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那边得了消息, 东海神君立刻就携世子备礼前往天宫。

宴席上具体说了些什么明月就不知道了,但光看怀瑶每天乐得开心的模样就知事情多半定下。

这一来一去, 众仙家基本都知天宫的公主要和东海结亲了, 一时间瑶光宫门庭若市,怀瑶安心地坐在宫里寒暄收礼,正巧云慕也跟着益算星君出宫修行, 说是要为历劫做准备,明月一个人待在月央宫就恢复了往常闲散的日子。

明月百般无聊地靠在软榻上看剑谱, 在打了第三个哈欠后终是坐不住了, 让宫娥上前服侍她穿上金底的长宫靴, 这是她两万岁生辰的时候云昭送给她的生辰礼。

知道她喜欢金色,特意采了金叶子在外面镶上冰珠, 天上的紫光一照能映衬出好几种颜色,鞋底还嵌上金盘,踩在地上声音清脆,很是好听。

明月此时穿着宫靴哒哒哒地走, 仙侍们见到她纷纷低头立在两旁。

月央池水面平静,明月坐在池心亭的蒲团上一边抿着茶水, 一边欣赏水面上开不败的白莲。

一丛丛洁白的花瓣紧紧相连, 坐落在整个月央宫的正中心, 在一片白色之中,一道素色的身影与白色融为一体, 明月眯了眯眼,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里还有个人。

那人一直低着头, 似乎没有看到她, 浅灰色的衣裳很是低调。

明月莫名烦躁, 她现在有一百种借口能让那人消失在眼前, 但她动了动唇终究是没开口。

前些日子她去瑶光宫的路上刚好碰见替上升星君搬运籍册的白郃仙人,虽也说不上多风光,但最起码体面。

这次一下子飞升两位仙人的事情早已在天宫中传遍了,比起正大光明飞升上来的白郃仙人,另一位似乎更让人津津乐道,尤其是这位好不容易飞升上来的仙人如今竟在月央宫做了一个地位低下的扫地仙。

正儿八经飞升的仙人谁会甘心只做一名宫中仙侍?可偏偏这位颜煜仙人一丝怨言都没有,心甘情愿地进了月央宫,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当然这些流言颜煜是不可能听见的,他每天都十分专注地打扫他负责的一亩三分地,有空时还会顺便清理月央池边长出来的灵草。

明月嘴里喝着蜜水,心里想着不在意,但眼神却极为诚实地往池边飘。

颜煜蹲在那半天不动,明月不由自主地盯住他,好半天才看出来原来他正双手握着一株灵草的腰根用力往外拔。

明月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那微微晃动的身子也能看出来,估计是这颗灵草太过顽固,已经牢牢扎根,一个灵力低微的仙人在天宫中寸步难行,哪怕他只是想拔个草。

当然,从出生就是上仙的明月公主是完全体会不到这些的,她现在正幸灾乐祸地看着热闹。

他不是很能耐吗?她记得他力气大得很啊,现在怎么这么不中用,连根草都拔不出来——

还没等她在心里奚落完,只见那边的人猛地用力,四脚朝天摔了个屁墩。

明月:“……”

颜煜笨手笨脚地翻身坐起来,手里还抓着一颗已经失去了光泽的灵草。

明月嘴角抽了抽,不禁怀疑这个连拔草都费劲的人当初是怎么把扬州那么大一座城治理得井井有条的。

颜煜整了整衣袍站起来,随着他视线移动,自然也看见了在不远处那往日无人的亭子中,此时正坐着这所宫殿的主人。

颜煜楞了一下,随后立刻想到那人当时见他时厌弃的目光,顿了顿,默默低头像宫里的寻常仙侍一样恭敬地行礼。

明月目睹了他的整个动作,舌尖顶了顶后牙,忽然很是不爽。

一眨眼的功夫,明月足尖点地落在颜煜的面前,扶苏剑润着灵力,尖利的神器带着盈盈的光,搭在他的下颚,颜煜任凭剑锋划破脖颈,下巴被挑起,缓缓抬头。

明月看着这张极为熟悉的脸,心绪翻涌,这张脸可以出现在凡间的任何地方,唯独不能出现在神界,在月央宫,在自己的面前。

“颜煜。”

女子的声音清冷淡漠,颜煜不得已与她对视,他的名字曾被她念出来过无数次,有欢喜地、有委屈的、也有缱绻的,独独没有像这般,冰冷的,毫无感情。

“本君只问你一个问题。”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颜煜被剑锋挑起了下颚不能动弹,但仍旧不避不让看着她,只是却没有开口。

明月心下烦躁,手中的剑又往前进了一指,肌肤被刺破,鲜血从伤口处流淌染红了素衣。

“想必你也听说了,当年本君在凡间遇到你只是一场天劫罢了,凡间事凡间止,你我并无特殊关系,日后且做陌生人相处。”

“本君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上来,这里与凡间可不同,天界除了天君天后和四方神,不管多高仙阶的神仙,见了本君都得叫声殿下,你只是一个灵力低微的仙人,进了月央宫,本君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跟你一起飞升的那位白郃仙人在凡间修行了近千年才修成正果,自然有资格进天机宫,天机宫是正经仙值,他飞升上仙的机遇也是指日可待。”

“但如今你被分到了月央宫只做一个低微的扫地仙,再加上你资质平庸没有半点慧根,在这里想要再飞升难上加难。”

“你也别存了让本君帮你的心,在凡间那点旧情本君早忘了,当年与你相遇的那个人不过是本君用来历劫的一道残影罢了,在凡间与你发生的事,在这里本君是不认的。”

明月毫不客气地指着他的鼻子明里暗里地嘲讽了一通,骂人骂的口干舌燥。

明月冷眼看他,颜煜这回倒是痛快开口了:“这些清和灵仙已与我说明,小仙...小仙不敢叨扰殿下。”

仿佛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明月好看的眉毛紧紧蹙起,这不是她想听的答案,但她到底想听这人作何回答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刚才她看见他撅着屁股拔草心里很烦,现在把人弄到自己眼前连教育带骂痛斥了一番,心中那股烦躁不仅没缓解反而越来越旺。

明月瞅了一眼他领间的鲜红,啧,不仅没问明白还让人见了血,更烦了。

“清和灵仙?你见过他了?”

颜煜:“见过了。”说着,眼底浮现出了一丝明月看不懂的愧色。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明月恨得咬牙切齿。

“殿下……”

明月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本君让你说话了吗?”

颜煜:“……”听话的乖乖闭上嘴。

明月大致捋了一下,又想起之前她唤司命下凡时对方油盐不进的样子,她当时以为他是不知道,现在想来,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掌管命谱的司命星君不知道的事?明月深深觉得自己被耍了。

这师徒俩一个闷声干大事,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当真绝配。

明月狠狠地收回扶苏剑,面无表情地瞟了一眼颜煜脖子上的伤口无情地说:“自己疗伤去,月央宫可没人伺候你。”

颜煜默默道:“是。”

没再给他说其他话的时间,明月潇洒转身,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他。

颜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脖颈间的刺痛后知后觉地袭来,颜煜缓缓抬手抹了一把,两指指腹留下了两道鲜红的血渍。

从前连一点伤疤都不舍得让他留下的人现在也能毫不留情地剑指他的命脉。

这样也好。颜煜慢吞吞地捡起地上的扫帚,分神想,自己求的不过也只是能远远地看她一眼罢了,其余什么的,他本就不配。

只是如今看到女子对他冷冰冰的态度,跟从前相比巨大的反差之下,还是不由得心底发酸。

明月煞气腾腾地跑去天府宫,天府宫上次被她砸得惨烈,还在重建中,门口的火麒麟小兽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死命地拦住她,涕泪横流:“公主殿下,玄君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啊!”

明月不理会,她现在想想,当时没有把清和灵仙的宫宇一起毁了实属不该。

“你让开,本君不为难你,司命回来了你尽管告状,都推到我身上。”

“殿下!”火麒麟哀鸣一声:“天府宫数万年基业真的不能再砸了!星君和灵仙大人很快便回了,殿下心有不满,等大人们回来了您再出气也不迟啊!”

火麒麟宁死不让,眼看着他的手就要颤颤巍巍地去抱她的大腿了,明月呵呵两声,放过了他转身离开。

长宫街上不少神仙看见她,纷纷行礼,明月今日心情不好没空跟他们寒暄,只点点头算是回应了。

原路返回到月央宫,一脚刚踏进宫门,倏地想到刚才月央池边上那个人,脖子上长长的一道血痕流进衣领。

明月停了一下,神色漠然地做心理斗争。

门口的仙侍察觉到他们主子心情不佳,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半晌后,明月咬牙切齿地转身,瞧着方向像是去东边的药神殿。

没过多久,明月回来,回到寝殿后立刻叫了云栖。

“殿下有何吩咐?”

明月往她怀里扔了一个小瓷罐。

云栖接过来看了一眼,“这是药神殿的伤药,殿下您受伤了?”

云栖赶紧上前就要查看,她的语气都变得严肃起来。

明月:“不是我。”

明月顿了顿,声音冷硬地说:“寒香殿,他拔草被草割伤了,血流的太多看着心烦。”

云栖:“啊?”

明月又着重添了一句:“别说是我给的。”

云栖拿着药罐将信将疑地走到寒香点,颜煜已经换了身衣裳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发呆。

云栖过去特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狐疑地把手中的药罐递过去,“听说你受伤了?”

颜煜转头,指了指脖子上两指长的伤口。

云栖:?

他是怎么做到的?拔草能伤到脖子?

而且,就这么一点伤口能流多少血啊?!被他们殿下说的像是血流成河了似的。

“这是?”颜煜指了指药罐问。

云栖:“哦,这是药神殿最好的伤药,敷在伤口上不出三日就能痊愈还不留一点疤痕。”

颜煜一愣,随后意识到了什么,“是...殿下送来的?”

“不是。”云栖面不改色,“是池心亭的宫娥看见你受伤送过来的。”

当时月央池边明明只有他们两个人,哪里来的什么宫娥?

不过颜煜没有说多余的话,唇角弯了弯,手掌收紧握住药罐,说:“那劳烦仙子替我向她道谢。”

云栖转身回去向明月禀报去了,走在路上时还嘟囔了一声:“之前没发现,这位仙人长得还怪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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