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同一方向

尹扶思的“偶然”出现,解了梅兮颜的围。左寒山之于梅兮颜和吕青野,是一根刺,尹扶思知道想要博得他们的信任,为他们拔了这根刺是必须的一步。

不过从尹扶思带来的充足食物来看,这一步更像是因利乘便,原本不在今日的计划内。

而且尹扶思这样做,从另一方面,也解了吕青野的围,打破了梅兮颜的挑拨。

绿竹默默地将饭食收进木托中,却没有端出吕青野的房间,只是放进了西侧的小书房内。收拾好一切,绿竹垂着头,说道:“公主特意嘱咐过,新饭食不要和宫中其他饭食混淆,明早还要委屈吕世子,等奴婢热过饭食后再进食。”

没有人觉得绿竹举止古怪,尹扶思能巨细靡遗地知道井边发生的事,崇云宫内必然有尹扶思的眼线,绿竹是其中一个已无疑问。

梅兮颜冷冷地看着绿竹说完,被吕青野屏退,便知送新菜式才是尹扶思原定的第一步。她离开时的话已暗示梅兮颜和吕青野,宫中有人要害他们。

一步一步,尹扶思在用行动证明,她在践行她的允诺,丝毫没有恶意。虽然尹扶思坏了梅兮颜的计划,但梅兮颜也相信尹扶思对越国未来的规划是真心实意的,只是仍无法对她的成功寄予期待。

偷袭洛津不需要尹沐江亲自出马,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将军都可以去做,尹扶思很难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尤其是她从未将此事透露给吕青野,足见这小丫头的聪明。

她在王宫里拼命对吕青野示好,等到洛津被越国拿下,她也可以说是她没有料到尹沐江会声东击西,偷袭洛津。

洛津极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试问枢国、姜国、越国,谁不想要?

只要尹扶思不会偏帮她或者吕青野一方,梅兮颜倒是不介意她把王宫目前的诡谲形势再搅动一番。

夜已深,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小油灯,吕青野、吕湛和吕澈都在房间内。

小暖阁的门开着,也亮着灯,梅兮颜正坐在灯下看书。她在等,等吕青野主动开口——挑拨逼迫不成,她还有鬼骑,她赌只要不到生死关头,吕青野不会置洛梒于不顾。

吕湛虽然敬佩梅兮颜的手段,但也讨厌她的手段,透过敞开的门扇,开门见山地问道:“梅姑娘既然下了杀手,一定是有什么计划吧?”

“没有。”梅兮颜一脸无辜地回答。“我早就说过,若是左寒山乱来,我不保证他的安全。我已忍让他多时,你们今日也看到了,是他一定要与我拼命,我只是成全他罢了。”

“梅姑娘也知道外面已经有很多流言蜚语在说世子和你有……有密切关系,你在此时重伤左寒山,岂不是陷世子与你的安危于不顾。”吕湛隐隐地责备道。

“尹扶思不是已经解决了么?”梅兮颜一脸嫌弃吕湛夸大其词的表情,漠然地反问。

手中翻过书的一页,又面无表情地问道:“或者你觉得我应该乖乖地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任凭左寒山怎么污蔑都不辩解,哪怕挨上左寒山一掌两掌也绝对不还手?”

污蔑?!青柳本就是死在你手上,不过就是动手几天之后才死的,哪里来的污蔑!吕湛气结。又不能发火,一时说不出话来,气氛僵硬又尴尬。

一室寂静,梅兮颜翻书的声音都特别清晰。

吕澈一直觉得梅兮颜作为一国之主,好心送世子回来,却反被世子拴在这里也挺憋屈,所以很多时候,只要梅兮颜不会给世子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他并不反感梅兮颜的所作所为。正在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地想一些说辞打圆场,吕青野却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吕湛、吕澈也立即站起,不解地看向吕青野。

吕青野面向梅兮颜,整束一下衣冠,双手掌心向内搭在一起向身前伸直手臂,深躬行了一个大礼,正色道:“吕国世子吕青野在此郑重向枢国国主乐阜王赔罪。”

“世子?!”吕湛、吕澈一脸惊惶。

梅兮颜见他郑重地行礼,原本在唇边的冷言冷语便咽了回去,不动声色地坐等他继续。

“之前是吕青野小人之心、恩将仇报又无远谋,只为鄙国边境一点小事便小题大做,将路战骗离乾邑,使得国主陷在此处,以致……”

灯火昏黄,照着吕青野的脸却愈发棱角清晰,眼神镇定且诚恳,是发自内心的在道歉。

“罢了。”梅兮颜打断他的话,转过身不再受他这一礼。不知为何,见吕青野突然摆出这副低姿态,她只觉得心中一滞。用了这么多手段不是为了逼他向自己低头,只是不想他站到越国那面去,将自己出卖。

至此,她终于印证了吕青野将她强留在此的原因。不过是一个震慑和防御的举动,也能令邻国草木皆兵,这么多年过去,枢国彪悍的名声,仍是一层坚固的铠甲,让她颇为自豪,也更忧心。这意味着,一旦别国觊觎枢国的好东西,集结的兵力将更为惊人。

吕青野的做法虽然令她生气,但却从没怨过他。两人都有各自重要的身份,又都顾忌对方的身份,明明方向不一致,却被栓在一条绳子上,于是明里互相掩护,暗里互相掣肘。

她坚信为自己国家的利益考虑,做什么都无可厚非。吕青野宁愿把她困在身边也没有伤害她,虽然有些妇人之仁,但这份仁义和胸襟也值得钦佩。

吕青野缓缓直起腰,看着侧对灯火的梅兮颜被幽暗笼罩,左脸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谨慎地说道:“如今枢国主与我已在一条船上,是否可以联系宫外的鬼骑,不要伤害洛梒,同时等我们消息,相机行事。”

听到吕青野的请求,吕湛和吕澈也倏地整肃表情,隐隐流露出期盼。确实,洛梒等的性命还在鬼骑手中,世子的决定极为恰当。

经过这些日子,尤其今日尹扶思的突然表现,吕青野最终决定停止与梅兮颜的互相牵制。过去之事已经过去,每个人的出发点和目的不尽相同,最危险的结果并没有发生,再继续纠结只能说明自己目光短浅、心胸狭窄。

今天看到乾邑主街的清冷,又想到枢国桑林城的繁华,他的心愿与尹扶思何其相似。面对枢国国主,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交情,本该一同讨论如何互相发展国力,怎么就走到互相角力的局面上去了呢。

至此,吕青野已彻底憬悟。

“在一条船上又如何,我向东,你向南,使力不对,船只能原地打转。”梅兮颜冷哼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嘲笑吕青野。

“现在开始只向一个方向,可否?”吕青野也不计较,只是温和地再次问道。

“向哪个方向?”梅兮颜合上书,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某个并不重要的点。

“向前!将挡在面前的大船撞个缺口,就可以各自得到想要的小船上岸。”吕青野铿锵地说道。

这个时候如果说与梅兮颜联盟,一来没有资本,二来己方的人在她的监视之下,略有屈从和讨好之嫌,无法证明诚意。

梅兮颜扭过头,目光从吕青野、吕湛和吕澈的脸上一一扫过,见他们神色坦然,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才开口问道:“且先说说,你要行什么事?”

“请枢国主写一封书信,让吕湛带出宫去交给鬼骑,暂时按兵不动,等候时机假扮屠寂的暗哨,追杀我们四人,然后逃出越国。”

“不等尹扶思那边了?”梅兮颜挑眉。

“先准备好最安全的退路,其他的,随机应变。”吕青野答道。这本就是理所当然的安排,无需矫饰。

梅兮颜已猜出他的目的,微微歪头,称赞道:“先站住‘理’字,世子聪明。”将书放到桌面上,又说道:“书信我不会写,但可以直接和他们说。”

吕青野自然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是要出宫,略一思考,说道:“需要一些时间做准备。”

在吕青野身后的吕湛和吕澈眼神都是微微一变,但梅兮颜没有看向他们,所以并未发觉。

梅兮颜细细一想也明白,左寒山被“吕青野”打成重伤,伤人者是在押质子,怎么敢让他随意出宫。转而问道:“帮世子这样的大忙,对我有什么好处?若事后世子反口,说是我鬼骑追杀你,我岂不是大大的冤枉。”

“目前以我的身份,无法给到枢国主任何好处,但面对我总好过面对我大哥,国主觉得呢?”吕青野不卑不亢地据实回答。

梅兮颜转身,与吕青野隔着门框,面对面正视,哂笑道:“面对虎豹,我可以打到它们怕了为止;但面对豺狼,我却要时刻提防它们的暗算。与其每日提心吊胆,不如痛痛快快一次解决。”

吕青野眼神坚定,迎着梅兮颜试探和怀疑的目光,正色道:“与虎豹相搏,总归代价太大。以国主的心机智谋,豺狼也不敢招惹,更何况只是想保全自身的小羊。它们露出尖角并不是要主动攻击,而是提前防御。”

“小羊既如此孱弱,又怎么能驱逐虎豹以代之呢?”梅兮颜嗤之以鼻。

“小羊和他的同伴组成的羊群即将长大,只等蹄坚角利,便要夺回属于他们的原野。”吕青野一本正经地回答。

“等羊成了王,只怕就会揭开羊皮露出豺狼模样。”梅兮颜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

吕青野叹口气,苦笑道:“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要我如何做枢国主才能相信我之前所为只是一时的下下策。”

吕澈见他们暗含机锋地互相试探,梅兮颜始终无法去疑,实在忍不下去,怨道:“梅姑娘,你不能这么得理不饶人。我家世子已经承认错误了,你在长山陷坑里拿我家世子当诱饵,他也……”

吕青野脸色一沉,斥道:“住口!”

梅兮颜也勃然变色,面罩严霜地寒声问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