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浮水

鱼菀青一路上都没有解手,突然觉得内急,便打岔,怯怯地伏在月娘耳旁说道:“娘亲,我内急。”月娘不好意思地羞笑一声,问道:“道长,不知厕房在何处,孩子她内急。”若拙道长吩咐一旁的那位身材高大的道童道:“阿让,你领这位姑娘去厕房吧。”

“是,师父。”

鱼菀青嫌弃领她去茅房的是一位男子,颇为不乐意,可奈何人有三急,只好跟着他去了。

支走孩子们,那若拙道长才和月娘说起鱼难成所托之事。

若拙道长沏了新茶,给月娘倒了一杯,茶香四溢,月娘却没有心情品尝。若拙道长亦如此,他拖着老迈的身体,缓缓坐下来,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讲道——

“阿难他曾是我的弟子,半月之前,他便写信来,告知于我朝中之事,皇帝修玄求仙,十四年不上朝,朝中大事全权交由内阁大臣和司礼监处理,同而不合,可自从去年开始,内阁便分为两派,一派以赵谨明为首扶保太子,另一派以龚光杰为首扶保七皇子祺王,一年来争斗不休,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当年若拙道长给徒弟阿难取名难成,便告诉过他要知难而退,懂得顺流而下,可惜他终究还是要逆流而上,违背自然。道家讲究顺应自然之道,故而生生不息,可惜鱼难成年少气盛,不能领悟其中玄妙。

月娘点头。

若拙道长又道:“阿难将没有报给户部的账本都放在我处,我本想将其毁之,可仔细一想,这些账本若是被销毁,这件事也不会尘埃落定,真叫人为难。”

月娘哀怨地望着门外的松柏,问:“这些账本,记录了多少人?”

若拙道长感慨:“你想想,三大箱子的账本,内阁且不用多说,就连司礼监,就连大内都有见不得人的款项。”

月娘是心绪不宁,右手食指在桌上画着圈圈,环环相扣,当她想明白,哀伤而沉稳地说了句:“原来如此,所以这个账目无论落到谁手中,先生他都只有死路一条,他将账目藏起来,也是给自己留活路。”顿了顿,月娘又问:“他干嘛要记这种账?”

“局势不稳,起起伏伏,他自己也说不好那头好,那头不好,选不了站在那边,便都各站一点,脚踏多条船。他说自己是游走与各方之间,权衡利弊,进可为他们敛财,退可用手中的黑账绊倒他们对手。可依我之间,他这样那头都捞不着好,那头都不会出面保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若拙道长道。

“先生便是如此,他不信别人会保自己,便一心自保。”月娘说。

若拙道长摇头:“用要挟别人来自保?不是明智之举。现在是他们之间不对付,各自之间都有矛盾,可要是他们联合起来,阿难就没活路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如今他们没有共同的利,可以后也没有吗?谁能说得准?”

阿难在十四年前,娶了月娘之后来找过若拙道长,鱼难成说自己后悔为了做人上人,做过的太多伤天害理的事,弄得现在有家不能回。若拙当时便劝过他收手,放弃现有的一切,去做个平民百姓,鱼难成试过,可是他的命早已不是自己的了,那里还掌握得了自己的命运。ァ新ヤ~⑧~1~中文網ωωω.χ~⒏~1zщ.còм

“你想如何处置?”若拙道长问。

月娘摇头,叹息道:“我现在能做的,只能是期盼先生回来,一切和从前一样,便是最好的了。”

“若是他不在了,这些东西该如何处理?”若拙道长问。

月娘无助地摇头。

“他说过,几个月前大内的人去找过他,让他交出账目,他没答应。后来,他发现大内的人跟踪他,所以你有可能已经叫他们发现了,你还是要早做打算吧。”若拙道长叹息说道,一面恪守正义的他,希望恶贯满盈的鱼难成能够伏法,一面满怀舐犊之情的他又盼望鱼难成能劫后余生,改过自新。

若拙道长见月娘泣不成声,也不再说下去。就连他也不知道,若是鱼难成死了,自己收藏着的账目要如何处理才稳妥。他只让月娘领着鱼菀青在不争观中安心住下耐心等待消息,称方才所说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吹着料峭的春风,空气微凉刺喉,山间迷茫着淡淡的雾气,鱼菀青来时,见着这里曲曲折折的山路,枯瘦长满苔藓的老树枯木,枯木中生长出许多菌类,枯树枝头萦绕痴缠着各种黄藤,树杈枝桠交接出,不时传出凄厉或清悦的鸟鸣声。

鱼菀青解了手,从茅房走出,望着远处等着她,一直背过身去中规中矩老老实实的道童阿让,她问道:“你是这儿的弟子?”

“是的,姑娘这么问,是觉得我不像吗?”阿让回过身,彬彬有礼地回答,他说话语气平和,微微带着几分宽厚,听着说话的语气,不像个难相处的人。

鱼菀青歪着脑袋,双手抱在身前,格格娇笑,说道:“像……可也不像。”

阿让颇感兴趣,咧嘴笑了,问道:“哪儿像,又哪儿不像了?”

“若拙道长唤你阿让,再看你的衣装打扮,神态气韵,是个道家弟子,可是道观生活清苦,你却生得这般健硕,和一路上我看见那些瘦弱的道家弟子有所不同,看你这模样,嘻嘻,你没少偷吃肉吧?”鱼菀青笑呵呵地打趣阿让。

阿让虽然年纪比她大些,可性格沉稳又不多言语,被这个小妹妹说得煞是羞愧。他憨笑着,挠挠后脑勺,点头承认,说道:“姑娘说的是,我是若拙师父的弟子,来不争观还不久,肚子里的油水还没消减了去,至于这吃肉,我是真的没断过。”

鱼菀青笑了笑,又问:“你来这儿多久了?”

阿让掰着指头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鱼菀青:“大约有一年零半个月。”

鱼菀青听他说得仔细,一点敷衍的样子都没有,确定阿让是个老实又好相处的人,她因为身世的原因,躲躲藏藏导致十岁了还没有一个朋友,她想要是阿让能成为自己的朋友,便继续和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