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明月回来的早, 连带着阿云都有些惊奇。

阿云的眼睛好奇地黏在她怀里的箱笼上,“姑娘, 这是什么啊?”

明月情不自禁地望向自己房间紧闭的门, 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对了,他...还在吗?”

阿云:“姑娘刚走不到一个时辰大人就去府衙当值了。”

明月抱着箱子的手无意识地滑落, 赶在箱子脱落之前回神抱住,“哦”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回到房间, 内室的纱帐安静地盖住床榻, 被子清新干燥, 昨晚的痕迹已不复存在。

明月把箱子推进床下的暗格,走过去打开窗牖, 鸟儿鸣叫的声音清晰可闻,暖风吹散屋内缠绵的气息,纱帐微微浮动。

屋内有些安静,明月后退两步靠在墙上, 身体缓缓滑落。

她在院子里呆坐到深夜,想见的那个人始终都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中间她去了书房两次, 张听告诉她颜煜还没有回来。

蝉鸣阵阵, 阿云踌躇地站在不远处, 满目惆怅。

看这架势,她们姑娘这明显是和颜大人闹别扭了啊。

阿云不知如何劝慰, 她从没有过情郎,在她还没懂事的时候就离家出来赚钱了, 也不知道如何开解感情方面的事。

二丫一路小跑, 碟子里的果子随着她的步调一颠一颠的险些滑落。

阿云把果子接过来低声说:“不早了, 你先回去睡。”

二丫疑惑地望着明月的方向也用气声说:“阿云姐姐, 明月姐姐是不是不开心呀?”

阿云把她松散的小辫子彻底打散,“明月姐姐没有不开心,只是……”

阿云把目光投过去:“陪伴她的人失约了。”

二丫稚嫩的声音响起:“那二丫去陪明月姐姐。”

阿云笑了笑,看着她困倦的小脸说:“二丫乖,先去睡觉,今晚我陪着姑娘,明天再让二丫来陪可好?”

二丫重重点了下头:“好。”阿云牵着她的小手把她交给了院中的妈妈,自己走到明月身边,坐下来说:“姑娘,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吃点儿吧。”

明月微微抬着头,看着远处挂在天上的圆月,声音缥缈迷茫:“人们不是都说,月明圆合,心同奔。月亮象征团圆,每当月圆之日都是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

“可是颜子行好像不知道这个习俗呢。”

“月亮马上就要看不见了,你说我要不要去提醒他一下?”

阿云听得心里发酸,忍不住让明月的头靠在她纤瘦的肩膀上,笨拙地安慰:“姑娘别难过了,许是大人今日太忙,没办法抽身回来,以前不是也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吗?”

明月摇头:“不一样,今天不一样。”

“我...好像真惹他生气了。”

“可是,我反省了的,我想了一天,我不知道到底问题出在哪。”

明月的视线变得朦胧,“他早上答应我了,我说我会早些回来,他还点了头,可是为什么,他好像不愿意见我了呢?”

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泪花涌出将她视线中的事物都晕成一个个模糊的光圈。

她知道凡人都希望和自己心爱的人成亲,她渐渐明白,以前在神界的时候也曾见过神仙们的婚礼,只不过神界的婚礼多为适配种族之间的联姻,多是为了巩固母族在神界的地位,也为了更好的种族繁衍。

但在凡间,这貌似是一种互许忠诚的仪式。她专门查阅书籍,看了好些话本,里面的女子一身红色嫁衣坐在轿子里,她们的郎君在队伍的最前面策马而行,意气风发,她忽然十分也想看看颜煜一身红衣意气风发的样子,她还没见过他穿红衣呢。

她为自己准备了嫁妆,置办了嫁衣,她想,若是她也穿着红衣带着凤冠嫁给他,貌似也是一副不错的场景,肯定会比话本中描述的要更美。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最近的回忆貌似都是在床笫之间。

“他明明答应了的,他为什么不回来陪我,他以前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假话……”明月的声音带着哭腔,这一刻倒真的像是一个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

阿云也听得想哭,哽咽说:“姑娘……”

“不如咱们去府衙找大人回来吧。”

明月的眸子亮了亮,抬起红肿的眼睛问:“可以吗?”

阿云坚定地点头:“当然可以。”

明月只停顿了一个呼吸,然后抹了把眼泪起身:“走。”

扬州城街市

所有的商贩均已收摊,只有月光透过繁茂的树叶照射下来的淡影。

行人几乎不见,只略有几人勾肩搭背朝着二十四桥的方向走。

越是接近二十四桥,烛火与人声就越是显现。

湖边歌舞升平的酒楼是扬州的靡靡之地,颜煜束着玉冠靠在雅间的椅背,周围三三两两是已经摘下官帽的官员们互相敬酒。

“颜知府,这次的剿匪完成的实在漂亮,就连圣上发回来的折子里也是对大人赞不绝口。”

“颜大人前途无量啊!”

颜煜面上神色淡淡,抬起酒杯抿了一口算是回应了他们。

其中一个官员欣赏着楼下的舞姬,脑中灵光一闪,说:“颜大人似乎还未娶妻,不知府中可有妾室?”

席间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他。

颜煜重新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不曾有。”

那官员顿时兴奋,哈哈大笑说:“下面这些舞姬都是扬州顶顶好的,虽为贱籍但都是清白之身,只献艺不献身,大人不如挑一个长得美的带回去,也算给枕边添一个知心人。”

郎朗君子,身边自应该有美妾相伴才符合君子配美人的佳话。

颜煜生的俊朗,又是探花郎,难得的才貌双全,身边却没有三五个美人红袖添香,在他们看来实为憾事。

旁边一位已经衣衫松散的官员也道:“说的是啊,不如我叫楼里的妈妈过来,把姑娘们都带上来让咱们颜大人好好挑一挑!”

“我听说有位露珠姑娘,一手琵琶堪称一绝,就往那儿一坐,跟天上的星星似的,浑身都发光。”

“哈哈哈,那还不快把露珠姑娘请过来,让咱们颜大人也尝尝摘星星的滋味!”

忽的,颜煜从席间站起,手上的酒杯滚落在地毯上。

“各位慢用,本官先行一步。”

“哎,星星还没来呢,怎么颜大人就要走?”

颜煜没再管身后的话,迷迷糊糊地扶着门,说:“星星不及明月半分美。”

府衙门口,守夜的侍卫再三告诉明月:“知府大人下了值就走了,姑娘明日再来吧。”

明月有些不相信,又问了他几次,那侍卫有些不耐烦。

最后还是阿云拉着她的胳膊强行把她带回,明月头脑发懵,说:“他不在府衙,也不回家,那他会去哪?”

阿云咬着唇,不由得也在心里对颜煜产生了怨气。

她们前脚刚走,颜煜带着一身酒气从不远处的街道缓慢走来。

他眯了眯眼,抬头,似乎看见有两个模糊的背影从前面一闪而过。

但等再次看过去,眼前空无一人。

颜煜自嘲地笑了一下,很久没有喝这么烈性的酒了,竟让他出现了幻觉。

府衙守门的侍卫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刚要打个盹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谁!”警惕地看过去,颜煜的官服一点点暴露在月光中。

侍卫赶紧行礼:“下官眼花了,请大人恕罪。”

颜煜没理他,径自推开府衙的门,不一会儿里面就亮起了微弱的烛光。

侍卫犹豫了一瞬,想着要不要把刚才那两名女子找他的事情跟颜煜说。

但又考虑到颜煜似乎是喝醉了,只是两个女人而已,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正经事,他也没有必要在深夜回禀。

再说吧,就这样想着,这件事顷刻间就被他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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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晚的事,明月彻底打消了去府衙找颜煜的念头。

翌日她睡了整整一上午,已经冷静了下来。

狠狠地灌下最后一碗汤药,明月心里也有气,“不来就不来,谁稀罕!”

时间一过就是十几日,这些日子明月没有一天不是早出晚归,之前还因为记挂着颜煜刻意让自己早回,而现在在月亮高悬半空之前她是不会踏进北苑了。

而她暗格中的箱笼也越来多,越来越满。

不过她倒是听阿云说,这几天颜煜却是天天都来,在她的内室一待就是大半天,明月嘟嘟囔囔说:“谁稀罕他来。”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这天她抱着刚送来的喜服还是早早地回来了。

“他人呢?”

阿云支支吾吾地说:“呃…大人今日没来……”

明月:“?他去哪了?”

阿云目光闪躲,明显不愿开口。

明月蹙眉,问:“难不成其实这几天他并没有过来,是你为了让我开心才故意说他来了?”

阿云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大人前几日是真的来了。”

“那为何就今日不来?”

阿云挠挠头,终于还是说了:“后天是表小姐的送嫁日,颜大人去老宅了。”

明月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怎么了。”

“王蓉儿是他表妹,她的亲事也是颜煜一手操办的,理应去送嫁。”

阿云“咦”了一声,跟在她身后问:“姑娘你不吃醋吗?”

明月:“我吃什么醋,颜煜又不喜欢她。再说,她都要嫁人了,跟我没什么干系。”

“去给我找针线来。”

“哦,哦好的。”

明月坐在屋子里,降红色的喜服铺了满床。

明月纤细的手指抚摸喜服上的丝线纹路,越看越喜欢。

锦袍是绣金的边,雅致的松竹纹样绣在衣摆上很是符合颜煜的性格。

而旁边的嫁衣绣的是兰花叶纹,宽大的裙摆散开,上面点缀着金线穿成的玉珠,每一根丝线都是细致入微,可见用心。

阿云回来时,就看见满床的红色和闪着金光的凤冠差点惊得坐在地上。

“姑...姑娘,你这是?”

明月的食指抵在唇边,“嘘。”

“保密哦,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颜煜,”

阿云呆呆地把针线递给她,傻傻地问:“姑娘,你是要和大人成亲吗?”

明月大大方方地承认:“是啊,我还准备了聘礼呢。”

阿云吞咽了一下,她不禁掐了一下自己,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那个,姑娘”看着明月拿着那件男式的喜袍翻来覆去,阿云艰难开口:“好像,下聘应该由大人来做吧……”

“啊...”明月抬头,貌似苦恼了一下,然后说:“没关系,反正都要成亲,他下和我下没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啊!!!阿云在心中狂吼,她以为她已经习惯了这位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想法很奇怪的姑娘,可到现在她才发现,她其实还是习惯不了。

“就在这吧。”明月把喜袍领口处的内衬翻出来,低头又开始琢磨手里的针。

阿云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姑娘你...真的不打算告诉大人吗?”

明月:“当然,本来我是想说的,可谁让他不来见我,到时候就让他穿着这身喜袍哭着给我道歉!”明月的语气可以算得上是十分凶狠了。

“你还站着干什么,过来教教我这玩意这么用。”

阿云手脚不听使唤的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又用颤抖的手去穿针引线,当然,她在极度的震惊中连针孔都看不清。

看她半天都穿不进去,明月颇为嫌弃,“算了还给我吧,是把线穿进这个孔就行了吧,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半推半就把她推了出去,留着她自我消化去了。

明月轻轻松松把线穿进去,但下一步她比划了半天还是没敢给那喜袍穿孔。

这几天她听了不少凡间关于嫁娶的习俗,其中有一项就是,会有女子在小时候就定下亲事,然后在婚期的头两年就会亲手给自己和夫君缝制喜服,缝衣服明月是不会,但简单地绣个名字她想应该还是很简单的。

翻箱倒柜翻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香囊,用针把上面的绣花挑开,研究了半天,明月觉得,她悟了。

照猫画虎开始在那件精致的喜袍上穿孔。

日光落入瓦墙,寒夜袭来。

明月这一忙就是好几个时辰,案上的烛火添了三根,昏黄的光把她的眼睛累得发昏,不禁有些佩服那些自己绣了整整两件衣裳的姑娘们。

不过也没白辛苦,明月看着布料上歪歪扭扭的字很是自我满意。

而且她专门绣在了里面,就算她绣的丑从外面也看不出来。

揉了揉酸痛的肩仰头,案上的一根蜡烛燃尽,秉着最后一口气剧烈地跳动一下,然后明亮的屋子紧跟着暗了一些,她面前的窗牖上也随之显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明月征了怔,放下胳膊迟疑地站起来。

走了两步到窗前,那个轮廓并不明显,似是自下而上显现,显然是有人提了一盏灯。明月望着那个人影一动不动,抬在半空中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

外面的影子也沉默着,两人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相望,却始终无人再进一步。

过了很久,那个影子跳动了一下,似乎是他手里的灯重新填了烛火。

明月咬唇,袖中酸痛的指尖上还留着几个细小的针眼,随着手指的蜷缩,不知不觉间疼痛起来,连带着她的心也跟着揪疼。

忽地转身,明月一口气将屋内的蜡烛全部吹灭,再回头,那个影子已经全部显现出身形,是她极为熟悉的样子。就在半个月前,这个影子还抱着她的腿把她狠狠顶在她身后的屏风上。

而如今却是连门都不进,也不愿意看她一眼。

要是在以前,明月哪会管这么多,直接就开门扑了过去。可是现在,她的**铺满了她千挑万选的喜服,眼睛被烛火晃得发昏,指尖处的伤口还在疼,暗格中也全是她跑断了腿才得来的“聘礼”,她忽然就不想主动了。

虽然这一切,门外的那个人并不知道,但明月赌气地想,就算没有这些,他们整整半个月没有见面,难道他就不想抱抱她吗?不想亲吻她吗?只要他推开这道门,她就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和他拥抱,和他接吻,他也不用穿着喜服哭着给她道歉,她会在亲吻上他脖子的时候就原谅他。

只要他推开这道门。

明月如是想。

可是,过了很久很久,那道影子都没有动一下,直到他提着的那盏月亮灯熄灭,男人的轮廓变得模糊,然后转身,一步一步离开了她的窗前。

明月浑身的力气被抽干,跌坐在地。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被锁了七八次,哭T_T

感谢小可爱投喂,爱你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