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颜煜先敲响了明月的房门。

很久之后里面才传出动静,明月低着头出来,面色无精打采,“走吧。”越过他径直走下楼梯。

颜煜跟在她身后,在楼下店中买了几包糕点带上,门口车夫已经在牵着马车等候他们。

颜煜撩开车帘上去,就看见明月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神色恹恹地坐在里面。

颜煜坐上马车,手指敲了敲车壁示意车夫启程,随后侧头问她:“昨晚没睡好吗?”

明月有气无力道:“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颜煜徒然想起昨日在车上时,女子眉头紧皱的模样。

看着她似是很难受的样子,颜煜心里一紧,“今晚恐怕没有办法停靠驿站,你若难受就在车内睡一会儿吧。”

明月也正有此意,点点头靠在软枕上阖上眼皮。

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颜煜转头看向她,明月安静的侧颜在日光下犹如无瑕的碧玉,颜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发丝。

明月没有半点反应,确定人熟睡后,颜煜身体前倾,缓慢地搂住她的双肩,一手托着她的后脑,轻柔地让她枕在自己的膝上,手虚放在她的头侧以防马车颠簸。

马车在林荫路上行驶,四周已不见路人,耳边只有绵绵不断的车辘声和哒哒的马蹄声。

明月这一觉睡得舒坦极了,没再做什么奇怪恐怖的梦,待她醒来时天色早已过了晨光熹微的时辰,燕语莺啼已经不闻,太阳已有下移的趋势但日光却依然刺眼。

“唔......”明月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一睁眼,入眼处见的是摇晃的车顶,头侧源源不断传来暖意,这才惊觉她竟一直睡在颜煜的膝上。

明月赶紧起身,望着神色有些不自然的男人疑惑问:“我怎么睡到你那去了?”

颜煜轻咳一声:“马车颠簸,可能是一不小心。”之后赶紧转移话题问:“睡得好吗?”

明月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还行。”

“现在什么时辰了?”

颜煜:“未时一刻。”

“饿了吗?”

明月:“怎么,你还带了干粮?”

颜煜拿出早上刚买的糕点递给她,“今早出客栈的时候买的,今晚不能休息,先吃点吧。”

明月捏起一块咬了一口,随后撩开纬帘,阳光晃得她睁不开眼。

眯起眼睛看了看,问:“还有多久能到?”

“如今我们在祁州边境,出了祁州再走三日便可到蜀中。”

“还有那么久啊......”

明月头一次坐凡人的马车赶路,比想象中还要疲乏,此刻她又一次深感当神仙的好处。

马车走了五天,期间在两个客栈休息了两晚,等终于进到蜀中的地界时,明月感觉自己的脚都快软得不会走路了。

蜀中知府魏行早早得了消息在府衙等候,颜煜直接过去找他,侍从走过来说魏行已经给他们安置好了一处别院。

明月直接跟着侍从去了别院,颜煜独自一人前去找魏行。

“此次圣上亲书,要打通蜀中与扬州的运粮官道,可恨本官腿脚常年不利,实在无法行远路,不然实属本官该去扬州拜会的。”

颜煜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本官是新官上任本就该历练。”

魏行摸着胡须满意地点点头,“听闻颜大人乃新科探花郎,完全可以留在盛京谋个体面的京官,怎么会想在扬州只做一个地方知府?”

颜煜:“不瞒大人,我乃扬州人,在京学习多年谋得官职也只想为家乡尽一份力。”

魏行哈哈大笑,“有远谋!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两人说话间已走到院落。明月正站在院门口的大榕树下乘凉,见颜煜走过来立即扬起笑脸朝他招了招手。

“这位是?”

颜煜笑笑,回答他:“这是家中阿姐。”

两人走近,魏行笑眯眯地跟明月打招呼,“颜小姐。”

颜煜微笑地跟明月介绍,“阿姐,这是魏知府。”

明月被这一声阿姐叫得险些栽倒,故作镇定地点头回礼,“见过魏知府。”

“本官就不打扰二位安置了,先回府衙了。”

“魏大人慢走。”

人刚走,明月拽着颜煜的衣袖昂首说:“这院子我刚才进去过了,走,阿姐给你带路。”

颜煜看着她,无可奈何地笑笑,配合说:“好,那劳烦阿姐了。”

许是有圣上的亲笔令,魏行给他们安排的院子是极好的,堪比他们在扬州的江都府。

明月环顾四周啧啧感叹:“我听说这院子是魏大人的私产,真是想不到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官,在蜀中随便的地痞都能瞧不起他,三十年过去了,如今他已经能把蜀中治理得井井有条。”

颜煜惊奇地看着她,“你怎知?”

明月顿了一下,说:“听话本先生讲的。”而事实上,三十年前那些闹事的地痞就是她亲手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的。

刚才若不是颜煜给她介绍,她还真没认出来那老头居然就是当年那个身穿布衣面容稚嫩的年轻知府。

两人来到正屋门口,明月示意他,“到了。”

颜煜看了看整个院子,说:“这里最安静,你这几日睡得不好,你住这里吧。”

明月吐吐舌头:“我才不要,我要住北边的院子,那里最凉快,而且后院还种了一片竹林,你这里又闷又热,全是野花,我不喜欢。”

“不过你院子里有小厨房,我想来你这用午膳和晚膳,让他们做冰茶,蜀中的冰茶可是一绝!”

颜煜无奈,感情这人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了,就这点小事,自然都依了她。

魏知府安排周到,给他们拨了二十几个仆从伺候,公务都送到颜煜的房间,若需要去外面勘察,几个侍从抬着轿子打着伞舒舒服服把人送去。

“这一片地土质不好,早年在这种庄稼收成只少不多,我想着也不能荒废,刚好可以建官道跟咸城、渝州相连,交汇处走境外直到扬州。”魏行用手指在眼前的图纸上虚画了一下。

颜煜看着图纸思索了一下,“这样也能刚好避开河道,与旧路也不冲突。”

“是啊,”魏行道:“若觉得可行我便派人沿这条线勘察,若是没问题就可以拟折子送京审批。”

颜煜把图纸递给手下,“如此,有劳魏大人。”

魏行吩咐了一句着人去办,随后和蔼地望着颜煜,开口问:“不知颜大人一会儿可还有事要忙?”

颜煜:“来蜀中的头等事已解决,自是没什么事了。”

“那可否与本官去茶楼一叙?”

颜煜:“魏大人盛情,岂敢不从。”

两人坐上马车,车夫听魏行的命令把他们拉到了蜀中城中的一家茶楼。

“此茶楼的掌柜是江南来的,想必应当符合颜大人的胃口。”

颜煜:“多谢,劳烦魏大人了。”

二人坐下,在等茶的功夫魏行随意说:“蜀中饭菜多辛辣,颜大人是扬州人,不知可还吃得惯?”

颜煜:“我本无忌口,此前一直在京中求学,也曾用过蜀中菜。”

“如此甚好,”魏行大乐,“这样,你我难得投缘,今日晚上我便带你去酒楼好好与你品一番蜀中菜!”

颜煜略带歉意地道:“今晚恐怕不行,家中阿姐吩咐要我陪她去钱丝街。”

魏行一听倒也没为难他,摸摸下巴说:“钱丝街是个好地方,蜀中女子买衣服买首饰都会去那里。”

“这条街若没人指引外地人很少知道,贤姐如何知晓?”

颜煜:“家姐此前来过蜀中游玩,想来应当是那时知道的。”

“怪不得。”魏行道:“那本官今晚就不扰颜大人家事了,过几日等上面的折子批下来再宴请大人。”

此刻茶水送上来,颜煜抿了一口点头称赞,“不愧是魏大人选的地方,味道果真不错。”

魏知府心情大好,爽朗地笑,“别看我长你二十有余,那天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投缘,此次官差在身没办法好好设宴款待,待日后有机会你一定要再来蜀中,到时候我定好酒好菜招待你!”

颜煜浅笑,“大人客气了。”

魏行喟叹了一口气,思绪飘远:“我自三十年前来蜀中任职,就再也没离开过这里。当时我只是一个科考三年才考中的区区寒门小官,谁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是土生土长的蜀中人,家中父母都在村里种地。那时候的蜀中是真穷啊,我没日没夜的苦读就是为了有机会可以改变这里。”

“我第二年落榜的时候村里人都劝我别考了,应该回家尽孝,帮家中务农。可是见过了那么繁华的盛京城,我怎么可能甘心,于是我就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还考不上我也认命了。”

“结果第三年我中了,本有个机会留在京中当个不大不小的京官,但我放弃了,向圣上请旨回到蜀中。如今你看,我也做到了。”

颜煜忽然想起之前明月跟他说过关于魏知府的过往,原本他以为是话本而已也没太当真,如今一听魏行亲言,竟与明月讲的大差不差。

“嘉兴帝驾崩,当今圣上登基一改前朝百年颓废,雷霆手段,但朝中大小事务仍是百废待兴,削爵削贵闹得轰轰烈烈,好在□□顺天运而生,手段雷厉风行,这才有如今的盛世太平。”

颜煜手中的动作停滞,眼神幽暗,片刻后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嘉兴昏庸,当年直言纳谏的忠臣大都死于非命。”

“唉,可不是么,可惜,可叹呐。”

“嘉元、嘉正、嘉庆、嘉兴世代昏庸,如今□□正是要把这存在三百多年之久的毒瘤一点一点地铲除,若是那些枉死的忠良在天上看到,应当也能了却遗憾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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