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初,马车在淮州驿站停下。

明月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走下马车。

此刻日光稍退,天色渐渐暗下来,房檐瓦片与天边相连处泛着金红,余晖映照在远处起伏的山峦上,如吞天沃日。

颜煜声音温润,眸中映着晚霞的光,“今晚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再接着赶路。”

明月睡了一觉此刻精神饱满,神采奕奕地道:“好!颜子行,我饿了,咱们去用晚膳吧。”

颜煜温和地笑笑,随后把车马安置给车夫,带着明月一起进城。

见颜煜熟门熟路地带她走进了一家酒楼,明月好奇问:“你以前来过淮州?”

颜煜道:“小时候父亲进京述职带我在这里住过几日。”

明月“哦”了一声,没再细问。

“这家酒楼专为来往行客所设,各种地方菜系都有,应该会有你喜欢的。”

两人在店中小厮的带领下上了二楼的雅间,明月翻看了一下菜谱点了两道湘南菜。

“颜子行,你吃辣吗?”

颜煜顿了一下,说:“我没有忌讳,你随便点。”

明月随即把菜谱放到他面前,“湘南我去过,这两道金鱼戏莲和剁椒鱼头我最爱吃了,你也尝尝。”

颜煜扫了一眼菜单,对小厮说:“按她说的做,再上两道你们店里的拿手菜。”

“好嘞,二位客官稍后。”

“等一下,”明月把人叫住:“来酒楼怎么能不上酒?”

颜煜随即问:“有没有什么温和不醉人的酒?”

小厮:“小店里的山果酒最适合夫人小姐们品尝,酒水甘甜,饮后疏解疲乏身子清爽。”

颜煜转头看向明月,明月点点头,“那就上一壶此酒。”

小厮退下,明月的手指无聊的在桌上画圈,似是无意道:“我酒量好得很,喝不醉的。”随后,她看见颜煜唇边勾起了一抹笑。

“笑什么,你不相信?”

颜煜忍住笑意点头:“我相信,只是饮酒伤身,还是应少喝些。”

也不知道上次是谁喝了酒之后从两层高的楼上跳下来。

明月不知他所想,只当是他怕她喝醉了徒添麻烦。

不一会儿菜上来,明月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鱼肉送进嘴里,嚼了两下便皱眉,等小厮退出房间,明月才小声说:“他们做的湘南菜不好吃,下次我带你去湘南,比这里做的好吃一百倍!”

颜煜点头,温润道:“好。”

明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抿了一下,吐了吐舌头说:“这酒还不错。”

“你也尝尝。”

颜煜接过酒壶少倒了一点,浅尝一口,“是不错。”

两人酒足饭饱之后,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去。

有一条护城河贯通整个淮州,河岸灯火通明,街上的百姓逐渐多起来,这个时辰正是小商小贩吆喝叫卖的好时候。

天边繁星璀璨,地面烛光盈盈,映照在层层波纹的水面上犹如披满碎金。

此景之下明月心有所感,忽的开口问:“盛京是什么样子的?”

闻言,颜煜的神色暗了一瞬,转头看着明月被灯火映衬的脸颊,缓缓说:“盛京城……很美。”

明月:“我从没去过盛京,但总听人说盛京繁华,会比这里还要繁华吗?”

颜煜静静地看着她,明月半天没等到回答,回头便与他对视上。

半晌后,明月笑了一下,问:“颜大人作何这样看着我?”

颜煜喉咙动了动,转回头,只问不答:“你想去盛京吗?”

明月想了想,说:“我曾听不少人说过盛京‘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如果有机会我当然想去看看。”

“其实盛京没什么好的,只是人云亦云罢了。”颜煜忽然开口。

“盛京也没有多么繁华,就跟你眼前的淮州是一样的。”

“那里也很无聊,比扬州还无聊。”

听到这些话明月有些奇怪地望向他,感觉他在聊起盛京的时候似乎不太开心,平常从没听过他说这样的话,话里话外都想打消她念头的态度。

颜煜似是察觉到明月在看他,停顿了一下,随即回望她,带着些歉意笑了笑:“抱歉……”

“我对于盛京有些不好的回忆,所以带了些偏见,其实若对于百姓来讲盛京是个非常不错的地方,你若是想去的话,我可以安排人手护送你去玩几日。”

明月摇摇头,“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其实自从她落水后总感觉身体出现了一些变化,不单单是没有灵力这一件事,有时她的身体会出现疲累之感,像凡人一样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夜晚有时还会感觉到寒冷。

她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自她从扬州的湖畔中被救上来的那时起,许多事情都失去了掌控。

见明月兴致缺缺的样子,颜煜仔细琢磨了片刻,以为她又觉无趣了,于是看了一眼周围,道:“那边有一个成衣铺,咱们去看看?”

明月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瞬间抛去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重新扬起没心没肺的笑脸:“好啊,我也很久没有买新衣裳了。”

话音未落,拽起他的衣袖向那边走去。

“公子小姐里面请!”

明月一进门眼睛就盯上了挂在店内正中央的一件金色散水百花裙。

“姑娘眼光真好!这件可是我们店里最新到的样式,用的是上好的丝料,您瞧那外裳薄如蝉翼,夏天穿在身上别提多舒坦了!”掌柜眼睛很贼,顺着她的目光张口就夸。

颜煜见她喜欢,便道:“劳烦您拿下来给她试一试。”

“行嘞,二位请随我楼上走。”

二楼的两个小丫鬟伺候明月穿衣,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来,裙摆摇曳,披帛连着流苏随步伐轻动,织金绣的百花图案步步生辉。

颜煜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幕,原本这件衣裳挂在下面的时候并没觉得太过惊艳,但此刻穿在她的身上就觉得那上面的每一根丝线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成衣店的掌柜卖了这么多年的衣裳眼睛尖得很,看了看颜煜,脑筋飞快地转动,满脸堆笑地上前,拉着明月满口夸:“哎呦呦,这衣裳简直就是为姑娘量身打造的呀!我实话跟你说,看上这件衣裳的人不说有一千,少说也有八百,我都不卖给她们的!如今见姑娘上身我就知道,这件衣裳可算是等到了它真正的主人!”

明月垫脚越过掌柜的肩膀去看坐在那边的颜煜。

掌柜的见状及其有眼力见地移开步子。

颜煜把手里的钱袋递过去,“喜欢就买。”

“公子豪爽!您夫人真是有福气!”

听见这话两人都愣了,明月赶紧道:“他是我弟弟。”

颜煜:?

掌柜看了看颜煜,又看了看明月,尴尬地笑笑,拿着钱袋赶紧下楼结账去了,边走还边在心里想:现在的有钱人都爱这么玩了?

两人结完了账走出成衣店,明月突然间想起之前的事,瞪着眼睛问颜煜:“你当初为什么跟郎中说我是你妹妹?”

颜煜一愣,特别实诚地解释:“姑娘独身一人住在江都府,不能辱了你的名声。”

明月:“那你也不能说我是你妹妹啊!我可是比你年长了不少年岁呢!”

颜煜看着她明显才十六七岁的面孔,无奈道:“我今年二十有三,敢问姑娘芳龄?”

明月一噎,她能怎么说,难不成告诉他,“本姑娘两万岁有余,还不快叫老祖宗?”

明月鼓起腮,道:“不告诉你,反正我比你大,下次在人前你应该称呼我一声阿姐。”

“好。”颜煜轻笑了一下,不过是一个称谓而已,她想怎么叫都随她。

“天色不早了,你是想继续逛逛还是回客栈呢,阿姐?”

这一声阿姐尾音上扬,男子成熟的嗓音透着些玩味,叫得她头皮发麻。明月老脸一红,扔下他自己走在前面,“不逛了,回客栈!”

颜煜拎着刚买的衣裳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他们一行仅三人,车夫是巡抚安排给颜煜照顾他衣食住行的,出行时当车夫用,其他时候便做侍从。

两人回到客栈时已经叫好了房间,他们的住处刚好挨在一起。

颜煜在进门前特地吩咐店家给明月的房间叫了一碗醒酒汤。

明月无奈,但也没有辜负他的好心,坐在榻上小口小口地把醒酒汤喝了下去。

刚休息没一会儿门口穿来叩门声,明月走过去开门,店小二提着药壶站在门口,“旁门的客人特意吩咐小人给您熬药。”

明月差一点就把这事给忘了,探出头看了看旁边紧闭的房门,向店小二道了谢提着药壶关上门。

喝了药明月本想再看一会话本,但拿起书还没看几行字就感觉眼皮打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之中她又做了那个梦。

明月在当神仙时很少睡觉,即便休息时也是打坐,所以也就不存在做梦。

下凡两百多年因为还有一成灵力的缘故,明月身为神仙的基本身体机能也还完好,除了不能施法捏高等法诀以外,其他的跟当神仙时没什么区别。

但自从她灵力尽失后身体慢慢地开始产生变化,如今竟也开始像凡人一样做梦。

“明月......”

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明月站在废墟之中,看见头顶飞过去一只体型庞大的神兽,摇摇晃晃,定睛一看才发现它的半边翅膀竟已经残缺不堪,就在她的不远处轰然坠落。

明月跑过去,却在即将要看到那神兽的全貌时,眼前的景色突然消失不见,唯有那一声声呼唤她名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你是谁?”明月想问,却怎么也无法发出声,她跌坐在地上,手心触碰到脚下湿润黏腻的泥土。

狂风呼啸而过,那声音泯灭在风中,紧接着,一个长发直至脚踝的青年男子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他由无数光芒汇聚,渐渐成型,在明月抬头的一瞬间,他的满头乌发从上至下变成了雪白,而发梢自下而上慢慢的染上血红。

明月忽然感到心慌,“你是谁?”她在心里喊,“你到底是谁!”

男子看不清面容,一句话不说,但却让明月没由来的觉得和善,他并不是之前一直唤她名字的那个人,唤她的那道声音很明显是个女声。

但那道声音和眼前的陌生男子却都令她感到一丝难以言状的怪异感,与她所处的环境完全不同,好似专门进入她的梦境中来安抚她一样。

男子没有说话,当他的白发彻底染成血红的时候,开始渐渐地从明月的视线中淡去,点点光芒从凝聚到消散,一道白光席卷了整个梦境,明月从巨大的悲伤中醒来。

月光从窗牖铺满房间,明月猛然从**坐起来,低头一看,软枕已被泪水浸湿。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九月快乐哦!

感谢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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