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解围(下)

“吕澈,送左侍卫回去休息。”吕青野道。

左寒山正要推辞,却连声音也未能发出,双眼一黑,彻底晕倒了。

吕青野长臂一伸,架住他左侧肩膀,将他扶住。

吕澈将木盆放到地上,瞥了梅兮颜一眼,走到左寒山身前背起他离开了。

“都回去忙自己的吧。”吕青野平静地命令道。

一群人各自散开,梅兮颜也跟没事儿人一样端起木盆继续向后院走去。

吕青野看着她高挑又纤细的背影渐行渐远,内心五味杂陈。

一路沉思着踱回到房间时,吕澈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了。

“左寒山怎么样?”吕青野满腹心思,凝重地问道。

吕澈摇摇头,小声说道:“情况不太好,梅姑娘那一掌是真想要了他的命。”随后又就事论事地补了一句,“不过他天天像疯狗一样盯着梅姑娘找茬,也不怪人家找机会收拾他。”语气之中对梅兮颜当真是又憎恨又敬佩。

“他有他的职责在身,做这些无可厚非。”吕青野及时制止了吕澈的讥讽。

“屠寂那些暗哨一定去回报了,这下倒是更印证了坊间那些谣言,解释不清了。”吕澈一想到这些就觉得脑子在嗡嗡作响,拍了拍脑袋说道。

“即便屠寂想借题发挥,屠一骨也不会同意的。”吕青野现在倒是不担心屠寂那边,安慰道。

“为什么?”吕澈却不解,停下拍着脑袋的手,歪着头问道。

“他们已经定下了攻打西貘的计划,不会在这时多树一个敌人,令自己腹背受敌。”吕青野解释,顿了顿,皱了一下眉头,又道:“梅兮颜一定也想到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地暗下杀手。”

“可是这样却连累了世子!梅姑娘这么狡猾又心狠手辣,也难怪嫁不出去!”吕澈苦着脸哀叹,说到最后几乎是埋怨的语气。

正说着,门外有仆人通报:“吕世子,医官来了。”

吕青野让吕澈留下,自己去了左寒山房间。

左寒山已昏迷不醒,医官的诊治也是同样的结果,伤势沉重,开了药方便匆匆回医药房煎药。

吕青野吩咐两个婢女日夜轮流照顾左寒山,才与吕湛离开。

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没有左寒山跟在身边,吕青野只觉得平常显得狭窄的廊道突然宽阔许多,但身边却更有一种粘稠得让他无法自由行动的无形力量,在裹着他的手脚、压抑他的呼吸——梅兮颜这一步是在帮他?还是在逼他?还是想试探尹扶思的反应?亦或者,三者皆有?

吕湛见四下无人,小声对吕青野说道:“梅姑娘是有意在给大王子制造出兵的借口……请世子向尹沐江表明态度,借越国之手对付梅姑娘和鬼骑。我和吕湛先下手为强,我们两个趁她不防备,总打得过她一个。”

是的,在其他人眼中,是吕青野重伤了左寒山。吕国质子胆敢在越国王宫动手伤人,足够吕青莽以此大肆做文章了。

吕青野摇头。这杀神灾星是自己惹来的,杀了她无济于事,反而又多了一群敌人。不如遂了她的意,还解了宫外鬼骑对洛梒的威胁。于是轻声道:“也许她只是逼我站到她的一方而已,尹沐江现在为了大局也不会动我的,你别忘了鬼骑还监视着洛梒。”

一想到洛梒,再看吕湛的反应,吕青野暗暗叹气,洛梒这个傻姑娘啊。

吕湛沉默,开始重新思考吕青野的话和梅兮颜的行为,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而后才想到洛梒在鬼骑的监视之下。不是他不担心洛梒的安危,而是他相信凭洛梒的本事,一定可以安全脱身。但一想到自己已经习惯性认定洛梒可以解决一切,而理所当然地忽略她,还是有些惭愧。

刚拐过廊道,便听到房间里传出尹扶思的声音:“这些小食都是我在小灶间自己做的,拿过来给梅姐姐和青野哥哥尝尝鲜。”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过来了,竟没人通报。

“嗯,好吃。”梅兮颜的声音。

“吕澈,你也过来吃呀。”尹扶思招呼。

吕澈没回应,大概是不敢僭越。

“吃吧,又不是什么御用的,大家一起吃才热闹。”尹扶思不懈地邀请。

“老远便闻到了香味,公主,带的多不多?”吕青野迈步进屋,笑道。

在门口便看到桌子上摆了一桌子的冷热菜,哪里是小食,简直是晚餐。

尹扶思抬头,也是嘻嘻一笑 ,说道:“多!足够这一屋子的人吃的。”

她不说来意,吕青野也不问,五人也不分身份高低,围坐在桌旁就这样吃了起来,谁也不再提左寒山的事情。

“好吃么?”尹扶思一脸期待表扬的表情问吕青野。

“嗯。这些小食完全可以当正餐了。”吕青野赞道。

“那我做了新的便多预备出四人份的,当崇云宫的正餐好不好?”尹扶思笑靥如花,略带玩笑地说道。

“这太麻烦了。”吕青野假意推辞一下,心里却有隐隐的不安。左寒山刚被重伤,她便赶来送吃的,并且委婉地表示今后的饭食都由她来提供,是她发觉了什么,有心来提醒他的么?

“不麻烦——”尹扶思狡黠地眨眨眼,说道,“只要青野哥哥别嫌弃这些是我练手做出来的就好啦。”

“这是公主亲手做的?”梅兮颜发觉吕青野的目光偷偷朝她瞥了过来,却装作看不到,一脸惊奇地问尹扶思。

她确实是要逼吕青野快速站队,且一定要站到她这边来。

从破石窑返回王宫途中,在主街口处,他们曾被一群玩闹的孩子撞个满怀。其中一个孩子趁吕青野和尹扶思没有注意,迅速将一张字条塞入她手中,之后又和玩伴们打闹着离开了。

那字条上是鬼骑的特有文字,北山越的笔迹,说是监视了洛梒等人,在吕府候命。洛梒是谁,梅兮颜压根不知道,但吕府却一定和吕青野有关。吕湛每隔一段时间就说出宫去办事,八成便是到吕府去收集情报之类的。

没想到吕青野能在乾邑做到这一步,让梅兮颜越发警惕起来。

尹扶思透露出的即将让吕青野返回吕国的信息,对梅兮颜来说,是一种近在眼前的危险。吕青野和她从不是一个阵营,甚至有时还想制约她,虽然这是吕青野的一种自保手段,怕她太过张扬的行事作风会连累他。

但吕青野既然想自保,又有了尹扶思的额外保证,难保不会很快将她出卖。在越国她是天不怕地不怕,但总要顾忌枢国群臣对她的看法——一国之主跑到人家地盘上去撒野,总是说不过去的。

鬼骑手上的几条性命到底不是吕青野本人,在国家利益面前,几条命算不得什么,吕青野不一定舍不得。她必须抢在吕青野之前将他彻底与越国对立起来,逼迫他站到自己一边,才能断绝今后的危险。所以,左寒山今晚的找茬成了契机,所谓正要打瞌睡便来送枕头,不过如此。

“是呀。”尹扶思骄傲地回答。

“是为了给某位公子吧。”梅兮颜轻轻取笑道。

吕青野看着梅兮颜谈定自若、谈笑风生,心里五味杂陈,表面上又得和她们一起说说笑笑。

尹扶思果然红了脸,嘴硬道:“才不是!就是喜欢下厨研究一些新花样,难得你们喜欢吃,不是也正好可以常到这里走动走动嘛。”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尹扶思在竭力证明自己的诚意。吕青野和梅兮颜聪明地哈哈大笑,吕湛和吕澈却不敢,只能闷头继续吃。

不多时,尹沐江身边的樊公公摇摇摆摆地进了崇云宫。

“哟,公主也在呀。”樊公公见到尹扶思,稍微一怔,弯腰施了一礼。

左寒山小时候是樊公公身边的小仆,原本也要净身的,被尹沐江看中其忠诚,收到亲侍卫队中培养。樊公公听到医药房报说左寒山被打伤,所以过来看看。

“樊公公好。”尹扶思也打个招呼。对于父王身边的老人,她都很敬重。

“听闻寒山受伤了,杂家过来看看。”樊公公略弓着脊背解释道。

“吕湛,为樊公公引路。小声些,别惊扰了左侍卫休息。”吕青野吩咐。

樊公公不是第一次来,对崇云宫很熟悉,很快便和吕湛到了左寒山的房间。在榻前看了又看左寒山那张苍白的脸,抹了抹眼角,才出了房间。

“听说是和梅姑娘切磋的时候伤的?”进了西配殿坐定,樊公公抿了一口茶,施施然放下,才慢悠悠地问道。

吕青野不喜欢他的做作,尤其那种尖尖的、带着七拐八弯的语调,仿佛胡乱扭动的蛇,总让人觉得危险。吕国王宫内也有宦官,从没见过这种做派的,即便已经过了十二年,他仍旧不习惯。

“不是梅姑娘,是我……”

未等吕青野解释完,尹扶思突然从殿门口伸出小脑袋来,打断了吕青野的话,脆生生地说道:“我看到了!”

殿中诸人神色都闪过稍纵即逝的讶异,吕青野和樊公公从座椅上站起来,尹扶思也已经进入殿里。坐也不坐,直接说道:“是左侍卫先追着梅姐姐打,梅姐姐抱着木盆无法还手,躲到青野哥哥身后。左侍卫像疯了似的,仍然不肯收手,连青野哥哥都要打,青野哥哥才不得不还手的。”

说罢,才走到一旁的座位上,得意地坐下。

此话一出,吕国三人都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知道事情发生的经过?

由于尹扶思坐在了旁边的客位上,樊公公不敢再坐,便一直恭谨地站着。

但他倒是习惯了尹扶思的做派,柔声问道:“公主怎么会知道这些?无缘无故,左侍卫为什么要追打梅姑娘?”

“我亲手做了一些新菜,让下人们品评,他们不敢说真话,只会说好吃,所以到青野哥哥这里来听他们的真实感受。听到天井里吵闹,便去看热闹,因为一个婢女在井边打水不慎滑倒跌死了,左侍卫见梅姐姐端着木盆经过,便诬赖是她故意洒水结冰摔死那个婢女的,之后不由分说,便追着梅姐姐打。”

樊公公边听边点头,他明知这一趟不会有任何斩获,但至少可以敲打敲打吕青野和梅兮颜,没料到尹扶思却恰巧出现,做了重要的人证。

笑吟吟地听尹扶思讲完,只好慢条斯理地说道:“原来如此,那倒是寒山唐突了,他的性子是急了些。让他安心静养,杂家改日再来看望他。”

樊公公例行公事一般,说完便告辞离去。

吕青野终于知道了尹扶思过来的目的,她是特意来为他们解围的。

见樊公公离开,尹扶思也不再久留,临走前眨着亮晶晶的双眼,小声说道:“我明日再带新菜式过来,青野哥哥和梅姐姐一定留着肚子等我。而且,这事要——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