舒服?

但他坐在车上也只能皱皱眉,不能像下一秒的赵又驰一样能搂着她的肩带她上车。

道路渐渐开始通了,前面的车也越来越远,廖序见裴斯延还不开车走担心待会又得被按喇叭,正想喊他开车的时候突然车子提速往前猛开,吓得心脏差点飞出外太空当太空人。

“裴斯延你个臭小子拿你这破轿车在机场当飞机开啊?!你那暴躁症什么的不是治好了吗?!怎么着你现在还有后遗症啊?!”

“是的,您坐我的车要小心点。”

“小心个屁,我能说脏话吗?”

“不太能,廖老师您要记得您是名医生。”

“妈的滚蛋!回去我就找人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