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灼不敢和周椋对视, 周椋的目光却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想从周椋的手臂下钻过去,周椋干脆整个人挡在许灼的面前,许灼推了下他的胸口,无奈周椋没有一点要挪开的意思。

僵持间, 许灼背后都有些出汗了。

周椋忽然道:“你的嘴巴……”

许灼心中警铃大作, “我、我嘴巴怎么了?”

太干了?他没有擦护唇膏的习惯。

周椋无声片刻, 方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许灼跟着他的动作, 摸了下自己唇角,指腹触到一团白色的粉渍, 竟是牙膏没弄干净。

他猛然松了口气,钻回洗手间,给脸一顿猛搓, 试图让自己冷静。

别自己吓自己了, 周椋昨晚明明就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 他得表现得从容点,可不能被他看出什么破绽。

出去的时候, 他还是不免疑神疑鬼,一把拉住了和他错身要进入洗手间的周椋,“所以,我有什么话忘记对你说了吗?”

周椋:“出去逛超市不叫我?”

许灼:“……”

就这。

他总算彻底松了口气,真的很想很想捶周椋这种说话说一半的人。

半小时后,二人一齐坐上车。

许灼在汽车触屏上输入目的地,机械的提示音在下一瞬想起,“接下来为您导航去往’小小花店’的最优路线, 全程3.4公里, 预计行驶时间10分钟……”

见周椋疑惑地看过来, 许灼系好安全带:

“小米朵应该是今天回来,我准备给她买点花,我妈妈就特别喜欢鲜花,每周都会定,女孩子看到这个心情应该会好一些吧。”

周椋没有异议。

这个「小小花店」名为花店,但实则是个小型的动植物商店,里面半边是花团锦簇的鲜花,半边是活灵活现的仓鼠乌龟鹦鹉,走进去的时候温度比室外暖和不少。

许灼对花没有什么研究,站在一团粉色的花前,准备挑上几只,周椋站在旁边跟个大爷似的:

“你送这个,小张确实会开心。”

许灼心头莫名鼓舞,还未有做下一步动作,就听到周椋道:“因为喜得一个傻大儿子。”

许灼:“?什么意思。”

店家笑眯眯地围过来,“帅哥你是要送花给妈妈吗?康乃馨是送长辈不错的选择。”

许灼无语斜了周椋一眼,不会直接提醒他吗?还拐着弯地损他,就很周椋。

“请问有什么适合送女孩子的花吗?我不是很懂。”许灼问店家。

店家:“是送给女朋友的吗?”

周椋嗓子似乎是不舒服,在旁边咳嗽。

许灼看了他一眼,把水瓶扔到他怀里,同时对店家摇头,“一个关系比较好的妹妹。”

许是喝过水,周椋的嗓子润好了,归于平静。

店家思索了两秒,卖力推荐,“最近很流行焦糖奶茶色系的配色,拍照好看,你看主花是咖啡拿铁的玫瑰,副花是布朗尼色的郁金香,再穿插一些多头玫瑰,用卷边桔梗做装饰。”

她边说边把花朵配了起来,许灼只看一眼就觉得很满意,征求旁边周大爷的意见:

“你觉得怎么样?”

哪想周椋已从身边走开,正在看斜前方的鱼缸。

“看什么呢?”许灼好奇走过来。

周椋往鱼缸里一指,“花总是会凋谢,不如送小张两条鱼,养养宠物也能换换心情。”

许灼一听觉得也是个不错的主义,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咦?这鱼的动作有意思啊,它们怎么挨在一起啊,就像在……”

店家接过他的话,“没错,就是接吻鱼,这是很常见的观赏鱼,圆圆的可爱款,很适合当礼物送人。”

许灼心头猛然一突,下意识看向周椋。

周椋选中的,怎么偏偏是……这个鱼。

不过他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静静垂首凝视着鱼。

或许只是巧合吧,许灼这样想。

最后他一手便携鱼缸,一手花,两样都买了。

不过他把鱼缸放后座了,这样眼不见心不虚。

总算来到超市。

许灼直奔调料区,挑选了块牛油的麻辣火锅底料。

思来想去,还是火锅这种东西最符合大众口味,也最适合聚餐。

鉴于每个人吃辣能力不同,许灼准备弄个鸳鸯锅,拿不准主意另一个是番茄锅还是菌汤锅,正要问周椋,结果发现身边的人又没影了。

许灼原地转了一个圈,才发现周椋从零食饮品区走来,怀里抱着一堆果汁原浆牛奶等饮料。

周椋走近推车,附身把怀里的东西倒进去,许灼意外发现周椋买了许多辣条,“你还吃这个?”

周椋给推车里凌乱四散的辣条弄整齐,许灼小时候很爱吃这些垃圾食品,长大后很少馋,“我觉得那种硬的小辣棒挺好吃,你怎么买亲嘴……烧?”

许灼的声音越说越小。

周椋看向他,还学着他的语气,“亲嘴……烧,有什么问题?”

许灼干笑了两下,忙道:“没什么问题,买得好,买得好。”

周椋似乎担心零食不好吃,“你最近一次亲嘴……”

许灼闻言微瞪双眼。

“吃这个烧是什么时候?”周椋这样说道。

许灼心思犹如在坐过山车,跌宕起伏,此时推车快步走,“那哪个还记得,很久之前的事了吧,走走走,我们去买肉。”

好在超市的生鲜区在做活动,打折力度比较大,专心抢购短暂治愈了许灼的提心吊胆。

推着满满一车的战利品,二人排队结账。

结账区边上会放很多糖果之类的商品促销,许灼提议说,“要不买点薄荷糖?” 火锅口味比较重,吃完了后来颗糖果想想就解腻。

周椋颔首,在一旁的商品货架上挑选,最后挑了盒柠檬味的糖果递给许灼,许灼低头一看,乐了:

“清嘴含片?这不是我小时候爱吃的?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

说着说着,他的话音一收。

靠,今天是和这两个字对上了吗?怎么到处都是!!不亲嘴卖不出去了是吗?

“再看看有没有别的?”许灼默默把这盒糖放了回去。

周椋也没多说什么,又拿了盒配色鲜丽的糖果,“这个吧,上面写着0蔗糖添加,感觉大家会比较偏爱这款。”

“很好,我觉得不错!”许灼连是什么糖都没看清,连忙应付,“扔车里来,快到我们结账了。”

周椋说:“这个kiskis糖果有蜜桃味的kis,也有百香果味的kis,你想要哪个口味的kis?”

他一脸说了5个kiss,如雷贯了许灼5次耳朵,kis和kiss同音,许灼英语成绩很烂但这么简单的单词意思他还是倒背如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许灼的心里很是崩溃,面上只能僵硬地笑着,“随你。”

周椋点点头,便随手拿了一盒。

回家的路许灼开得飞快,生怕路上再碰到什么路边亲嘴的猫猫狗狗,亲吻的广告牌之类的。

好在一路上很顺利,再也没什么东西来提醒他昨晚的偷偷放肆。

再来几次,他真的没法保证自己能在周椋面前继续装得若无其事。

回到别墅,入目看到一双摆放得并不算整齐的秀气女款小白鞋,许灼心头一喜,换号拖鞋快步走了进去,果然在沙发处看到了满脸笑容的张米朵。

“小米朵,你换发型了?”许灼意外道。

张米朵之前是及肩的长发,常常扎着丸子头,或者用夹板做时尚的蛋卷造型,此时剪成了刚过耳的短发,发尾微微外翻,显得更加俏皮。

“嗯,哥,我新发型怎么样?”张米朵本来和邢雪彗在聊水光针的事,此时见许灼二人回来了,笑容更甚,不由捋了捋耳边的头发。

许灼叹了口气。

张米朵忐忑道:“不好看么。”

许灼:“我要把手里的花扔了。”

张米朵没听明白,瞅了眼他手里的花束,心头一动,“这么好看为什么要扔了……”

许灼很是遗憾的样子,“我刚才也觉得这花好看才买来送你,可是见到你之后,这花就黯然失色了,瞬间觉得配不上你,扔了算了。”

张米朵白了他一眼,但笑容却收不住,抢过这捧花,“几天不见,哥你怎么还是那么烦人?”

许灼被她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起来,再把手里的鱼缸也递给她,“回来了?”

张米朵看上去对这小鱼也是喜欢得不行,把鱼缸凑到脸边仔细观看,“嗯,不会再走了。”

许灼没有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头顶,环顾四周,“左遥姐和刘振东还没回来?”

邢雪彗难得接他的话,不过语气带着味儿,“节目组说他们俩人今晚有自发的约会,就不回来次了。”

许灼心想,那今晚吃不成火锅了,对周椋道:“那我们先把东西放进冰箱?等人齐了再说。”

丝毫没有关注一直尴尬站在旁边,同样今天回归但似乎并不怎么受欢迎的曹墨。

曹墨能察觉大家说话似有似无地都会把他当空气,他心里气闷,但脸上又不能显现。

特别是邢雪彗这个势利的女人,出了事后,连一个正眼都不给自己。

但他这两天也做了许多的心理建设,只要节目组没赶他,他就要一直苟在这里,黑红又如何,自身握有流量一样是笔财富。

他只需要低调个几天,过些时日,再运作点正能量的新闻,观众自然就会忘记那些事情。

都不待见自己,那就只能自我待见,他把希望放在了全场最好拿捏的一位异性——张米朵身上。

趁邢雪彗回房补妆,曹墨坐到张米朵身边,后者似没有感觉,专心吃面前的果盘。

曹墨眼珠微转,看着跟拍摄影小哥正在身后用镜头怼着他们二人。

他赶紧低低出声,带着抱歉与忏悔,“米朵,对不起……”

话还没说完,却被张米朵打断。

她手里的那颗草莓鲜红欲滴,看上去便很甜,她浅尝了一口,从她愉悦的表情看过去,似乎确实很甜,她带着甜汁的嘴唇轻启:

“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曹墨的脸色一僵,尤其是在镜头前,他也不好发作。

张米朵把整颗草莓都塞到嘴里,腮帮子鼓起来的时候说话很可爱,“你看我的小鱼游得真快,很自由自在,我很喜欢它这个状态,我去给它放在床头。”

说着,张米朵起身,抱着鱼缸上楼了。

曹墨看着她挺直的背影,还有仍未适应的新发型,心头一沉,这小白花回了趟家休息了两天,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现在甚至比邢雪彗还让人捉摸不透。

也不想和许灼待在同一个空间,他努力维持着表情管理,往庭院的方向去了。

许灼塞食物,周椋塞饮料,二人任务分配得当。

一晃眼,原本热闹的客厅就剩他们俩人,有些冷清,“要不要放点歌听?”周椋问。

许灼点头说好。

平日里大家一起做饭的时候,确实会用音响放歌,干起活儿来更有力气。

“想听什么歌?”周椋拿出手机连上音响的蓝牙。

“都可以,你选吧。”许灼头也不抬地蹲在冰箱前理东西。

然后音响里传来一道辨识度非常高的女声。

许灼想也不想地道:“梁静茹的歌?”

前奏还挺清甜,不像周椋会听的歌风格。

“什么名字啊?好耳熟。”许灼问。

周椋没有回答他,但**回答了:

“轻轻的亲亲,紧紧闭着眼睛,是你不是你说不定,还不一定,梦一样轻的亲亲……”

许灼的身形猛地一阵。

他想起来了,这是梁静茹的《亲亲》。

恰好他手上拿了一袋速食,包装袋上写着五个大字:

“极品亲亲肠。”

再怎么心存侥幸,此刻一连串的巧合,也让许灼不得不往那死活不愿面对的方面想。

靠。

他握住冰箱门的边缘,想要借力站起来,身后却倾身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周椋伸出双手,扶住冰箱的两侧,将许灼罩在身下:

“现在想起要对我说什么了吗?”

许灼这辈子没有什么做亏心事的经验,昨晚脑子一热,轻薄了肖想很久的人。结果现在被人正主拿捏住,一时间,紧张到甚至忘了呼吸。

整个人入定般蹲在冰箱门边。

周椋似极有耐心,垂首静静看着他,也不催促。

许灼咽了下口水,对着他身后假装招了招手,“诶,顾导。”

哪想周椋压根不为所动。

许灼声东击西的计划失败。

他在心里疯狂祈求随便谁路过一下,忌惮被别人看见,周椋也能短暂放过他一下。

可是此时的客厅只余他俩面对面焦灼的呼吸声。

“不、不算……昨晚不算。”许灼咬牙,结结巴巴地答。

周椋背着灯光,眼底的情绪昏暗难明,“你想不承认?”

许灼猛地抬头,“没有!”在直视周椋的那一瞬间,他刚提起的气势瞬间矮了一截,眼神飘开:

“那是失误。”

周椋顿了顿,“失误?”

本是随口一说,此时仿佛找到了合适的说辞,许灼用力点头,“没错,是失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过去就算了。”

周椋忽地直起腰身,不再圈着他,而是转身走开两步。

许灼面前的光线总算明亮,但他心里反而莫名更不踏实了,站起身后,小脚发麻,只能倚着冰箱门。

面前的周椋侧脸看上去一如往常冷淡,但许灼的目光落在他贴着裤缝垂放的手上,微微颤抖,似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许灼张了张嘴,脑海中滑过什么,面色有些发白,最终什么也没说。

周椋的声音嘶哑不少,自语道:“失误……”

他回头看向许灼,语气嘲弄,“对啊,你对我的失误还少了吗?”

说完,他似一刻也不想再多待,转身出了别墅大门。

没由来的,周椋的这句话,让许灼闻言心里抽痛了下。

随之而来的是迷糊,他不解周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很想要叫住对方,但面对的是重响的关门声。

一直到吃晚饭,周椋都没有回来。

晚饭有近一半人不在,吃得特别冷清,加上许灼今天有些心不在焉,做的菜口味欠佳,一顿饭吃得很含糊,大家很快便散场。

回到房间,许灼烦闷地揉了一顿头发。

现在静下心来,设身处地地想,偷亲人家的是他,说失误的也是他,听上去就像个无情的渣男。

他自己都想骂自己。

换他只怕会比周椋更生气。

可是该怎么办?

未必坦白是喜欢人家,所以一时情难自已。

但要是周椋只是把他当替身,他的私自喜欢就是破了规矩,显得特别不懂事也非常玩不起。

这段替身关系里,主动权一直在周椋手上,周椋最近对他太好了,好到他得意忘形,越了不该有的界线。

结果弄得一团乱。

明明这两天挺好的。

一整天的暗示,周椋到底想听他说什么?

听他一句道歉吗?对不起,昨晚是我冒犯了。

是这样吗。

然后借此为由,换着法儿欺负他,上次就让他做了一天的助理。

可是他不想道歉。

许灼心底泛起苦涩,天知道昨晚他废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只是轻轻吻了那么一下。

他慌乱的同时,满脑子都是把周椋欺在身下,用手扯住他寸短的头发,和他尽情的唇齿相交,甚至更多难以言明的亲热。

他想要更多的冒犯,越来越。

没有身份的欲望让人折磨。

许灼洗漱完毕,静靠在周椋的**,这几天他已经习惯和周椋一起睡觉。

自己的那张床已经开始堆放杂物。

想着等会周椋回来,无论如何,他也一定会主动寻找话题,弥补一下白天言不由衷的伤人举动。

却没想到周椋一夜未归。

但周椋其实并未走远,而是把在放车里蜗居的箫家桢赶回了家,自己在上面将就了一晚。

本以为又会失眠。

但许是昨夜没休息好,他很快就进入了睡眠。

梦只是起了个头,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努力想要醒来,却被裹挟着进入那段最为隐痛的时光。

——

高二下学期。

周椋正代表全年级参与国旗下的演讲,主题是“少年强,则国强。”

他的声线清越,入耳舒适,拿着稿件的手背骨感分明,身形挺拔。

许灼欣赏了好一会儿,思绪控制不住开始飘散,因为眼前有一桩事迫在眉睫。

就是艺术节表演,该选择什么内容。

他提议表演魔术,周椋不愿意当模特,可周椋那扑克脸做魔术师也太没有感染力。

然后他又提议演小品,可周椋不会讲笑话,喜剧看上去像悲剧。

可把许灼愁坏了,表面上似在对周椋的演讲深思熟虑,实则在冥思苦想这件头疼事。

赵婷婷在女生中属于偏高的身材,所站的位置相对靠后,就在许灼的斜前方。

她瞅了眼最后排的班主任,对方似在和隔壁班的班主任聊天。

于是她对许灼:“噗呲噗呲。”小声唤道。

许灼的思绪被她打断,看过去并做嘴型道:“怎么了?”

他身后的何超蹙眉,看着二人。

赵婷婷不知道是在躲老师的视线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地扭捏了阵,说话的时候也不看着许灼:“那个,你3月14号有没有时间?我们出去看个电影吧,就我们两个人。”

许灼默了瞬,往常他们看电影,都是他、赵婷婷、何超三个人一起去看来着。

赵婷婷这次说就两个人,他想了下,可能是跟何超吵架了。

“抱歉啊婷婷,不是快到艺术节了么,我最近一直忙着和周椋排练,恐怕没时间出去玩,下次吧。”许灼说的是实话,另一方面也是在为何超着想,他知道何超喜欢赵婷婷,自己更不会单独和对方喜欢的人出去玩。

赵婷婷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失望,“好吧。”

许灼已经做到尽量双方的情绪都照顾到,然而他看不到身后的何超表情隐怒。许灼毫无恋爱细胞,只知道个情人节是2月14日,七夕节具体是哪一天也不清楚,更不可能知道3月14号是白色情人节。

赵婷婷这天单独约许灼出去玩,目的显而易见。

何超不明白,自己对赵婷婷那样的百般示好,她为什么就是看不见,眼里永远都只有许灼。

他等了快一年半了,等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再不行动,赵婷婷要是和许灼吐露心意,许灼真答应了她,自己哪还会有机会?

盯着许灼的后脑勺看了一会,他余光扫到站在第一排维持班级纪律的徐子立,一个念想突地在脑中成型。

很快,他用手指戳了戳许灼的后背,并悄悄地往他那边靠近了点,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最近徐子立好像心情不好,你发现了吗?”

许灼闻言,朝徐子立所在的前排望去,见对方眉宇间并不见往日的抒怀,有些愁绪与压抑,这种样子持续了有一周了,他早就发现了。

问徐子立是否发生了什么事,他也只是苦笑摇头。

许灼颇为担心他,“嗯,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何超是昨天偶然知道徐子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他也知道按徐子立的性格素来是报喜不报忧,身边人怕是只有他知道实情。

这也就给了他发挥的余地。

“是受了情伤,喜欢隔壁学校的一妹子,被对方拒绝了。”何超叹了口气。

许灼怔了下,没听说过徐子立对谁有好感啊,还以为他喜欢的对象是学习。

这也正常,少年人正值青春懵懂的时候,那女孩看不到徐子立的好,是她的损失。

何超补了句,“他不说,自然是有自己的原因,恐怕觉得丢人不想让大家知道吧,你就装你不知道。”

许灼懂。

何超继续同情的语调,“咱们可怜的学习委员啊,估计被伤狠了,最近学习成绩都有所下降。”

“可惜也不能能帮阿立做些什么。”许灼对感情的事最不拿手。

何超别有深意地道:“你还真有能做的。”

许灼不解,偏头看了他一眼。

“爱情伤,当然还得爱情来治。”

许灼颔首,是在电视剧里听说过类似的说辞。

何超朝他挤眉弄眼,“小灼,你之前不是还给徐子立写过情书?”

他不提,许灼差点把这茬给忘记了,当初为了找一个人一起看《泰坦尼克号 》,鬼使神差地给徐子立写了情书,最后莫名其妙和周椋看了电影,想起来就唏嘘。

许灼尴尬地笑笑,“他当时没有回应,可能不能接受那个吧。”

那个,指的是同性恋。

何超忙道:“怎么会!他可以的。”

许灼诧异,“你怎么知道。”

自己和徐子立关系明明更亲近,相处这么久也没摸透对方的性取向。

何超一副说漏嘴的样子,便倒豆子般全盘脱出,“其实,他喜欢外校的那个人,并不是女孩子,而是个男孩子,所以他一直瞒着这事,谁也没说,我在那个学校刚好有认识的人,碰巧得知。”

许灼恍然,这样好像说得通了。

何超问:“小灼,你想让徐子立开心吗?”

许灼说:“那是当然。”

何超笑着怂恿,“那你和他再告白一次,被人喜欢这件事多有满足感成就感,他绝对能借此忘记情伤。”

许灼看上去有些抵触,“可是他上次都没有回应,明摆着对我没兴趣,何必勉强。”

而且他当时是脑子发热,之后再也没热过。

何超不以为然:“你那是方法错了,我过后想了想,现在谁还用情书表达爱意啊?都直接口头说了,你之前那个方式太含蓄,人家可能没有明白你的点。”

许灼觉得自己情书写得挺露骨的,徐子立语文成绩特别优异,没道理看不懂啊。

“可是……”

何超打断他的话,“别可是了!你知道那个男孩为什么拒绝他么?说觉得同性恋恶心,看到他就想吐,让他滚,最好去死。”

这话一下子刺痛了许灼。

他属于对自己的性取向了解得比较早的一批人,过了这么久的时间,他也积攒了能和身边朋友公开出柜的勇气。

但他依然能记得很多朋友因为这个离开了他,那种不被理解,被嫌弃的感觉,他每每想起还是会觉得窒息。

爸爸那边的亲戚很少来往,但早先年偶尔因为公司股份的事情,双方还是会有走动。

他有一位同龄的表哥,当初到他房间玩游戏机,无意间翻到他衣柜里藏着的同性漫画。

当时恶心得破口大骂,还把他推倒在地,像看到外星人似地又嫌恶又惊奇,大跑出去和姑妈嚷嚷他是个变态。

他当时趴在地上,泪流满面,因为表哥的话,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变态,不愿意起来,只觉得丢人。

妈妈知道后,不管什么体面和旧情,把姑妈和表哥「请」出了家门。

妈妈蹲在许灼身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抚说没事了,小灼和大家一样,都是普通的人,有爱任何人的权力,谁都没资格去指责。

妈妈从小接受的是西式教育,对性观念非常开明,在这件事上并不引导或者是强行干涉,一切全凭许灼的心意。

也正是因为有妈妈支持,许灼如今才能光明正大地接受自己的性向。

而阿立这么温柔的一个人,被他人这般言语中伤,甚至是从喜欢的人口中听到这话,比他当初更让人难以接受,想想都觉得心疼。

徐子立发现了他们二人在交头接耳,并不像其他班上的班干部一样严厉制止,只是和许灼眼神对视,然后摇头示意。

多么善良的一个人啊,许灼这样想。

晨会结束,许灼和何超相伴回到教室,路上何超仍在喋喋不休地给他出主意,许灼没有回应,只是听着。

大家桌子上都摊着一张卷子,回到教室的同学们有人哀嚎有人炫耀,都在讨论这次语文周测的成绩。

许灼的位置在后排,会路过徐子立的座位,顺路瞥了眼对方桌上的试卷,红色大大的「129」分。

他不禁眉头微蹙。

150分的满分,往常徐子立的分数都在140以上,如今倒退了这么多。

回到座位上,刚要看自己的试卷,却被身边的周椋抽了过去。

许灼满腹心事,并未在意,而是看着桌面出神。

周椋用手叩了叩他的桌面,还未说话,就看到许灼下定决心般猛拍他的肩膀,“我们艺术节表演唱歌吧?唱情歌!”

周椋愣了愣,眼底带着惊诧。

他怎么敢!喜欢自己的这事,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要和他一起唱情歌,这是想让全校都知道?

就这么喜欢自己么,想到这里,周椋的心跳并刚才更快了些。

主意打定,许灼脑海中开始思索付诸实践的可能性。

他倒并非有什么很强烈的想和徐子立在一起的欲望,只是他的身边有妈妈,徐子立的身边谁都没有,他希望自己能成为支持他的一份子。

想亲口告诉他,不要对生活失望,也千万不要走极端,会有人喜欢和珍爱他。

周椋修长的指节仍落在许灼的桌面,许灼顺手摸了摸他的手背,“这么好看的手,就弹吉他好了。”

周椋如触电般地猛地收回手,皱着眉头启唇正要说些什么,许灼忙捂住他的嘴,“吉他好上手,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请个一对一速成一首歌没什么问题。”

仿佛是嫌弃许灼手心脏似的,周椋双脚用力一蹬,板凳后移,躲开他的触碰,慌乱地拿起桌上的卷子:

“别满脑子都是演出了,你也分点心思在学习上。”

许灼乐出了声,“没拒绝就当你是答应了!”

他顺手接过自己的卷子,看到上面红红的「88」分,笑容僵在脸上。

90分才及格。

一瞬间,他开始反省,自己哪来的功夫关心徐子立的成绩?人家成绩倒退了也狂甩他几条街。

但许灼是个乐观的人,很快打着哈哈,“怎么说呢,这分数还挺吉利的。”

半月之后。

学校艺术楼的练歌房,许灼抱着热水瓶,用吸管吸了一大口温水,“我们再来一遍。”

周椋的右手垂在吉他的吉他弦上,并未立马弹奏,而是观察着许灼的状态:“要不今天就到这里?你身体刚好,需要多休息。”

两天前,许灼误食了花生,当时面部因为过敏症状甚至出现了呼吸困难,周椋这才知道他原来对花生过敏,也牢记在心里。

许灼似是对过敏这事已然习惯,身体刚刚恢复就嚷着来练习节目,周末甚一练就是一整天。

“我没事,还能坚持。”许灼摇头。

周椋没弹,他便清唱。

在许灼的精挑细选之下,最后选择了陈奕迅的《I do》。

这首歌,光从名字上,都引来的周椋无限的联想,许灼莫不是想借着这次表演暗示着什么,和他发展进一步。

周椋看似看调弄弦,实则将许灼每一句歌词都尽收耳底。

要说许灼天生是当演员的这块料,也是有原因的,他的咬文嚼字清晰又不刻意,无论是说台词还是唱歌都有个人独特魅力,很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

虽然只是练习,但他仍旧认真对待,每一个字里行间都用了感情。

一首歌毕,许灼拿笔在歌词单上标了些备注,提醒自己哪些段落难度提升,需要注意。

他又一次对周椋说:“这次表演意义重大。”

周椋已经听过了很多次。

每一次,他都莫名心底震颤,这家伙真是,不知道「含蓄」两个字怎么写。

换作之前,他总是听听就让它过去,这次却不同了。

尤其是在经历许灼过敏生病以后,他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曾经自己最不屑最害怕接触的人,对自己有多重要。

重要到,现在的周椋,可以坦然地接受他的一切,包括喜欢。

周椋这才意识到,曾经的抗拒,只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或许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会被简单又赤诚的许灼吸引,他害怕沉沦,所以干脆自暴自弃地推远。

他心里总想着找机会拒绝许灼,实际上从未当真付诸过行动,每每都会找到理由搪塞过去。

他其实是在享受这份坚定的喜欢,更是想独占这份喜欢。

有一种直觉,许灼会借这次表演,再次表白。

还能有什么比这意义更重大的事?

对于即将到来的艺术节,周椋既期待,又暗含了一丝的紧张。

二人又合了一首,唱到接近尾声的时候,许灼余光瞥见他指腹的红肿,下意识地落了一拍。

唱歌也顾不上了,忙抓起周椋的手指,凑近了看,好在只是红肿,没有破皮,很是自责,“对不起我光顾着排练,忘记你的感受了,我们今天不练了。”

周椋的喉结滑了滑。

许灼抿了会儿唇,“疼么?”

其实用拨片就还好,今天是拨片忘带了,倒也没什么太大感觉,不过周椋此时竟然点了点头。

下一刻,许灼捏着周椋的手腕,凑到自己的唇边,开始轻轻地对着指尖呼气。

周椋的指腹很痒,他别开脑袋,呼吸也跟着急促了些,却难得没有将手抽走。

“还疼么?”

“有点。”

后来……

遇到最害怕的虫子也不吭一声的周椋,今天「疼」了近十分钟。

“咳——”门口传来女孩的轻咳声,打断了二人的动作,艺术部部长打趣道:“例行巡逻,看看各组的进度,没打扰二位吧?我很快就走。”

这个部长是幽默的性子,许灼对她的话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部长没从许灼这里瞧出个所以然来,但刚才周椋的表情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亏她以前还对许灼有点意思想发展发展,前面有周椋这拦路虎,她是一点戏都没有,幸好收心得快。

都是同学,也没什么架子,随口问了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困难,需不需要帮助她就准备离开了。

要走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又回到了二人面前,拿起胸口的拍立得相机,对准二人:

“快,给你们俩拍张照,刚好剩最后一张相纸。”

许灼蠢蠢欲动,周椋却是没什么兴趣,硬被许灼从座位上拉了起来,两人并排站着。

部长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吐槽,“你们僵硬得就仿佛在练军姿。”

许灼闻言,微踮了下脚尖,一把勾住周来那个的脖子,给他校服也扯得松松垮垮,另一只手还伸出了食指,用力戳了下他的脸蛋。

周椋无奈纵容地看向他。

“很好!”部长迅速摁下快门,记录下这个瞬间。

相纸从拍立得冲滑出,部长捏住一角在空中甩了甩,很快人物便在上面成像,她递给了周椋:

“祝你们今天白色情人节愉快。”

作者有话说:

大家莫急,误会解开就好啦,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