喘息之间, 两人的位置交换,颜煜半躺靠在软塌上, 明月侧坐在他腿上, 一头青丝如瀑布般铺散下来。

明月双颊微红,稍稍退开了些许,颜煜把手里的发簪扔到榻上, 腾出手来抱她的腰。

明月这个角度比他矮了一点,稍抬头就能看见男人滚动的喉结, 情不自禁地抬手覆上去, 颜煜握在她腰间的手瞬间收紧。

好在明月很快就放过了他, 换了个姿势双腿跨坐在他身上,颜煜紧张了一下, 但明月只是把头靠在了他胸膛,再无其他动作。

一片寂静之中,女子忽然开口问:

“在凡间,是不是两个相爱的人都会成亲?”

颜煜认真地想了想, 回答她:“也不一定,其实在现实中, 已经婚配的男女大多数并不是从两情相悦开始的。”

“嗯?”明月抬起头, 问:“为什么这样说?”

“凡间的婚配讲究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大多数成亲的夫妻在礼成之前都不曾见过对方, 若说相爱,也是成亲后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感情。”

“且若是男女在成亲之前就互通了情谊, 便是于理不合, 被会安上私相授受的罪名。”

明月惊讶, 好半晌才道:“你们凡人好奇怪。”

颜煜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她的脊背, “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没人能管我的婚事,所以明月,你别担心。”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想成亲便不成亲,没有任何人能逼迫你。

颜煜将她的长发捞起,徒手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不是说无聊吗?想去哪,我陪你。”

明月:“颜大人不去府衙当值了?”

颜煜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府衙也不是天天都需要我,倒是你,下次想看直接进来,不要扒窗户。”

“你,你都看见了?”明月耳尖红红的,这几日她美名其曰不来打扰颜煜养伤,但还是忍不住偷偷扒著书房的窗户瞧他,还严厉地警告张听不许说出去。

“我就知道!张听是你的心腹,才不听我的话。”

颜煜失笑,说:“不是张听,你一来我就发现了。”那么大的人影映在窗纸上,想不注意都难。

明月站起来不想理他,只觉得每次在他这都讨不到什么好,总是丢人。

一把拉开屏风跑出去,颜煜也不拦她,只淡淡地笑,走出去时只看见房门大敞,人早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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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颜煜刚用了早膳,就看见明月风风火火跑进来。

“颜子行!”

“你今天没事吧?陪我出去玩吧!”

张听在一旁刚想开口,颜煜抢先一步说:“无事。”

张听:“......”眼看着他家大人被拉着衣袖乖乖跟人走的模样,又想起书房那一摞摆放整齐的公文,不禁有些怀疑,郎中总嘱咐他家大人注意休息,是不是有点用力过猛了?

“咱们去哪?”

明月把人拉上马车,神神秘秘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马蹄哒哒的声音踏在地上,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车夫在外面说:“到了。”

颜煜先行一步下马车,随后回身单手把明月抱了下来。

明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脸一红,不自在地抬手放在脸旁扇了扇:“嗯,有点热。”

颜煜好笑地欣赏她欲盖弥彰的动作,并没有揭穿她。

“公子,夫人,在下这便回了?”

明月从怀中摸了银子递给他,“辛苦了。”

车夫连连道谢,驱车按原路返回。

他们所在之处尽是芳草,几颗粗壮的杨树坐落在两旁,日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映在两人的脸上一片斑驳。

明月拉起颜煜的手,带他穿过这几颗杨树,一片灰白的院墙隐藏在层层绿叶之中。

踏着草地上所剩无几的石子路走过去,在墙的中心隐约能看见一个挖空的圆洞。

不难看出这应该是一处荒废了很久的庭院。

拨开垂落的枝叶,两人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巨大池塘。

“昨天二丫从集市上听说这里原来是一个什么番王的私宅。”

颜煜:“前朝永安王,曾经扬州城至淮南一带均属他的封地。”

“对,好像就是他。”明月道:“据说他生前过得奢华,曾在私宅中挖了一片莲池供他的姬妾赏玩。”

颜煜:“确是如此,嘉庆子嗣不多,皇子仅嘉兴帝,永安王,建安王三人。”建安王在嘉兴三年在宫中暴毙,其原因不明。随后永安王便卸下一切职务自请到封地做了一个只会享乐的闲散王爷。

“不过生前一词用的不当,永安王被当今陛下囚在天牢,还不曾过世。”

明月哑然,“我也是听二丫说的,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等隐情。”说完又有些担忧,“那这座宅子里不会还有他人吧。”

“不会,陛下只是没亲手杀他,但对外宣称永安王早已经死了。永安王本人这辈子也都将在天牢中度过。”

明月咋舌,听着颜煜言语尽详,不禁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颜煜神色一暗,淡淡说:“永安王于嘉兴二十五年上京,是当年事情的始作俑者。”

当年的事情,指的便是颜丞相为立储死谏朝堂,震惊朝野。

明月从得知颜相就是颜煜的父亲后专门翻找了书籍查阅这件事情的始末,因此颜煜一说她就明白过来,略带歉意地说:“抱歉。”

颜煜揉了揉她的头顶,温柔道:“你是不是想去莲池?走吧。”

这处院落已经多年无人打扫,杂草疯长与垂髫的柳枝交缠在一起,杨柳堆烟,杂乱之中竟颇有一番野趣。

莲池的岸边有一座木桥,与池心亭相连。

明月想走过去,但颜煜站在岸边看了看那木桥,有些担心它年久失修不安全。

明月朝他的目光看过去,知晓他心中所想,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掌心,示意他往旁边看。

“那有只小船,咱们不走木桥,划船过去吧。”

这个倒是可行,颜煜欣然同意。

扶着明月上去,划船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因无人打理,不光是案上的草木,就连这莲池中的荷叶也都乱七八糟地堆着,菡萏与盛开的莲花毫无规律掺杂一起,为颜煜的木浆设下了层层阻碍。

颜煜的额间泛出汗珠,明月倒是享受,闭着眼睛感受池面上吹来的风,手搭在船檐上,一低头,指尖就能触碰到清凉的池水。

见她高兴,颜煜自然没有怨言,任劳任怨地划着船。好在这只是一片池子,面积不大,很快就到了池心亭旁边。

两人一前一后上去,明月好奇的在亭子中张望。

亭身应当是用竹子制成的,且工艺非常好,走近了还能闻到竹林般的清香。亭内有一张很是雅致的木案,上面还摆着两个杯盏,里面混着灰尘落了些积水。

“想来当年永安王应当是在此与人饮茶,但还没喝完就因为什么事情匆匆离开了,没过多久便上京,这两个杯盏就被留在了这里。”

明月轻触木案,指腹上留下了一层灰迹。

旁边的软垫也被雨水和灰尘污染,已经不能坐人。

颜煜看出她的想法,拉着她在亭子的边缘处坐下,“比起那些,这一处常年经风雨冲刷反而更干净一些。”

明月深觉有理,也坐在了他身边的空处。

望着满池飘零的荷叶与浮萍,明月的目光逐渐变得深远:“颜子行,我下凡已经有三百年了,去过凡间很多地方,我都快忘了天上是什么样子了。”

颜煜环着她,问:“在你去过的所有地方中,包括你在来到凡间之前,觉得哪里最美?”

明月笑了一下,不假思索道:“扬州。”

颜煜惊讶,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你是为了哄我吗?”

明月侧头,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才不是,我是说真的。”

颜煜持怀疑态度:“扬州城比神仙住的地方还美吗?”

明月想了想,眼前水波潋滟,接天连碧,日光照射在上面好似整个水面在散着金光。

“神界至少没有这么漂亮的莲池。”

其实若说景色,凡间自然比不上神界的岱屿岛、蓬莱山。明月这两万年来跟怀瑶去过很多地方,论风景,无论哪一处都是绝美的。

但从前明月不以为意,只会跟怀瑶一起吃喝玩乐,那些地方去过了也就忘了,唯一想起的可能就是哪里特产的仙果更好吃。

但自她被颜煜从扬州的湖里救上来起,好似突然间就明白了凡间游记中诗人所写的乐趣。

她喜欢扬州,并不在景色,而是在人。

明月偏过头去吻住颜煜,扬州城的每一处都有他的身影,这座城属于他。

颜煜托着她的腰防止她摔下去,一吻结束,明月哑着声音问:“今晚咱们不走了,好吗?”

颜煜看着她的眼睛,没办法去深想这个“不走了”的含义,只是当他对着她时,从来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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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萧墙,在四爪金龙上落下长长的阴影。

颜煜推开院子中厢房的门,浓浓的灰尘扑面而来。

“咳咳咳”明月躲在他背后,颜煜用宽大的袖口替她遮挡住积压已久的沉灰。

待灰尘散去,两人迈步走进,明月蹙着眉打量一周,神色复地开口:“算了,我收回我说过的话。”

“这地方根本住不了人。”

屋内的床褥被掀翻,已经跟地面的暗灰色融为一体,桌案与木杌东倒西歪在地上,该摆放陈设摆件的地方空空如也,墙上应该挂画的地方也只残留下淡淡的痕迹。

“想来在永安王被处死的消息一出,他这处宅院就被人迫不及待的洗窃一空了。”颜煜负手而立,淡淡道。

明月“啧啧”两声,“这么大的院子现在无人接手,可惜了。”

“毕竟是私宅,想来圣上也是不知道的。”

永安王正经的府邸早已经抄家充公,现在虽说也没人住,但至少不会像这里一样狼狈。

“可是我没有叫车夫晚上来接我们,那现在咱们能去哪?”明月颇为无语,没想到这么大的院子中看不中用。

颜煜想了想,勾起她的手说:“我知道一个地方,没有这里景色美,但是也能过夜。”

明月顿了顿,问:“不会是驿站吧?”

驿站大都接待的是过往的常客,经常尘土飞扬人声鼎沸,上次他们去蜀中时住的便是驿站,明月做了整晚的噩梦。

颜煜:“不是驿站,是我幼时经常去的地方。”

明月一听又有好玩的地方可去,立刻高兴起来,“带路!”

颜煜笑看着她,问:“出来这么久饿了吗?”

明月眨眨眼,她如今灵力恢复,已经不再会有饥饿的感觉了。但从他们出门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时辰,她不吃可以,颜煜不吃可不行,于是便道:“那咱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正经的吃食都在城中有点远,只有驿站旁边有一个面摊,你若是不嫌弃我便带你去那。”

“好啊。”

颜煜笑笑,凭借着记忆带她找到了面摊。

“大娘,来两碗阳春面加卤肉。”

“您稍等!”面摊的大娘鬓角已经冒出了几缕白发,但手脚十分麻利,还说:“这位公子一看就是本地人,阳春面加卤肉是咱家十几年的老配方了!”

明月疑惑转头,问:“你以前也来过这里?”

颜煜:“幼时随父亲来过几次。”

“当时父亲常年出公差,母亲身子差,我那时顽皮不懂事,父亲怕我吵着母亲,就会带我一起去。”

“颜大人也有顽皮的时候?”

颜煜失笑,“那时我还只是五六岁的孩子,顽皮一些也很正常吧。”

明月啧啧称奇:“真想不到你上蹿下跳的模样。”

“若是早知道会遇到你,我肯定提前来扬州,看看你小时候的样子。”

颜煜:“……可别。”想想那场景,自己搂在怀里的女人在二十年前见过他穿开裆裤的样子,他还不如找个地缝钻进去好了。

明月显然也想到了些什么,瞅着他不怀好意地笑。

颜煜伸手去捏她的脸,捏的不重,明月就也没阻止。

这时大娘端上来两碗热腾腾的阳春面,笑道:“夫人和公子的感情真好,郎才女貌,才子配佳人!”

明月很开心,笑嘻嘻地搭话:“大娘,您眼光也好。”

大娘被逗笑,又免费送了他们一碟小菜。

明月用木着翻了一下面,嚯!这卤肉真是实在,满满的一碗。

饶是她不饿也被刺激到了食欲,不由得食指大动。

日头渐渐落入西墙,面棚的影子拖的老长,渐渐有打马回来的商人在面摊落脚。

明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下唇,心想神仙大都不重口腹之欲,自然也不会研究出这么多种多样的食物,真是憾事。

这三百年来她在凡间尝遍了美食,听遍了话本,也看了很多凡人眼中的神仙百戏,要她说,真正的神仙根本不是凡人话本中的飘逸洒脱,她在神界两万年还不如在凡间的三百年过的有滋味,不由得感慨:“还是当个凡人好啊。”

颜煜一听便笑了,说:“你是不知道,有多少凡人想当神仙呢。”

明月摆摆手,“凡人修仙是苦修,就算真修成了也是从最低等的仙人做起,在天宫很是没地位的,估计再熬个十几万年顶多升个上仙了,何必呢?还不如积攒功德入轮回,有成仙资质的凡人都能舒舒服服的在人道轮回好几辈子。”

明月不以为意地说完了才发现颜煜深思了良久,看见他略为凝重的神色,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乍现在她的脑海中。

“颜子行,你想做神仙吗?”

颜煜抬头与她对视,还没等说话,就听明月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你没有修仙的慧根。”

明月作为上仙,一个凡人有没有成仙的命她看一眼便知。

“有慧根的凡人每五百年能遇到一个就很难了,凡人修仙首先便要戒去七情六欲,忍过离、独、饥、寒、劳、死,六刑,能撑过这些还要由星君考察三世功德,功德圆满才有机会飞升。”

明月难得认真,望着他又说:“我希望你一生无灾无难,我与掌管凡人命谱的司命星君很熟,我会让你的每一次轮回都过得舒舒服服。”

明月的本意并非打击他,只是实话实说。

颜煜好半天没有说话,直到夕阳的影子将明月的整个人都笼罩进阴影中时,方开口,轻声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明月只感觉“咚”的一声,是心脏坠落的声音,她看着颜煜被夕阳染得金红的脸庞,努力笑了笑,说:“当然,我是神仙,你生在哪里我都能找到。”

她又说了谎,明月心中酸涩。

凡间尚且有律法,神界自然也有天规。身为神仙不可擅自去凡间、阴间两界,罪行堪比私养天兵。

颜煜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明月有些不自然地挪开视线。

片刻后,颜煜温柔地问:“吃饱吗?”

明月:“嗯…吃饱了。”

“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吧?”

明月乖乖把手伸进颜煜的袖子里与他相握,男人沉稳有力的步伐让她安下躁动的心。

两人赶在太阳彻底落下之前到达了颜煜所说的地方。

这里也是一座角楼,不由得让明月想起在蜀中时这人站在台阶下面踌躇的模样。

笑问他:“你不害怕了?”

颜煜严肃说:“你别瞎说,我本就没怕过。”

明月哧哧地笑,但还是握紧了他的手,“我记错了,颜大人怎么会害怕呢?”

“里面好黑,大人可一定要抓紧我啊。”

颜煜煞有介事地宽慰她说:“我会保护好你的。”

明月:“………”

这个角楼比蜀中的高了一小节,明月登上顶的时候,晚风将她的发丝吹得飘然飞起。

“呀,那不是二十四桥吗!”明月惊喜地指着下面,回头望向颜煜。

颜煜走过去,一手揽着她的腰,说:“这个位置能看到扬州城的全景,夜间晚市万家灯火的时候会很美。”

此刻二十四桥上悬挂的花灯已经提前点亮,在一片沉静的湖面中显得格外漂亮。

傍晚的余晖散去的很快,墨色的夜空接踵而至,明月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时间的变化,惊奇地看着远处氤氲的云朵山脉渐渐与天相连,如同墨汁落进水中,慢慢地晕开黑夜。

二十四桥上的灯很快就全部点亮,悠扬的歌声响起,明月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但管弦丝竹之声穿透山脉城墙空灵地传入耳中。

行人与夜色融为一体,但随之而点亮的众多灯火昭示着扬州城的繁华。

明月心有所感,喃喃道:“颜子行,原来这才是你的扬州城。”

颜煜吻了吻她的侧脸,低声说:“如果有一天,你离我而去,扬州就是你永远可以停留的归属。”

明月偏过头和他接吻,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试图将自己的慌乱都掩饰在这片温情之中。

这个吻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颜煜垂眸看她,明月的眼中似有火光。

“颜子行,你想不想成仙?”

颜煜愣住,而明月说完这句话就抿住了唇,但话已经说出口,明月抓住他胸口的衣裳问:“颜子行,你想不想成仙?只有这一次机会。”

颜煜不假思索道:“我想。”并非是贪图人间对于神仙通真达灵的描绘,颜煜的所求很简单。

明月直视她,郑重说:“你若老老实实当一个凡人,我自会安排你生生世世出生富贵人家,一辈子无拘无束。但你若选了这条路,那便是一条非常凶险的不归路。”

“若是失败了,你将会永不得入人道。”

“你当真想好了?”

颜煜拉住她的手,很认真地说:“明月,你现在与我说这些,其实我都感受不到,我唯一的想法是只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所以我想试试,若到时候我坚持不下去那也说明我本就不配拥有你。”

“明月,无论前路如何,我还是想试一试。”

颜煜一直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在很多时候都是得过且过的姿态,但在这件事上他产生了不甘心的情绪,他还是想试一试,努力去抓住那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幻影般的女子。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我并没有做神仙的慧根吗?”

明月:“那又如何,我在神界还是有些地位的,弄一个凡人上去应该不会太难。”

远在天府宫的司命星君没有来的感觉后背升起一阵寒意。

司命沉着脸回头,把倒下来的命谱摆放整齐。他觉自从上次明月公主在凡间招他下去之后,就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文~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