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送茶水进来时,莫白正好拿下脸上的面具放在一旁。

“你可以走了。”他说。

见莫白没为难他,小二轻轻吐出一口气,习惯性道,“那客官您有需要再叫我。”

正要退出去,莫白陡然唤住他。

小二:“客官?您可有什么吩咐?”

若是莫白方才没看错,眼前这小二似乎有些紧张。

他的目光落在摆在桌子上的茶水壶面前,掀开盖子往里瞧了瞧,随后将目光放在了小二身上。

“客官……可……可是这水有什么问题?”

莫白沉默了好一会儿:“没问题。”

小二再度松了一口气,弯着腰退出房间,正打算替莫白掩上房门,一枚金钱镖赫然袭来,稳稳插在了距离自己手腕一寸地方的门板下面,刀刃紧贴着他的手腕,冰冰凉凉的……

小二还没反应过来,一柄泛着银光的匕首紧接着便抵上了他的脖子,莫白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是谁派你来的?”

莫白的确没看出茶水有什么不对,但这个店小二的不对劲,却被他看了个真切。

小二背上浮起一阵冷汗,身子一直在打颤。

“是……是我们掌柜的,他让……让我给客官上……上最好的……茶水,有……有哪里不对么?客官不满意,我……我拿去换就是了……”何必要他性命?

看这小二不懂半点武功,神情也不似说谎的模样,莫白拧起眉头,心里泛起了嘀咕,难不成是他多心了?

“你在路上可遇到了什么人?”

小二正想说没有,陡然想起苏染,话音陡然一转,“有!有一个,刚……刚才送茶水给客官的时候,路上碰见了一个姑娘,她好心帮了我一把……“

“姑娘?”莫白挑眉,大概知道是谁了,这才收起匕首,“带我去找她。”

然而,当莫白踢开苏染房门时,映入眼帘的,只有空****的房间和桌上那杯仅剩下一半的茶水。

莫白凑近去看,桌上未干的水迹赫然印着两个大字。

——好梦。

"梦"字的尾巴向上扬起,可见对方写下这俩字时,是有多么的嚣张和霸道。

□□裸的挑衅,的确像他们暗卫营的风格。

“客……客官,掌柜的说……说原本住这房里的姑娘,刚刚退房……走了。”小二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来不及换气,战战兢兢对莫白说道。

莫白嗤笑了一声,拿起桌上剩下的半杯水,泼在了那两个碍眼的大字上面。

莫白:“无聊。”

*

无聊么?才不。

更深露重,没了好床可睡,苏染自然又回归到了山野之中,寻了棵歪脖子树,两脚搭在树杈上,半个身子靠在主干上,右手拿着个果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啃着。

这种无聊的事情,本不像是她的作风,可只要想到捉弄的人是“飞鹰”,苏染又觉得,有趣极了。

人生难得一对手,就算她对“飞鹰”没什么好感,也不得不承认,对方不论是实力还是势力,都是足以与她比肩的存在。

眼神时不时地往后探两眼,确定没有马蹄声传来后,这才安心打了个哈欠,浅浅眯上了眼。

……

当第一缕阳光破开云层之时,苏染也在同一时刻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慢慢变亮的环境,苏染抬起头下意识又往后边看去,没见到什么风吹草动,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飞鹰,居然真的没追来。”

她以为,对方应该会气的不行,然后飞奔来找她算账才是。

她可没觉得飞鹰这么大个人,真的会被她那么一点小小的迷药给放倒,况且,对方会不会喝那茶水都不一定呢。

亏她还故意在此地等他。

“没意思。”

苏染瞥了瞥嘴,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视线恰好落在昨晚摘多了,散落在一地的果子上。

眉宇间的郁闷散去,嘴角浅浅弯起,灵动的双眸再次闪过一丝狡黠。

*

莫白昨晚踏实的在天字一号房睡了个好觉,既然对方已经不隐瞒自己的行程,公然向他挑衅了,他倒是觉得,这路也不必这么赶着去了。

敌进他退,他便要看看,这毒妇还想耍什么花招。

等到莫白迎着第一缕阳光赶到昨晚苏染歇脚的地方,已经是一刻钟后。

早晨并没什么人经过,空气中夹着几分微润的湿意。初阳照拂大地,一个十字岔路口上,三根树枝交叉摆成了一个箭头的形状,箭头所指方向,却是一棵歪脖子树。

摆箭头的人,似乎是生怕旁人看不见似的,还垒了一堆石头堵在了边上。

莫白挑了挑眉,本想直接略过,结果骑着马走了两步,到底没忍住好奇,又给退了回来。

拉着马顺着箭头的方向走去,那颗歪脖子树上同样刻着两个字。

——好吃。

好吃?

莫白微微蹙眉,还没揣摩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头顶上方忽然稀稀拉拉落下一堆果子,好在他反应快,一边躲闪,一边用匕首将落下的果子一一削成了块状。

一堆白的红的果肉和果核纷纷砸落在他脚边,莫白这才知晓树上刻的这俩字是什么意思。

“幼稚。“

又是轻飘飘的俩字落下,转头刚要走,头顶又砸下一个果子,这回,莫白没躲,反倒是伸手稳稳地将其接在了手里。

看着手中红艳艳的果子,莫白手腕稍稍用力,直接袭向了身后那棵歪脖子树。

骨肉四溅开来,好巧不巧,正好将苏染刻在树干上的两个字盖住。

莫白继续追着太阳移动的方向赶路,若是不出什么意外,今日傍晚便能赶到永安府了,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在路过最后一个驿站时,身下的马竟然吃起了回头草!

且无论他怎么鞭笞,身下的马跟中邪似的,竟是一点都不愿意离开马厩。

待他翻看草料时,才发现了一丝端倪。

马厩里的草料早就被添上了一些“佐料”,谁干的,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到。

此时的莫白竟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万万没想到,那毒妇,堂堂一个暗卫营首领,竟然能接二连三干出这么多无聊的事情。

莫白摇头扔下草料,目光在驿站周遭逡巡一圈,落在了不远处的贩马的马商身上。

“卖马勒!卖马勒!品相良好,四肢健壮!卖马勒!”

“这马我要了,多少钱。”莫白走上前问道。

马商见有人来,很是开心,但说到价格时,言辞却有些小心翼翼:“公子,这马……额……得要一千两。”

“多少?“莫白声调提高,“你再说一遍?”

不过普普通通一匹行路的马而已,既不是战马更不是千里马,居然敢狮子大开口要他一千两!

若是放在汴京,是会被他拎去诏狱逼问是不是坑蒙拐骗的程度。

那马商被莫白瞪得底气有些不足,但话语却没有让步的意思。

“就……就是一千两啊……这不是我的马,是一个姑娘寄放在这托我卖的,她说……她说这马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怨种马,只卖给大怨种,所以……就卖一千两。”

马商说着,还伸出食指比划了一下,怕莫白拿他出气,后又小声补了一句:“你别怪我……真不是我定的价格,是人家姑娘自己定的价格……”

莫白深呼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心中奔腾而起的怒气,咬着牙将银两给付了。

距离永安府还有几十里路,他不可能走着去。

待那马商将马交给他后,又给了他一个纸条。

“公子,这也是那姑娘留下的,说是留给买马的大怨种的。”

听到这个称呼,莫白心梗了一下,打开,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又写着两个字:

——好走。

“无耻……”

从牙齿缝里蹦出这俩字后,莫白将纸条攥成团,重新又扔回到了马商身上。

他现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高看“毒蛇”了?

这如顽童一般的恶作剧,是堂堂一个首领能干得出来的事儿?难怪皇上之前总对他抱怨说暗卫营管理松散,毫无纪律可言,有这样的首领带头,能有个什么纪律?

没把暗卫营闹翻,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马蹄声渐渐消失在远方。马商站在原地,一边数着银票,一边捏着那个字团,嘴角都快咧到耳后跟了。

真好!转手卖匹马就能得个五百两的回扣,那姑娘说的果然没错,这怨种马,果然好卖!

*

接连三次吃了“毒妇”的亏,特别是在失去那一千两后,莫白不再抱有好奇之心,一路直奔永安府去,总算是在太阳下山前赶到了浮屠山庄。

浮屠山庄占地百里,且庄内高手如云,做的一直都是替人守财守秘的生意,莫白曾经也想过,将浮屠山庄拿下,使其变成诏狱的情报机构,奈何细查下去,才发现这山庄内关系纵横交错,不仅有江湖势力盘旋,朝中有好几方势力竟也与这山庄有紧密联系,莫白不想掺和进朝堂之事给自己找麻烦,便打消了心思,任由各方势力在里边彼此制衡。

他之所以不在乎“毒妇”比他更快到达,便是因为,只有他身上才有陈元给的信物。

浮屠山庄,向来只认信物不认人。

便是这毒妇有天大的本事,也绝不可能短时间内就找出那封密信。

叩响山庄大门,开门的是一个老头,只露出了一个脑袋。

老头上下打量了他的着装,忽地冒出一句:“诏狱影卫?”

莫白没否认,他倒也没想隐藏身份。

老头脸色缓和下来,将门打开一条缝,放莫白进去。

“既是诏狱的人,应该很清楚我浮屠山庄的规矩,没有信物,是万不能……”

“我知道。”说着,莫白从怀里掏出一枚印鉴摊在了手心。

“我要陈元放在这里的东西。”

老头检查了一下印鉴的真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跟我来。”

老头将莫白带到了一处院子中,院子里只有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孩儿在艰难地举着瓢子给花圃浇水。

“嗯?怎么是你?小圆子呢?”

“小圆子说她肚子疼,让我替她会儿。”七岁小孩儿将瓢子里的水泼洒出去,一股淡雅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丫头……一准又是偷懒去了,学也不上,活也不干,就知道玩儿。”老头嘀咕着,发现莫白还在身边,便笑着解释了两句。

“故人留下的一个小孙女,年纪小,爱玩儿。”

莫白简单应了一下,鼻尖轻嗅了一下,眉头微颦,忍不住多看了院子里那泼水的小孩儿一眼……

老头带着莫白进入了暗室,从中抽出了一个锦盒郑重地交给了莫白。

“浮屠山庄只认信物不认人,信物到手,这东西,便是你的了。“

莫白打开查看了一眼,果然在内见到了一封信,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合上锦盒,两人又从暗室回到了最上层的房间,只奇怪的是,院子里那个浇花的小孩儿不见了。

空气里,夹杂着与方才不一样的一股清香。

“这香气……“老头嘀咕了一句,旋即便感觉到了不对,刚想提醒莫白注意,奈何刚一开口,一股窒息感涌上胸腔,一晃眼的功夫,便瞪大着眼睛晕在了一旁。

莫白身姿也有些晃悠,不过眨眼功夫,竟也与那老头一样,倒在了一旁……

清风扫来,吹散了空气中的些许香气。

一身穿绛色衣裙的女子提着裙角跨进了房内,看着倒在地上的两人,特别是那穿得一身黑,脸上还挂着个面具的男子,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也不过如此嘛。”女子心情显然很好,嘴里还哼起了小调,伸手正要去拿那锦盒,手腕却陡然被人大力擒住。

“请君入瓮,守株待兔,你也不过如此。”

一道男声响起,带着几分调笑意味。

作者有话说:

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