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算计(上)

程铁鞍脸色稍变,喉头动了动,想要反驳,但又看了看梅兮颜,到底还是忍住了。

她之前是莽林的王,现在是枢国的国主,一路都是凭她自己的勇气和能力走过来。他们十二个鬼骑,只要做好她最结实的后盾,不让任何人真正欺负到她头上,便足够。剩下的,强大如梅兮颜,自可应对。

“路已经铺好,我的时间已无足轻重,重要的是你们是否有心辅助这个计划一步步去实现!”梅兮颜淡定地与陆维贤对视,嘴角噙着隐隐笑意,眼神犀利,开门见山地直问他们的忠心。

陆维贤拄着拐杖站起来,微微摇摇头,沉声反问道:“王廷之中从不缺忠烈之士,何以让左右相只手遮天--”

用拐杖轻点着地面,陆维贤痛心疾首地叹道:“缺的是一条主心骨!主与臣必须互为支撑,方可成事。”

梅兮颜浑身一紧!

陆维贤所说她何尝不知,罗赞正是因为缺乏魄力,才只能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导致不少忠心的廷臣灰心丧志。她本希望有陆维贤、康棣、杜衡三位德高望重的重臣支撑,即便自己出了事,他们也能为下一任新国主撑下去,但听陆维贤的意思,竟是还有顾虑。

这老头!

明知陆维贤是为如杜衡一样的忠烈之士的后路考虑,但梅兮颜还是有些生气,很想就此将这个倔强的老头轰出去。

“国主不会有事!南方叛军也不会祸延余年!”自陆维贤与杜衡进入书房后,便一直没有开口的程铁鞍,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仅是陆维贤和杜衡,连梅兮颜也怔住了。程铁鞍是从不会妄语的人,他说的话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言出必行的,但自己的寿命……

陆维贤很快便从震惊中恢复,咳了一声,说道:“程侍卫这是……”

程铁鞍打断了陆维贤的话,向陆维贤施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当年孟兆雄和郑胜手下并无鬼骑,绝无法与国主相比,还请陆大人去除顾虑。”

言下之意是平定南方之战,最后鬼骑会参加,更会迅速结束叛乱。

一口一个“陆大人”,说得好像陆维贤怕死一样,让犟脾气的陆维贤脸色涨得通红,极其难看。握住拐杖猛戳地面,对程铁鞍说道:“我是为了其他……”

梅兮颜正要说话,看到程铁鞍递给她一个眼神,立即会意,程铁鞍今日要做一回“恶人”,便不再动作。

程铁鞍顺口打断陆维贤的话,说道:“在下自然知道陆大人是为了忠烈的廷臣的安危考虑!”

被程铁鞍道破心意,陆维贤少了些许尴尬,但程铁鞍的略微不屑的语气,却还是刺得陆维贤心头一痛!

官做得久了,看得多了,见那些耿介廷臣长期得不到国主正面积极的响应,慢慢沉寂下去,程铁鞍只觉痛心疾首,却无能为力。

虽然梅兮颜刚继位便与他吵得不可开交,但陆维贤内心里却很赏识梅兮颜这份轻狂桀骜。他知道那些正直的廷臣们的内心中,还有一小团尚未熄灭的火焰,期待新国主能往火焰上不断地添加薪柴,让自己能再次燃烧起来。

然而,与杜衡的破釜沉舟不同,陆维贤希望添加薪柴的人会持续下去,绝不半途而废,以保证火焰不会被歪风吹散。

说来也是被泰岳和舒里安的报复手段吓怕了。

杜衡之前的御史大人便因当廷与泰岳和舒里安发生争执,不久后便在回府途中马车受惊,活生生被车轮和马蹄碾压至死。

而如此横祸并非只发生一件,许多与左右相不合的正直官员,或多或少都遭受过伤残的威胁。但当时的老国主罗赞,却一言不发,默认纵容。

因此,那些蛰伏着不发声、也不与左右相结党的官员,都在盼着梅兮颜有所作为、而且是长期作为,才能让他们敢于站出来与左右相分庭抗礼,而不至于半道又房倒屋塌,功败垂成。

陆维贤正是为那些人,大胆发问。

程铁鞍一直待在王宫之中参与廷议,对陆维贤的秉性倒是了解一些。此人绝对算得上是狷介之臣,虽然身为奉常,却很是关心国事。

但他有一种文官的通病--患得患失。若不想让他继续计较得失,便要打断他的思路,让他直接作出选择。

因此,程铁鞍不予与陆维贤争吵,略有些强硬地问道:“在下明白陆大人的心意,也敬重陆大人思虑周全。陆大人主持各项大典,总是有一套早已成文的规矩,按部就班已是习惯。今日陆大人既说是来问国主拿主意,如今主意已定,陆大人是认同,还是不认同?”

陆维贤眉毛一竖,问道:“认同如何?不认同又如何?”

“认同的话,咱们继续讨论刈水各大营的安排问题,不认同的话--”程铁鞍顿了顿,眼神变得阴鸷起来。

陆维贤怒气上涌,眼中爆出血丝,挥动拐杖作势要打程铁鞍,口中喝道:“臭小子想吓唬老夫?!”

程铁鞍一把接住拐杖,却一扯嘴角,露出难得的一抹浅笑,轻轻将拐杖按下,温声说道:“感谢陆大人昨日在廷议之上为国主发声,但道不同,不相为谋,若陆大人不认同,在下只能请陆大人回府邸去休息了。”

在一旁的杜衡并不担心程铁鞍会伤害陆维贤,这小子平日里极其冷静自持,如此反常的模样,显然是装出来的。

只是陆维贤这暴躁又刻板的性子,习惯了必须按规矩办事,而他便是规矩的执行者,自然容不得别人反驳他提出的问题,更不会说软话。

正要打个圆场,陆维贤已经气鼓鼓地点了点拐杖,强忍怒气,喘了几口气,说道:“我自然要走,但还有话未说完,说完便走!”

“您请说。”程铁鞍客气地说道。

陆维贤一面仍旧对程铁鞍嘲笑他胆小而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在小辈面前失了颜面,一面又强撑着脸皮,不满地瞪视程铁鞍一眼,转身面对梅兮颜,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今日……舒庆便要离开枢钥去轻水大营上任。按典,将军出征要有军礼祭祀,需要马上进行祭祀准备。”

梅兮颜、程铁鞍和杜衡脸色都是一变--祭祀军礼针对的是将士军队出征,从未有过将军个人赴任而大兴军礼之事。

沉默片刻,三人隐隐猜到了陆维贤的用意--大礼相送,他是要让群臣知道国主对舒庆的重视和寄予厚望,这样,舒庆不敌南方叛军,便更容易治他的罪!

几乎同时,三人都在心中暗道一声:阴险的老头。

“他只有一个人,不符合典制。”梅兮颜踱了几步,沉吟道。

陆维贤抖了抖衣袍,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轻水大营损兵折将那么多,总要调动其他军营的士兵补充,只要我主从金吾卫中暂时调出一千人跟随舒庆同去,便算将士出征。”

想出这么“骑虎不能下”的主意,竟然还能装出这么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这老头也不是不懂变通呀--梅兮颜和程铁鞍暗忖。

杜衡想的却是,这个国主竟然能让一生循规蹈矩、顽固不化的陆维贤,想到这样的法子对付舒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影响力!

“铁子,去请骆毅大人来。”梅兮颜果断采纳了陆维贤的主意,说道。

见梅兮颜毫不犹豫,陆维贤终于觉得守住了自己有用之身的地位,绝无胆小退缩之意,心情也好转不少,脸色更是恢复了惯常的古板,盯着程铁鞍的双眼中,莫名有些得意。

程铁鞍心中暗笑他老小孩的一面,即刻去骆毅。

骆毅进入书房时,见陆维贤与杜衡均在,尤其陆维贤双眼通红,不知发生何事,干脆也不说话,垂着眼皮等梅兮颜开口。

“骆大人,拿我手谕,从禁卫军和金吾卫中各选五百将士,与舒庆一同出征。”梅兮颜将写好的手谕递到骆毅面前,命令道。

骆毅也知道刈水三处大营被袭,眉头一皱,问道:“各地均有守将及士兵,禁卫军和金吾卫只负责王宫与都城安全,怎能派他们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