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言殿内,众官员分立两侧,静静站着。

王座上,姜明兮双眼紧闭托着腮,倚靠在扶手上休息。

眼前这般景象已僵持了半个时辰,空气中除了众人轻缓的呼吸声,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此刻正值寒冬,天上下着大雪,冰冷至极。

殿内虽然铺着绒毯,燃着火盆,但还是冷。那种冷由内而外,令人不寒而栗,一阵一阵,从大殿两侧的黑暗中不断向众人袭来。

没有人敢出声,也没有人想要出声。

“你们知道今日寡人上朝所谓何事?”姜明兮睁开眼,缓缓坐起。

众人摇了摇头。

“赵无笙离世,奉常一职空缺,寡人甚是烦忧,诸位有无合适的人选?”姜明兮一脸漫不经心。

“这……依老臣所见,此事不易操之过急,赵奉常尚未入土,当下最该做的应是安抚赵府亲属。”为首的陈淳应道。

“太保说得有理。”姜明兮眼中光芒闪烁,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不知赵无笙他有无子嗣?”

“赵奉常有一养女,先王赐名姜心离,乃奉常当年随先王征战沙场,于异国所得。”

“哦?竟与先王有关?”姜明兮故作惊讶,“如此说来,寡人还真该多关照关照她了,不如……”他话锋一转,狞笑道,“不如就由她来接替赵无笙的官职吧!”

“什么?!”殿下一片哗然。

陈淳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抱拳劝谏道,“大王,使不得啊!这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女子当官上朝,如此行事,可是会乱了朝纲啊!”

“哦?是吗?朝纲谁定的?是天定的吗?”姜明兮盯着陈淳,语气中带着轻佻之意。

陈淳低下头默不作声。

“既然是人定的,为什么寡人不能改?”说着,姜明兮拍了拍手,大殿两侧的阴影中显现出两队头戴麒麟面具的甲士。

“你们要记住,寡人的话就是朝纲!”

“传令下去,命赵无笙之女姜心离即日起接替齐国奉常一职,司祭祀之责,主持三日后先王葬礼。”姜明兮转头望向陈淳,“陈太保,你与赵无笙交情甚好,平日里也常有来往,这道口谕不如就由你替寡人传达吧,如何?”

陈淳僵立在地,豆大的汗珠缓缓从他的额上滑落。

“如何?!”姜明兮又问了一遍,与刚才相比,这次的语气明显硬了许多。

虽未抬头,但陈淳已能感觉到一股杀意从四面八方朝自己涌来,他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终于开了口,“诺……”

“好!”姜明兮猛地站起,“那今日便这样!退朝!”

话音一落,两侧的麒麟甲士遁入黑暗之中,百官如释重负,陈淳身子一歪,如蔫了的花草一般跌坐在侧,众人对着姜明兮一拜,四散而走,唯独陈淳还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久久不肯离去。

天空下着大雪,煞白的街道上人头攒动。

平日里冷清的赵府,今日却是府门大开。

人们个个身着素衣,面带愁容,自发排成一列长队,进出府邸。

自赵无笙去世的消息传遍全城,每日

前来赵府祭拜的人便如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他们的身份多为庶民,其中也不乏有朝堂之人。

灵堂内,姜心离面无表情地跪在灵牌前,赵无笙离世已有三日,她跪了三日,也哭了三日。此刻的她眼眶红肿,满脸泪痕,却是再也哭不出来了。

“陈大人慢走。”门外传来一阵话音。

“哎,老李,不必送了,好好照顾心离吧……”

“好的。”话音一落,门外响起脚步声,渐行渐远。

吱呀一声,门房开了,老李走进灵堂,对着姜心离的背影俯身一拜,恭敬道,“小姐,陈大人所说之事,您要如何解决?”

姜心离怔怔地望着前方,没有回答。

“府内所有人都已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妥当,随时都能出发……”

“我们今晚便走。”姜心离冷声道。

“可是大王那里……”

“他已经害死了爹爹,还想怎么样?!”姜心离尖锐的声音充斥着整个灵堂。

老李愣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小姐如此生气。自小起,姜心离在他的心目中就是一个柔弱的小姑娘,怕生、害羞,总喜欢躲在老爷的怀里,央求他讲一些千奇百怪的故事。

没想到转眼之间,便已是这么大了,如今老爷离世,所有的重担都落到了她的肩上。看着她瘦弱的身板,老李心中一痛,应道,“好,我这就去准备。”

“卫将军!卫将军!”

门外忽然响起几声叫喊,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砰!灵堂的门被重重地推开,姜心离与老李猛地回过头,只见门前站着一位身穿军甲的青年男子,他面色灰暗,头缠白纱,脸上挂着几道伤疤,俨然一副刚下战场的模样,呼吸间透着一股浓浓的烟土味。

“卫将军!卫将军……”在他身后,几位赵府仆从匆匆赶来。

老李看了他们一眼,众人散去。

“卫将军要来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老李面朝男子恭敬道。

卫子期没有理会老李,而是迈开腿,大步朝香案走去。

行至供桌前,卫子期低下头,只见灵牌上写着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名字——齐国奉常赵无笙。

“啊!!!”卫子期仰天怒吼,音至绝,身子一歪,轰然倒地。

“卫将军!”姜心离正欲起身,却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好疼!”她单手撑地,缓缓坐起,回头一看,只见双腿不停地颤抖,姜心离伸手拍了拍腿,酥麻感瞬间传遍全身。

“小姐!”老李赶忙走上前来,谁知姜心离却摆了摆手,“我……我跪了三天,这一时半会是起不来了,你去看看卫将军吧。”说完,她指着身前躺在地上的卫子期。

老李走上前去拉起卫子期,将他拖至灵堂一侧的木椅上,待他坐稳以后,老李解下缠绕在他头上带血的白纱,一道开裂的伤口映入眼帘,只见那伤口缝隙间不断有鲜血涌出。

老李摸了摸他的脉搏,松了一口气,“并无大碍,方才是急火攻心牵动伤口,暂时昏睡过去了。”说完,他找来纱布和药酒,替卫子期止血。

完事后,老李仔细端详了一下卫子期,只见他皮肤昏黄,身

上的军甲伤痕累累,他伸出手指在他脸上轻轻一划,竟搓下一层沙土。

“看样子他是听到老爷离世的消息之后,连夜从战场赶到这。”

姜心离看着卫子期憔悴的脸庞,点点头,缓缓从地上爬起,“卫将军和爹爹是什么关系?”

“老奴也不知,鲜有听老爷提起过。小姐若是想了解,不妨等卫将军醒了之后亲自问问他?”

“好,先将他送到客房吧。”

“是,小姐,那今晚我们要走吗?”

姜心离沉思了一会,缓缓道,“不急,等卫将军醒了之后再做打算。”

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挂。

客房内,炭火狂舞摇曳。

姜心离双眼紧闭,趴在木桌休息,连日来的疲倦早已将她体内的气力抽干,如今行动全是凭她的意志强撑着。从小到大,她是第一次入睡得如此之快,几乎是触桌即倒。

“啊……”卫子期缓缓睁开眼,“我这是在哪?”

听到声响,姜心离立刻从睡梦中醒来,“你醒啦?”

卫子期捂着头,强行坐起,望着姜心离恍惚道,“我这是在哪?”

“这里是赵府。”

“赵府……赵太师?!赵太师他离世了?!”卫子期瞪大双眼凝视着姜心离。

“是的……爹爹离世了。”姜心离低下头,默然道。

“你是赵太师的女儿?赵太师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那暴君给害死的?!”

“爹爹他先是在明玉殿前跪了一宿,染了风寒,尔后又被大王遣去藏书阁修补经书……”

“什么?!那人居然敢这样做?!我!我要杀了他!为太师报仇!”说着,卫子期掀开被褥,猛地站起,还未踏出床边半步,头一疼,立刻又栽倒在床榻上。

“卫将军,你受了伤,切勿动怒。”姜心离将卫子期重新扶到**,盖好被褥。

卫子期捂着头,大口喘着粗气,一脸痛苦。姜心离伸手在他的太阳穴上按了几下,卫子期这才平静下来,缓声道,“多谢……”

“举手之劳而已。”

话音一落,客房陷入一片死寂,火盆中的火焰啪啪作响,寒门外的寒风呼啸不停。

“卫将军。”

“何事?”

“你和我爹是什么关系?为何听到他离世的消息,便这般奋不顾身的赶来?”

卫子期叹了口气,缓缓道,“说来话长……我一出生便是个孤儿,被父母遗弃在鲁国街边,是乞丐收留了我。十二年前,鲁国欲统天下,在民间强征男兵,但凡年及幼学,皆充甲士,于是乎我八岁便上了战场。在与齐国的交战中,鲁国大败,所有甲士尽数阵亡,唯独剩我还留有一口气在。本以为我的命就此终结,是赵太师将我救下领回齐国,教我习文,教我习武,向先王推举我为齐国大将军。”回忆起赵无笙,卫子期的眼中充满着敬意。“我犹记得太师当年对我说,说我很像年轻时的他。”

“若不是赵太师,我哪有今日的地位?太师待我如子,我亦尊太师如父!所以这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