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有许多古钟,一到整点齐刷刷作响,沉闷的钟声将言疏月从混沌中吵醒,抬起了头。

这间屋子是小时候住过的那间,陈旧的地毯散发出泥腥味,镣铐将腕间磨出血红,言亮允动用整个言家势力,她和岑今没逃到外马路就被抓下车,然后强行戴上了铁锁扔在这间屋子里。

一个父亲以押犯人的姿态将亲生女儿押进古宅,钉死门窗,终日见不着阳光。

言疏月连续三天不吃东西,连衣服都没换,送来的饭菜分毫未动,进来谈判的对象从护卫队队长到家族老人,最后言母亲自出马,仍然劝不动这位一旦改变就绝不退缩的言家小姐。

她用生命做赌注,无声地抵抗家族。

三日不进食对身体先天孱弱的女人来说已经很极限,身体支撑不起精力,眼前一阵阵发黑。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光束从缝隙间投入,原本静置的尘埃胡乱纷飞,岑今浑身是血,一名高大男人如同扔块破布般将她扔进屋内。

言疏月逐渐聚焦后放大瞳孔,双脚无力,只能挣扎着爬过去,小心扶起对方的脑袋。

“言总……你放心……”岑今试图翻身,刚动几下便咳出好几口血沫。

“她会来的……你要相信她……”

“我知道。”眼泪化开脸上的血迹,言疏月慌忙替她抹掉:“谢谢你,愿意支持我。”

岑今摇了摇头:“真对不起,言总,跟了大小姐十几年,根深蒂固的观念种得太深,是陆……云野告诉我大小姐已经去世,作为助理应当专心辅佐您。”

她总算不喊她陆离歌了,或许这么些日子岑今早就察觉到了不同。

云野,是那个运筹帷幄野心勃勃的陆云野。

“我拿到了……”女助理从口袋摸索出一枚钥匙,颤颤巍巍开了言疏月手腕间的锁链。

而言疏月此时此刻才发现,眼前人的手血肉模糊。甚至有两根指头折断了,诡异地扭曲在一起。

言亮允自然不可能真的处置亲生女儿,那么这笔帐就算在了身为助理的岑今头上,看这意思似乎是只要人不死,随便怎么弄。

岑家从祖上开始便跟着言家至今,他对岑今这么心狠手辣,那么下一个人呢?

下一个是谁?陆云野吗?

可陆云野哪里抵抗得过世家?

门外又传来一阵激烈的嘈杂声,言疏月警惕地直起腰,将岑今拖拽到墙根,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

木门沉而厚,开的瞬间高大男人跟着倒在地毯上,他没有完全昏迷,支撑着上半身要拨打电话。

下一秒一双穿着黑色高跟鞋的脚伸进将男人手里的手机踢飞,还顺势踩在了他胸口。

男人呕了几口血彻底昏死过去。

门被大肆拉开,高跟鞋踩着满地狼藉入内,来人一身黑色制度,卷发,红唇,面上的墨镜遮盖住大半张脸,一点点展现出身影。

言疏月认得这幅墨镜,是陆云野的。

她心里一喜正要上前,黑衣女人摘下了墨镜,露出下面凛冽而尖锐的五官,与陆云野的妩媚妖娆不同,她的眼睛充满侵略和嚣张。

“你……”言疏月皱眉:“是谁。”

女人把墨镜扔到**,言简意赅:“唐枳。”

这个名字在圈内并不陌生,岑今捂紧胸口:“来得正好,你快带言总出去!”

“有点难。”唐枳不急不缓地点了根烟:“我是假扮陆云野进来的,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你们……”

说着抬手看了看腕表:“还有十分钟时间考虑。”

“考虑什么?”

“怎么从这出去。”

她用下巴指向窗台:“宅子有十个出口,目前围满了言家的保镖,以防引人耳目我只带了一点人,要从这里出去只能上到阁楼往后花园逃,怎么样,敢从阁楼下去吗。”

唐枳变戏法般拿出一根麻绳,眼含嘲讽道:“而且你得自己下去,我要留下来牵制住他们。”

言疏月抿了抿唇,说:“那你们怎么办。”

“陆云野给我的任务一保护你,二救出你,你现在自顾不暇,麻烦配合点,少管别人。”

岑今忍不住辩驳:“你什么态度?她是老板!”

“又不是我老板。”唐枳把玩着绳索,笑意未到眼底:“拿钱办事,我现在暂时的老板是陆云野,还有八分钟,考虑的如何了。”

香烟氤氲在侧,她的五官虚化后与陆云野还是有几分相似,言疏月慢慢站了起来。

“不行!这里是十二楼啊!”岑今扯住对方的裙角:“况且阁楼下面是一片荆棘林……”

唐枳毫不客气打断:“正因为是荆棘才没有人守,看来言家人也觉得言总不可能从那儿逃跑。”

言疏月转身从柜子里翻出长裤,顺势脱掉了西装外套和窄裙,岑今的目光更焦急了。

“你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女总裁目光淡然,前所未有的平静,她又对唐枳说:“你来教我怎么下去,我不会。”

“言总……”岑今还想阻止。

言疏月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上面有许多血迹,已经凝固成黑褐色,乍一眼望去十分触目惊心。

“走。”她说。

唐枳扔掉烧剩小半的烟头,踩灭后,浅薄地笑了一声:“有点意思,那就走。”

阁楼常年无人出入,发霉的气味呛得人眼睛疼,又因为年久不见光,台阶上长满了湿润的青苔,言疏月脱掉鞋子,在岑今担忧地注视下一步步踏上去。

这座宅子从上个世纪便存在了,颇有点像童话故事里锁着公主的城堡。

唐枳打掉窗户外层的玻璃,苍凉的风立刻倒灌进来,吹起两人卷长的发丝。

底下一片模糊不清,郁郁葱葱的树林随风起舞,发出恐怖的沙沙声。

“十二楼,不抓稳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唐枳打好死结,随手试了试稳固性:“怎么样,你行吗。”

言疏月俯视着见不到尽头的地面,问:“她呢。”

“谁。”

“陆云野,她在哪里?”

唐枳挑眉,伸手指向窗外,前方:“看到那束光没,她在那,等你。”

小小的护栏框不住外面的世界,鬼影般摇摆的树木后有一小截如黎明破晓前的亮点。

言疏月已经踩上围栏边,五指紧紧抓着锈迹斑斑的铁杆:“我有一个请求……”

唐枳:“你说。”

言疏月:“你……能不能顺便救出岑今?她不可能呆在这,我父亲不会放过她的。”

唐枳笑了:“其实陆云野给的任务范围包括你的助理,她这么会算计,早就替你想好了后路。”

楼下隐约传来了打斗声,唐枳偏头仔细听了听,重新正过脸:“每个窗台交接的地方会有把手,如果体力不支就休息,下楼之后一直往前走,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去。”

“一路顺风,言总。”

阁楼重新恢复寂静,唐枳在外面锁死了门,把钥匙从一旁抛了下去,她在忽明忽灭的灯光中活动松懈肩颈往楼下走去。

今天,这扇门,她必须守住。

而阁楼的外侧,言疏月正一点点往下滑,感觉到足底和手心钻心般的疼痛,她透过月色往上看,绳索沾满血痕,被银色裹着异常妖艳。

三日没吃东西的身体状况太差,滑到七楼的时候她不得不休息,困倦与疲惫相互涌出来,将意志和决心逐渐打击。

言疏月看了看自己,磨破皮的掌心和脚腕被灰尘扑得脏兮兮,还有汗水和不知名组织液,黏糊成一团,额头的汗水割破整张脸,划分为二。

一半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另一半则是拼死不服输的倔强女总裁。

最终女总裁咬牙继续前行,她甚至能感觉到手上的肉与绳子摩擦,每动一下都是刺骨的痛。

荆棘逐渐清晰起来,几朵叫不出名字的深红色花朵摇曳于灌木丛中,夜色正美,赶路的人无暇欣赏。

可人的体力始终有限,这种攀爬对普通人来说纯属高技巧动作,距离地面小半距离之际,言家小姐终于手脚发软,来不及抓住那根救命绳便往下坠。

尖刺和树枝在下,身上还有伤,虽然高度不算高,言疏月摔上去等于往伤口撒盐戳针。

她疼得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衣服被撕扯成一条一条,手为了支撑不得不摁在一棵长满藤蔓的树干间,上面一样有许多小刺,扎进伤口又麻又辣。

枯叶落下,和蚊虫的声音一同围绕在旁,言疏月头皮发麻,迅速站起身往前冲。

这里始终是住宅,不可能真的和丛林一样大,踩着满地锐利跑了十几分钟,言疏月突然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草坪。

她出来了,她跑出来了!!

空旷的草坪附近一盏灯也没有,这里是最隐秘的侧门,平常没有人会来,只有园丁来不及回家才会拿到钥匙从这出去。

附近传来若隐若现的嘈杂,言疏月回过神,撒开腿继续往前跑,当看见那扇小门时,她仿佛打了鸡血,早就不知道疲倦了。

门后是外马路,言疏月只在车上见过自家宅子的外围,墙头玫红色的三角梅没有香味,默默守护着奔赴爱意的女人。

光束近在咫尺,言疏月缓缓停下脚步。

她以为唐枳只是哄骗她,所以没有当真。

可眼前粉色的跑车开着大盏远光灯,将黑暗照成了彩色,虚化的黑白世界里,唯有车与她是斑斓的。

透过车窗与月亮折射出的霓虹,疏月照云野的标志大剌剌展现出来,似乎还能听见车里的音乐。

“Atthismoment,youareinmyheart。”

“Alwaysinmyhe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