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开刀(下)

满脸冷汗的迟斌听到梅兮颜的话,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洛英,又转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梅兮颜,猖狂地笑了起来,眼神极尽挑衅与不屑,轻蔑地说道:“怎么,怕了?”

洛英满脸怒色地看着迟斌露出嚣张的表情,将迟斌拖回帐中。

梅兮颜仔细观察左右,确定除了自己这三人,绝没有第四人在场,脸上也浮现一抹狡诈的笑容,抡起左手左右开弓,在迟斌脸上搧了两个极其响亮的耳光!

迟斌登时觉得脑袋和身体分家了一般,双耳蜂鸣、口鼻冒血,昏昏沉沉之下张嘴吐出一口血,带着两颗后槽牙,好一阵才缓过气来。但两颊仍旧麻木胀痛,说不出话来。

在迟斌不敢置信的瞪视下,梅兮颜揉了揉自己的左手,也恶狠狠地说道:“我怕!怕忍不住现在就打死你,没办法鼓舞士气!”

话音未了,梅兮颜如愿看到了迟斌眼中的惊骇与恐惧,连身体也战栗起来。

这两巴掌是憋闷在心中许久未曾发泄出来的郁闷!是那些坚定果敢、勇往直前而战死的将士们生前的愤怒!

对梅兮颜来说,却仍无法解恨!从迟斌对她的嘴脸便能知道,这些人从未将她放在眼中,也从未将枢国的战士和子民放在眼中。她恨不能将这群霸占权位、钻营结党、损公肥私的蛀虫们全部打死!

但现在还不是打死迟斌的时候,她只能停手。

梅兮颜并没有发现,何求也正红着眼眶、咬紧牙关、握住拳头,才没有让自己的叫好声溢出唇外。

至今的每个夜晚,何求辗转反侧,眼前总是出现初一夜里那场水战。

倘若当时迟斌没有退缩,大哥可能不会死,那么多将士也不会死!即便战死,也无需如此窝窝囊囊,连个丧事都不准办,便匆匆下葬。

这份屈辱、愤懑、痛恨和悲苦,原本以为要憋在心中直至自己战死方休,没料到,国主如此干脆直接地为大哥出了气、为战死的兄弟出了气、为自己和憋屈地活着的兄弟们,出了气!

哪怕这力道十足的两巴掌相对于迟斌的罪行,仅仅只是皮毛,却仍是令何求激动异常。

淤塞于心中的酸楚直冲眉心与鼻端,何求硬是把眼泪又逼了回去。再等等,等国主在所有将士面前,为战死的兄弟讨回公道,那时,才要痛快的哭一场!

将迟斌押到誓师台时,留在军营的五千多将士听到国主驾临,早已列队完毕。他们已知昨夜刈水南岸战鼓响了半夜,便是国主与她的侍卫闹出来的,虽然具体情形尚不知晓,但不过几人,便能在叛军战船中全身而退,这本事已足够令他们惊讶、钦佩、敬仰。

看到迟斌双颊红肿、被一个高鼻深目的人押着,与何求心境相同,众将士只觉得这八天的委屈已经被宣泄了一些,更是对国主的到来充满期待。

在迟斌的后面,一身男子便装打扮的人,正一边大步流星向着誓师台走着,一边面无表情地打量列队的他们。

这就是国主?个子好高!并不丑啊,反倒甚是英气--这是所有人的第一感观。

再细看,不少人便不敢直视--离得近的人已看到梅兮颜左眼角上的三道伤痕,加上沉着脸的表情,极为慑人。眼神更是犀利,隐隐有种刺穿人心的压迫感,使人不自觉便生出一些胆怯。

然而,一想到国主便是这样威风凛凛地出现在铁壁城,仅仅率领一万戍城兵便打退了越国屠一骨的十万大军,崇拜与自豪的情绪,又是油然而生!这就是他们的国主,真正的豪勇之主,与性别无关!

迟斌的两个心腹士兵已经被绑在誓师台前的刑架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早已吓得萎靡,洛英更是不客气地迟斌也绑了上去。

队伍中有人恨恨地泄愤道:“该!”

转眼,梅兮颜的目光便落到他们身上,仿佛自己已无所遁形,那人立即抿紧嘴唇,连大气也不敢喘。

誓师台原本是军中擂台,战时出征前,主将会在这里誓师,为了听起来有气势,枢国便统一称其为誓师台。

踏上六阶木台阶,梅兮颜故意一步一步重重地踩着脚下的木板,发出清晰的“咚咚”声,直走到擂台中心靠前的位置,将左手搭在左腰间的刀柄之上,才稳稳地站定。

今日天气有些阴沉,配着梅兮颜的动作,越发显得气氛肃杀。

周遭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几乎凝滞了。

国主出现后,虽然将他们最厌恶憎恨的迟斌绑了起来,但从她的种种表现来看,对整个泛舟大营似乎并不满意。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仍期待和猜测着,国主会说些什么,又会做些什么。

“还有人不认识我么?”梅兮颜开口的第一句,却是确认身份。

众人皆有一瞬的愕然,随即便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

几千个汉子,声音虽不小,却也不大。很明显地听出来,靠近了何求那一边的士兵的声音比远离何求那一边的士兵的声音大。

“没吃饭么?我听不到回答!”梅兮颜斥道。

众人有一瞬的愕然。

何求大声喊道:“没有!”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大部分人也立即跟着大声吼道:“没有!”

“好--”梅兮颜波澜不惊地看着那些不敢大声回答的士兵,自己却声音郎朗,应了一声,又续道:“今日还有大事要办,我们长话短说。”

扫视所有人等,梅兮颜铿锵地问道:“南方叛乱,虽然事发突然,但旬余前已有征兆,我早已下令要刈水沿岸各州做好备战,众将士可知道这军令?”

“知道!”众人的声音又响亮了一些。

梅兮颜颔首道:“知道便好!”

随即,抬起下颌,声音变得低沉、森冷,问道:“初一夜里遭到叛军偷袭,主将迟斌应对不利,临阵脱逃,可有此事?”

众将士立即应道:“有!”

声音比之方才又大了一些。

迟斌却在刑架上挣扎,忍着双颊的剧痛,大声辩驳道:“本官只是上岸去命人到泛舟城求援,随即便返回了战船,副将何征知情!”

听迟斌如此一说,士兵们的愤怒又被激发出来,竟有不少人咬牙切齿地附和道:

“胡说八道!主将战船一直由我们小队坚守,小何头才是指麾!”

“在国主面前还敢胡诌,无耻之极!”

“有种去阴间接何头!”

“用你的狗命把我们的何头换回来!”

见众人已经七嘴八舌戳破了迟斌的谎言,梅兮颜冷哼一声,说道:“何征副将已为国捐躯,实是无法在此为你作证。要么你另找证人,要么去阴间接一接何副将,如何!”

众人耿耿于怀的、深恶痛绝的,不是何征战死,作为战士,他们早已有战死的觉悟。他们在意的,是临阵时主将仓皇逃命,躲在暗处置身事外,却又在最后看到战果后无恤士兵、揽收功绩,令人齿冷!

看到群情汹涌,迟斌已知这是梅兮颜故意为之,这女人想要用自己的命去整合涣散的军心。

恨!恨得浑身发抖,这女人太阴险!迟斌努力控制住因气愤与惧怕而上下打架的牙关,吼道:

“本官去调援军,泛舟都尉张莽可为本官作证!”

“本官返回战团后,一直在艨艟上牵制叛军楼船,否则,泛舟的战船早已被叛军拍竿所毁,尔等此刻焉有命在!”

“他撒谎!”士兵们气愤地嚷着:“张莽早晨来时,只带了两个侍卫,连腰带都没有系,分明是听到南方反叛,出动水军,才匆忙之中从被窝里爬起赶来的。没有人去给他送信!更没人去向他求援!”

“连岸上那些吓唬人的火把,也是我们步战士兵兄弟们帮忙插上去吓唬叛军的!”

“我亲眼所见,看到战势不妙,迟斌马上跳到一条艨艟上,夹着尾巴逃了!”

“军医呢!把军医拉过来!问问军医迟斌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假装重伤,避不出帐!听他这嗓门,可是有重伤在身的样子!”

“我们都知道!他大帐里有密道!旁边那两个就是他的狗腿子!”

“迟斌还克扣军饷,我们至今尚有三个月军饷未发放!”

“吃空饷!”

“还有伙房的肉食!都是他高价买他泛舟城内自己人的肉!”

“战死将士们的抚恤也一个字没有提过!”

……

越说越多,墙倒众人推,俨然成了对迟斌的讨伐。

迟斌一张嘴哪里说得过这么多人,连辩白的声音都淹没在所有人的指责、揭发之声中。

梅兮颜看着他脸红脖子粗、垂死挣扎的模样,心中也觉快意。

然而,效果既已达到,便需见好就收,以免事情闹大,牵连众多,反倒不好即刻了结迟斌。那些被士兵们揭发出来的藤藤蔓蔓,为保住北方稳定,暂时还不能动。

思及这些,梅兮颜伸出双手安抚众将士们沸腾的怨气,朗声说道:“军中主将临阵退缩,助长敌方士气,已是死罪。战事期间,佯病以密道擅离职守,更是罪上加罪!本王今日以军法处置泛舟水军主将迟斌,斩!立决!”

就在众士兵等到了最想要的结果而欢呼之时,迟斌却扭头对着梅兮颜大声喊道:“你不能杀我!那些兔崽子污蔑我吃空饷、克扣军饷、以权谋私的罪状还没有弄清楚,你不能杀我!”

“律法有明文:涉案未清不得处以极刑!你若此时杀我,只能说明你心中有鬼,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