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在茶坊再次见到明月时着实意外了一下, 他是当真以为上次见面是在凡间的最后一次了。

清和把怀里不断震颤的命谱按住,抬步上前。

“这回可不是本君的错, 是殿下自己过来的。”

明月垂着头安静极了, 难得没有跟他呛声。

清和挑了下眉,走到她对面这才看见她面容憔悴,上面有化不开的愁郁。

“呦, 殿下这是怎么了?和心上人吵架了?”

明月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清和被这一眼看得汗毛耸立, “刷拉”一声打开扇子隔绝她的视线:“本君可没惹你。”

明月丧丧地趴在桌上, 有气无力。

清和转了转眼睛, 似是无意间说:“昨日本君听茶坊的百姓说,知府的表妹明日送嫁, 似乎还是由知府大人亲自送往幽州。”

明月噌的一下起身,瞪着眼睛道:“你说什么?”

“颜煜要去幽州?”

清和:“咳,是啊,街上都传遍了, 你不知道吗?”

明月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一走,刚刚一直站在旁边的小姑娘蹭蹭蹭跑过来, 鼓着脸做凶恶状说:“这位客人, 您已经欠了我们好些茶钱了。”

清和惊讶:“我什么时候欠你们钱了?”

小姑娘抬手指着门口:“那位漂亮姐姐说她是你的朋友, 她的茶钱都记在你的账上。”

清和:“……”

“她欠了你们多少?”

小姑娘伸出一根手指:“足足一两银子呢!”

清和哭笑不得,掏出银子给她, 顺便还扯了扯她的小辫子。

在小姑娘控诉他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出茶坊。

明月跑回江都府时已大汗淋漓,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冲进书房, 把里面正在收拾笔墨的丹青吓了一跳。

“颜煜呢?”

“呃, 大人天还没亮就去府衙了, 还没回呢。”

明月转身, 风似的又跑了。

等她在炎炎烈日下跑到府衙的时候,汗水已经把她的衣襟打湿。

就要走进去,被守卫拦下:“大胆,官府重地岂能擅闯!”

“我找颜煜。”

“放肆!知府大人的名讳岂是你一介女人能直言的?”

明月不想废话,推开他就要强闯。

守卫眉毛一横拦着她。

“滚开!”明月脸色很冷,右手不由自主做出了一个捏法诀的动作。

“哼,该滚开的是你吧!”守卫皱了下眉凑上去,打量她的眉眼:“你就是那天晚上的女人。”

“你是从哪个花楼跑出来的,竟敢攀附知府大人!来人,这女的已经不是初犯,先压下去候审!”

这边话音一落,站在两旁的守卫扑过来,用力擒住她的胳膊。

“放开!”明月使不出灵力,体力已经在奔跑的过程中消耗殆尽,很难抵挡住几名壮年男子的力气。

“拉进牢里,等知府大人从幽州回来再好好审她!”

明月被拎小鸡似的丢进牢中,地上粗糙的干草把她的胳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明月跑过去推那牢门,推搡之间重重摔在地上。她的的脑子懵了一瞬,头抵在墙上,缓了缓,手臂上的刺痛拉扯着她的神经。

明月冷静下来,听刚才守卫的意思,颜煜现在并不在府衙。

明月半睁着眼,轻轻喘气。

他一大早就来了府衙,现在却不在这,估计是特意过来交代公务的,要是她没猜错的话,颜煜此刻不是在跟幽州来的人商议送嫁的事,就是在老宅跟王蓉儿一起。

明月缓缓吐气,转身坐在地上,背靠着墙。

她最近虽然回来的晚但从没有夜不归宿,她一个晚上不回来阿云肯定会察觉到有问题,到时候就能救她出来了。

明月抬眼,打量着这个牢房。

这里除了大门,就只有头顶上的一扇小窗,估计也能让她容身,就是这里没有任何可攀爬的工具。

明月自嘲地笑了笑,她在凡间三百年,违反律法的事也干了不少,嘴上说要把她送进大牢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没人能奈她何,如今倒是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还是让她进了这里。

蚊虫嗡嗡的在她眼前飞过,手臂上的血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明月垂眸去看,她也不是不能用她的血画符脱困。

只是,明月抬起胳膊盖住眼睛。

这里是扬州的府衙,是颜煜的当值的地方,她不能消无声息地消失在这里,这会让颜煜为难。

“啧啧啧”

明月放下手,清和灵仙正嫌恶地扇开面前的蝇虫。

“你怎么来了?”

清和灵仙怜悯地打量她:“才这么一会儿功夫,殿下怎么就把自己折腾的这么惨?”

“和你无关,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清和轻笑两声,狐狸眼闪了闪,带有诱导性的话轻飘飘地落下:“你的心上人现在正在跟他的表妹你侬我侬,你确定要错过这精彩的一幕吗?”

明月皱眉:“你不用挑拨离间,颜煜他不可能。”

“啧,眼见为实,殿下不如自己去亲眼看一看。”

说完,清和衣袖一挥,光芒微闪,牢房外传来守卫的声音:“嘶,肚子好疼。”

“老子也是,定是你刚才给老子喝的酒里喂了苍蝇!”

“滚,莫不是你家婆娘发现你逛窑子,午膳里下毒了吧!还连累了老子嘶...好疼。”

明月所在的牢门锁“咔哒”一声自己断开。

清和画了一张符扔给她:“现在殿下放心了吧。”

明月迟疑地接过符咒,满脸都是怀疑:“你到底为何帮我?”

“从你下凡到现在可不止帮了我一件两件。”

清和“呵呵”笑了两声:“殿下的心上人就要去幽州了,殿下还是先关心关心他吧。”

说完,清和的身形在原地消失。

明月捏紧那张符,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的时节,日侧的太阳最为毒辣。明月气喘吁吁,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跑到了颜家老宅。

跟上次一样,颜府的大门敞开,门口看不到任何守门人。

明月往里走,上次跟在王蓉儿身边的侍女在不远处看见了她。

“明月姑娘。”

“颜煜在里面吗?”

侍女把手中的扫帚放在边上,说:“颜大人和表小姐一起在后院呢。”

明月点点头,抬脚往后面走。

枝叶茂盛的柳树一颗挨着一颗排列整齐,此刻寂静无风,柳枝安静地垂落在地面上,与疯狂生长的杂草交织在一起。

鸟雀寂静,安静地在青石砖上啄食,不远处男女交谈的声音也在此刻尤为明显。

“表哥,明天我就要走了,你会亲自送我去幽州吗?”

明月刚想走近的脚步徒然停顿住,鬼使神差地向后靠了靠,躲藏在柳树后屏住呼吸。

“嗯。”低沉的男声随之响起。

王蓉儿神色欣喜,似是忽然间想起来,又道:“那我想把我娘也接到幽州。”

“我前日已经给姨母去了封信。”

王蓉儿面露惊喜,“表哥你待我真好!”

然后羞怯地看了一眼他,察觉到他的视线扫过来,抬起手指将一缕秀发别至而后,飞快地低下头扭捏地说:“其实,我娘当初是想让我嫁给表哥的……”

颜煜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想这句话该如何回,好半晌后才语气冷硬地说:“我们不合适。”

王蓉儿嘟着嘴道:“也不知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扬州城里那么多仰慕你的女子表哥可要好好挑选,最好是选一个容貌上佳,家世显赫还温柔贤惠的做正妻,这样才配得上丞相大人的门楣。”

“这不关你的事。”

王蓉儿一噎,哼了一声,说:“至于其他的女人,来历不明,空有其表,放在后院养着就是了,等肚子大了再抬成妾室也算母凭子贵便宜她了。”

王蓉儿这话没说是谁,但意有所指,谁都能听明白。

明月纳闷,这王蓉儿从来了扬州就没消停过,总是变着法的找事还诋毁她,但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主动招惹过她吧。

难不成就因为她娘想让她嫁给颜煜?

他们又不是两情相悦,好没道理。

“不要再说了。”颜煜打断他。

王蓉儿“切”了一声,“表哥你不要被她的外表迷惑了,越是长成这样的女人就越是心思不纯,这样的女人在京城做妾都没人要……”

“我从没想过让她做妾。”

王蓉儿睁大了眼睛:“难不成表哥还想娶她做正妻?”

见颜煜不回答,王蓉儿的语气更加气急败坏:“你要跟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成亲??”

颜煜冷漠地抬头,看着她的眼睛:“我从没想过要娶她。”

明月的脑中仿佛有一根琴弦“啪”地断了,意识空白脚软地倒在地上。

“我从没想过要娶她。”

明月看着眼前人一张一合的嘴,脑中浑噩一片,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房间里那红的刺眼的喜袍,还有满满几箱她奔走而来的,都是他喜欢的古画诗集,再听现在,那人用冰冷的语气毫不留情地说“从没想过娶她”,就感觉自己可笑至极。

而她这边的动静不小,惊动了谈话的两人。颜煜瞳孔缩紧,下一瞬飞快地跑过去。

明月的双眼模糊,什么都看不清,脑中不断地重复刚才男子那冷漠凉薄的话语,还有这半个月以来男人过门不入的种种,一切事情好似都有了缘由,一切过往都如云烟散去,轻飘飘地印在她两万年回忆中微不足道的一页上。

缘起,缘尽,皆为命数。

情丝难解无声,最是痛,痛与劫同生,情现劫起,情尽劫灭。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明月喉间一热,吐出一口鲜血。

“明月!”

男人撕心裂肺的声音贯穿回忆,月央宫中的床榻上,明月的眼睛猛地睁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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