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暴露(上)

聚集到阡城的百姓大部分都是异地他方听闻此城有医者才投奔而来,已然稀释了梅兮颜和吕青野救助的那些醴州灾民的数量。

但那群灾民是跟随着梅兮颜和吕青野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对他二人的感情和信任与其他人自不相同。

面对流言,那些人之中一直担当什长的几个百姓便好事地偷偷询问梅兮颜,二当家阿野到底是不是原来的吕世子,是否是被陷害的。

梅兮颜一改精明之态,大咧咧地打哈哈,反问道:“吕世子悬赏花红多少?值不值钱?值钱就把二当家卖了,骗些钱回来花花。反正他身手灵活脑子好,一定会自救回来。”

于是吕青野被问到时也这般回答:“你们押我去领赏,等我下狱后再挖地道将我救出。如此每个州县走一遭,咱们就能得到不少花红,带回醴州去重新修修房屋,就可恢复生产了。”

瞧这两夫妻的反应,百姓只当他们习惯了歪门邪道,满脑子是钱,自然也就不再问了。

其实,对于吕国原世子吕青野之事,民间向来有自己的讨论,只是慑于王威威严、仅限于三五邻里好友之间,并未传播出去。

自四年前吕国王廷公开吕青野弑父叛国的消息开始,这个大逆不道之人的行踪便成了迷,是死是活无人知晓。

当时望烽和苇城刚刚回归落入吕青原掌握之中,因此,不了解吕青野当时功绩的一些吕国百姓一直认为吕青野早已客死越国,所谓弑父叛国之说,不过是吕氏王族内部争斗的借口罢了,成王败寇何足言道,渐渐的也就无人再说。

但从今年四月枢国主动攻打吕国后,关于吕青野的讨论便又开始多了起来。

国泰民安时,民众认定吕青原是位好国主,努力发展国力,百姓安居乐业。然而,真正到了外敌入侵时,吕青原救灾不力,吕国武将又无法将枢军彻底驱除吕国,致使百姓怨声载道。

双峡口附近二度溃堤,更让醴州百姓认为这是吕国王族做了逆天之事,导致报应连连,殃及百姓。

随着吕国与枢国战势的僵持和醴州灾民后续的疾苦遭遇得不到适当解决,于是,因兄长叛乱被杀和三弟弑父失踪后必然成为国主的吕青原所经历的这些事件便又被愤恨的百姓翻腾出来,时不时分析分析,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越分析,越觉得其中疑点甚多。所以,即便梅兮颜故作无知地避开百姓的疑问,在百姓心中,尤其在那些遭受了水灾却没有得到救助的百姓之中,二当家阿野是吕青野的结论已是沸沸扬扬。

虽然他们未曾受到过“狂车寨”的庇护,但狂车寨那四个土匪是实打实从醴州救出了大量的灾民,又将灾民安全地带来了阡城,更是不知从哪里弄来救命急需的药材,没有任何私心地救了过来投奔阡城的所有人。

羡慕被救助的百姓也罢,憎恨无作为的吕青原也罢,“吕青原酒囊饭袋”、“吕青野无辜蒙冤”之言随着秋风,渗透了吕国大地的角角落落。

吕国王廷不是聋子,各地的眼线早已将这些流言上报,乐斯道心知肚明,目前阡城的主事者、打退了李续宗的枢军的,必然是从羌沃山逃离后不知藏匿何处的吕青野。

吕青原对吕青野的再次出现很是紧张,认定这些风声都是吕青野所为,甚至是他与枢国早已约定好的计划,要枢国攻打吕国,他再伺机从中取利,抢夺王座。

武烈殉国,吕青原的秘密只剩乐斯道和张弓齐知道。张弓齐受乐斯道约束,深知国主动摇,对吕国没有任何好处,因此从不多言此事,是故,除了吕青原,便是乐斯道为吕青野之事操心最甚。

吕青野没有泄露自己的身份,到底是认为时机尚未成熟,还需要聚集更多的民心,还是真的已然放弃了王位,只是纯粹想救助孤苦百姓而已,乐斯道无法判断。

思考了一天,乐斯道决定以赈灾和犒军为名,直接去阡城与吕青野见面。然而,未等他出发,从阡城赶回的眼线便带回了一句话——我们只是普通百姓,求个生存而已,别紧张,别乱动。

这是吕青野的妻子,自称狂车寨大当家的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藏匿角落处的眼线的身后,轻飘飘地留下的话。

此女的身份乐斯道亦有猜测,该是四年前“战死”在碧水原的枢国女国主罗夕。

听眼线描述,罗夕说此话时语气淡漠,消失前还留下一点不屑的轻笑之声,可见,她早已料到吕青原和自己得知有关吕青野的流言会寝食难安,所以才有意找到这个眼线,让他带话给自己和吕青原。

几万灾民之中,她竟能发现王廷的眼线,这份能力已足够令人震惊。而她那句话的关键词更在最后的“别乱动”三个字上——此女在暗示,他们没有野心,如果吕青原和自己敢对付吕青野,他们必将反击!

从醴州到阡城,吕青野救下和收留的百姓,有五万多人,如果算上粟城的话,超过十万人。粟城是他儿时被封的属地,太守于麒在他少年时曾见过他。如果他想恢复身份,只要找到太守,与他回忆一下儿时见面的情景,于麒一定会认出他。

在吕青野再次建立功勋,又有风舆助势,百姓敬重的情况下,他绝对有能力继续借势煽动民怨,对吕青原口诛笔伐。

现在,吕青野只是每日里当他的二当家,训练百姓,预防枢军再次反扑,便是在告诉吕青原和自己,他没有再与吕青原争夺王位之意。

呵。当年为了稳固吕国根基,他与武烈忍下吕青原的种种罪恶,将他扶上王座,如今,却是被他们无情舍弃的吕青野首先破开了粟城的僵局,解决了粟城的危机,实在是绝佳的讽刺。

生米已成熟饭,后悔无益。

乐斯道劝慰了如坐针毡的吕青原,主臣二人都是通透之人,知道罗夕带这话来就是表明吕青野不想王族内乱,虽则对吕青野的所作所为仍是犹如肉中带刺,心有耿介,却也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精神。

目前要做的,是树立吕青原的权威,征服人心。

吕青原先是将救灾不力,赈灾不力的官员全部严惩,杀的杀、罚的罚,后又限时命令各州州牧、太守、县令等统计灾民数量和情况,立即救助并解决生计问题。

九月二十三,吕青原到了屏山关,与戴洪一起潜到吕国与朴国的边境处,查看朴军动向。

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朴军一直在整军。

虽然沈驰曾说过,只要派两千军每日在关中操练,扯最大的嗓门,喊出最大的声音,一人当十人,朴军便绝不会接近关隘,但身为屏山关守将的戴洪却仍旧不敢做此冒险之举。一面顾着大通渡口的战势,一面防备着朴国偷袭,当真心力交瘁。

吕青原与他返回屏山关的路上,也命令他按沈驰所说去做。

显然,经验丰富的沈驰早已看出朴国不过是在装腔作势,很可能是枢国已与楚惜贤打过招呼,要他们如此做张做致地吓唬戴洪,牵制屏山关兵力,这样大通渡口处的吕军防御便会薄弱。

好在吕青原早已请沈驰出山镇守大通渡口,虽然兵力不够,却也极力与枢军周旋,至今未让枢军得逞。

有了老将和国主的双重保障,戴洪只得听命,战战兢兢地将多余的兵力偷偷调去支援沈驰。

而此次带着这些援军去支援沈驰的,便是吕青原。他要亲自上阵,与枢国水军决一死战,向全国百姓树立威信!

好在沈驰听到吕青原出征的消息,便随便找了一个差事将沈非鉴支出了大通渡口,否则吕青原突然领兵前来,必然会见面。

国主亲征,吕军士气大涨。

不知是枢军在水上与吕军消耗了近四个月已然后继无力还是吕军的士气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吕青原亲率战船出战,经过一日夜水战和接舷战后,枢军损失了七成战船和士兵,不得不撤退!

吕青原自吕越大战的颓废之后,竟战胜心魔出征,更是取得胜利,即便此时身上十几处伤口剧烈作痛,鲜血仍在渗出,依旧难抑兴奋之情。命令战船与洛津的程语汇合后,继续追击,誓要将枢军的战船全部击沉!

吕军追在枢军后面过了双峡口后,天色已将黎明。刈水水面浓雾迷离,已很难看到船影。

沈驰甲胄披血,双手执双战刀站在自己的先锋船头之上,忽然命人向吕青原传信,不要躁进,恐有埋伏,等待哨探回复。

吕青原亢奋不止,正自怀疑沈驰是否不愿再追击时,前面东北方向传来隆隆的战鼓之声,震碎寂静的黎明,拉开继续厮杀的血腥帷帐。

“哪里的声音?”

“刈水北岸?”

众将士侧耳倾听着鼓声,交头接耳。

早已在前探路的哨探很快便返回来,报道:“前方有战船埋伏,枢军已误入埋伏圈。看将旗,埋伏者是姜国女将军——单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