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满面的菜品一盘一盘地端进来,阿云听着报价脸都白了。

明月一副挥金如土的架势,悠哉问:“本姑娘听说,在你们这儿属那青酒酿最是香甜可口?”

小厮笑眯眯道:“姑娘所言极是,想当年坤和年间,祖太后娘娘随坤和帝下扬州,只品过一次便念念不忘,后来坤和皇帝特派人从小店日夜兼程取了两百壶此酒送往京上。”

“坤和皇帝…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人了,少说废话,赶紧把酒给本姑娘上来。”

“二位莫急,小的这就给您上。”

明月下凡将近三百年,早就练就了一番熟练的侠子话术。

等雅间内的下人都退出去,明月瞅了一眼面容惆怅的阿云,推了面前的一碗荷叶鸡过去,说:“别苦着一张脸了,先吃。”

“人生苦短,千万不能跟美食过不去啊。”

说完也不去管她,明月扯下一只鸡腿开始啃,一边吃一边点头,“味道果然不错。”

米已成炊木已成舟多说无益,一碟又一碟的菜端进来,阿云心一横,拾起汤勺尝了一口摆在眼前的真菌素烩汤。

“!”阿云眸子一亮,又用木着夹了一块芋头烧肉,浓郁的甜香充斥口鼻,里面还夹杂着软糯而肥瘦相间的烧肉,只一口下去就足以让人回味无穷。

这下阿云彻底不去想其他的事大快朵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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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后,两人瘫在软椅上摸着圆润的肚子一动也不想动。

店小二捧着两盏茶水走进来,“这是小店的山楂陈皮茶,口感酸甜清爽解腻。”

明月扬了扬下颚,示意他端过来。

小厮放下茶盏,搓了搓手笑呵呵地问:“二位姑娘用的可好?”

明月:“嗯,尚可。”

“那不知哪一位跟小的下去结一下账?”

“咳咳咳”阿云一个不慎呛到嗓子,小心地抬头去看明月的神色。

“你急什么,”明月随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在案上,“再去给本姑娘上五坛好酒,回来一起算!”

“得嘞,姑娘稍候!”小厮揣起银子麻溜地下楼吩咐,等房间里就剩她们两人时,明月猛地起身一把抓过阿云的胳膊飞快地跑到楹窗前。

“姑娘!您要干什么?”

“不想蹲大牢就别说话。”

明月打开窗子向下探头,“我刚进来的时候就看过了,这个位置距离地面不算太远。”

不过现在的她没有灵力傍身再加上身边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阿云,难度大大提升了。

“没时间了,上来。”明月躬身,示意她爬到自己的背上。

阿云瞪大眼睛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姑娘你不会是要从这里跳下去吧!”

“别废话。”明月不给她迟疑的时间抓起她的胳膊强行把人背起来,一脚踩上窗沿,一只手抓着房檐下面的凸起,在小厮推开门的刹那间跳下去。

“啊啊啊啊啊一一”

阿云惊恐的尖叫声在半空中回**。

明月在身体腾空的瞬间脸色猛的一沉,暗道不好。

她体内的气海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在即将落地的一刹那明月甚至诡异地怀疑她的天劫不会是此时此刻正在作死的自己吧。

两人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因为阿云被明月护在背上因此没受什么伤,但是她被吓得够呛,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明月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姑娘!姑娘你醒醒!”

阿云把她的身体转过来,一下子就看见明月正在哗哗往外淌血的额角。

“姑娘一一呜呜,姑娘你要是死了我该如何跟大人交代啊!呜……”

明月:“……”

“闭,闭嘴!”

阿云的鬼哭狼嚎戛然而止,明月努力地睁着眼睛,伸手抓着她,费力地想要起身。

阿云忙抹了把眼泪搀扶着她坐起来,明月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额头上的伤口,“嘶”几乎一万多年没有受过伤感受过痛感的明月,现在脑子有片刻的懵。

失策了,她不仅没有灵力,就连最基本的轻功都使不出来。

琼楼许是已经太久没有遇到这种无赖耍滑之人,当小厮从楼上冲下来喊人的时候门口的下人们甚至还有些怔愣。

“快走!”明月撑着膝盖起身,拉着阿云一个转身绕到旁边的街角处。

“姑娘,你不会是想逃单吧!”

“啧。”明月现在头疼的厉害,脑中也如一片浆糊般有些眩晕,语气便不太好:“什么逃单,行走江湖之人身不由己罢了。”她当初,初入凡间时哪里知晓什么银票,虽算不上是打家劫舍,但趁着无人注意时蹭蹭酒喝是家常便饭。

“……”阿云惊住了,天知道他们知府大人带回来的这位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明月仰着头靠在墙边,有些后悔这么冲动,她是第一次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干这种事,她现在的身体沉重的很,做不到身轻如燕,此时额头上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好生狼狈。

阿云看着她的模样着实心惊,但听着外面追赶她们的声音只一墙之隔也不敢轻举妄动。

想了想,说:“姑娘,这里距离大人当值的府衙只有两条街,不如你先在这里躲着,奴婢去找大人过来?”

明月闭着眼睛嗯了一声,眼下这情况也只能如此了。

待半个时辰后阿云回来时,明月正闭着眼靠在墙角晕乎乎的,处于半梦半醒中。

颜煜快步走过去解下披风罩住她,弯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走上马车。

看着明月额头上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颜煜撩开帘子问阿云:“怎么回事?”

男子的声音微沉,夹杂着平日里少见的严厉。

阿云低着头支支吾吾不敢说,只道:“我们去琼楼用饭,但是没有带够银两,便一起从楼台上跳了下来…”

“胡闹。”颜煜气得声音顿时大了一倍,吓得阿云把头埋得更低了。

“去医馆请郎中,然后去琼楼把她们的账结了。”

“是,大人。”跟在颜煜身边的张听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待马车开始行驶,颜煜再次看向怀里的人,就看见明月睁着眼睛正盯着他。

颜煜一顿,抬手想去触碰她的脸颊,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刻停了下来,放缓了语气:“疼吗?”

别看明月现在看起来一副清醒的模样,其实是有些懵的,只能依靠自己的直觉,而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好像是有些生气的。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明月动了动身子从他怀中稍稍退出来一些,抬手伸进自己怀里像是在摸索什么东西。

颜煜就看着她,也想知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还想干什么。

“给!”明月的手从她怀中伸出来,一把把东西递到他眼前。

颜煜接过来一看,是一袋雪白霜蓉的糕点。

“你不是在扬州没有亲人了么,这是扬州人都喜欢的团糕,我买给你呀。”

颜煜有些木楞地低头看着这些团糕,不知是因为糕点刚出炉,还是因为它们一直被人揣在心口的缘故,糯白的团糕触手温热,竟有些烫着他的指尖。

明月在说完这句话之后,马车忽然间颠簸了一下,本来她现在就跟没骨头似的坐不稳,这一下子更是让她整个人都不受控地往前倒,颜煜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住她。

明月被扶着腰搂住,本能地抬起胳膊环住面前的人,把头靠在男人的胸膛上。

温香软玉在怀,颜煜有些僵硬地收回搂着她的手,只是撑在车壁上护着她。

待马车停在江都府门口时明月已经晕过去不省人事了。

颜煜抱着人一路快步走回房间,不出半盏茶的功夫郎中拎着箱子紧赶慢赶地跑了进来。

“见过知府大人。”

“免礼,还请先生快来看看她的伤。”

郎中拿出绢帕搭在明月的腕上给她把脉。片刻后起身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大人不必忧心,这位姑娘额头上的伤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只是她醒过来后许会有头疼或食欲不振的症状。待我开一副药早晚两次煎服,连续服用三天便可缓解。”随后处理了一下伤口,取出纱布给她包扎。

“本官瞧着她这伤口似乎不浅,留下疤痕就不好了,还请先生您再开一副疗愈伤痕的药。”

“大人放心,我这有多年研制的去痕胶,待伤口愈合后一日三次涂抹保证不会留下疤痕。”

“如此便多谢先生了。”

郎中回礼,随后阿云跟着他去药馆抓药。

房间内安静了下来,颜煜轻声走到床边,看着明月有些发白的面颊轻叹一口气,拉上帷帐走出房门。

此时外面已经彻底黑了下去,颜煜回到书房点燃蜡烛,那一袋东西还被他藏在袖袋中。

把纸袋取出来,里面的团糕还有些许余温。

颜煜盯着那糕点犹豫了片刻,缓缓把手探进袋子,拾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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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醒来时头痛欲裂的,像是坠了千近重的石头压得她发胀。

撑着胳膊坐起来,身侧的帷帐将外面的光景遮挡得严严实实。

明月低头看了看身上不属于自己屋内的被子稍微清醒了一些,伸出手将帷帐拉开了一条缝隙。

入眼处是一片陌生的环境,屋内十分安静,明月赤着脚走下床打量着四周。

不过还没等她来得及观察阿云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姑娘您醒啦!”

阿云快步走过来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扶着明月走到床边坐下,“刚好这副汤药熬好了姑娘快趁热喝了吧。”

明月低头就着她的手把药喝了,药味不苦,反而有些甘甜。

“这里是?”

阿云放下空了的药碗又拿出一盒膏药,“姑娘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明月任由她把冰凉的药膏涂在额头上,努力地回想……

昨晚她们从楼台上跳下来,她自己也没想到失去灵力之后的身体这么不济,再后来……

明月停顿了片刻,问:“昨晚是颜煜把我弄回来的?”

阿云:“是啊姑娘,还好您还记得,大人昨晚过来时的表情可吓人了。”

“大人心善,不仅让您睡在正屋里养伤,还替我们交了欠下酒楼的银子。”

明月微愣,“这么说,这里是颜煜的内室?”

阿云点头,看着她怔愣的模样以为她担心自己的清誉,开口解释道:“姑娘放心,昨日颜大人已经说了,您是他家中妹妹来扬州探亲,不会有人说闲话的。”

明月不语,稍稍推开阿云给她敷药的胳膊站起来走向门边。

“哎,姑娘你要去哪?”

明月把门拉开,温凉的风夹杂着草木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后映入眼帘的是男子温柔的眉眼。

颜煜明显也惊讶了一下,两人大眼对小眼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阿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姑娘你还没穿鞋!”

颜煜回过神来,低头看见明月赤着脚站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过脑子,身体先行一步上前把人抱起,大步走进屋内。

明月被重新放进柔软的床榻,颜煜抽出手隔空指了指她的额头,问:“还疼吗?”

明月还没回过神来,男子精干有力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她的身体上。

看着她呆呆的样子颜煜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想什么呢?昨天摔傻啦?”

明月忽然抬起手,五指聚拢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指。

颜煜一愣,眼前人的目光大胆又直白,直白的不敢让他去深想此时此刻她这番举动的意思。

阿云在一旁都看傻眼了,坐在**的姑娘睁着一双大眼睛突然抓着他们颜大人的手指不放,还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眼神,就像是潜伏在草丛中的独狼毫不掩饰对羊羔的占有。

阿云一个激灵,赶紧摇了摇头,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想起郎中昨天吩咐她涂的两种药,阿云转身去外屋取另一盒。

颜煜的喉结滚动一下,错开明月的视线,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你昨晚没睡好,一会儿涂了药再睡会儿吧。”随后手掌下移,轻轻拍了拍她那只“胆大妄为”的手,明月顺势松开。

“这几天你就先在这里睡,有什么需要的让阿云去吩咐下人。”

明月眨眨眼,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那你去哪里?”

颜煜:“这两天衙门事多,有许多公务要忙,我先不回来了。”

明月沉默,微微低下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扣弄锦被上的花纹。

看见她这样子,颜煜心里的某一个部分一下子软了下去,顿了顿,再次开口,声音柔和了许多:“团糕我吃了,味道很好。”

明月抬头,再次看向他,不过这次颜煜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眸子一下子有了波动。

“下次想去哪直接找管家取银子,不要再发生昨天那种事了。”

明月嘴一撇,道:“那家酒楼虽然东西好吃,但用的都是扬州当地材料却卖得那么贵,这么多年他们定是坑了不少外乡人,我少给几两银子也不碍事,他们总不会吃亏的。”

颜煜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一番论调,想了想,在床边坐下,耐心地说:“你说的这些是对的,这家酒楼的掌柜的确在定价上有失分寸。”

然后男人顿了一下,斟酌措辞,再次开口:“但是,若是你逃掉了这一单,酒楼也许不会有多大损失,但是被你蒙骗的堂倌怎么办?掌柜找不到你,但他们却躲不掉,最终的损失也要由他们来承担。”

“他们之中也许有幼童的父亲,有需要照顾寡母的儿子,但是处罚他们的人却不会在意这些。”

明月不说话,她来到凡间近三百年,见多了权贵富豪与奸诈商贩,因此她到处蹭吃蹭住从没有过什么愧疚感。

但她的目光貌似真的没曾停留过那些街角巷尾,或者说,她在无意之中也成了奸诈小人中的一个。

颜煜见她的头越垂越低,有些不忍,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顶,说:“不过这次也多亏了你这么做,我昨晚让人查了一下那家酒楼,确实有很大的问题。”

“掌柜与盐商勾结做私自倒卖的生意,还恶意克扣堂倌工钱,着实应该整治一下。”

明月唰地抬头,“真的?”

颜煜微笑地看她,“真的。”

明月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这么说我还立功了?”

颜煜笑着点点头,“不过下次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钱袋递给她,“这些银子你拿去用,不够再来找我。”

明月一点都不跟他客气,大大方方地接过来,十分乖巧地点头:“我知道了。”

见她精神好了不少,颜煜便不再久留,起身离开了房间。

阿云拿了药回来,明月正抱着膝盖坐在**,翻来覆去摆弄着手里的钱袋。

“姑娘感觉好些了吗?”

明月没有回答她的话,弯起唇角道:“他说团糕很好吃!”

“他还给了我钱!”

阿云奇怪地看着她,刚才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怎么她取了一趟药回来气色就变得这么好了?

“你快想想,扬州还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地方,我还要去。”

有了昨天那荒唐事,阿云一下子警惕起来,坚定地拒绝道:“不行。”

明月蹭了蹭去拉她的手,“你放心,颜煜给了我银子,这次我绝对不逃单!”

阿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姑娘想要什么奴婢去给你买,在伤还没养好之前你不能出门了。”而后像是怕她还要再说什么,阿云又补了一句:“这是大人交代的。”

明月看着她的神色坚定,也无法反驳,只好作罢。

“对了阿云,还没来得及问你,昨天你跟我一起跳下来,你可有受伤?”

阿云:“我好着呢,姑娘你别动先把药涂了。”

明月任由她把药膏敷在额头上,心思全然不在这里。

“阿云,昨天颜煜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呀?”

“大人一听说姑娘受伤了就连忙骑马赶了过去,还特意叫人牵了马车跟在后面,姑娘你是不知道,当时颜大人的脸色可吓人了。”

明月:“嗯?他发火了?”

阿云:“发火倒是没有,不过肯定是气着了。”

“姑娘你胆子可真大,那么高的楼都敢往下跳!”

明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她也是没想到没了灵力之后自己的身子竟这么不中用,连最基本的轻功都使不出来。

想起刚刚颜煜的模样,明月又很好奇:“他真的生气了吗?我怎么没感觉出来。”

阿云无奈,“姑娘,你都这样了,大人怎么可能还对着你生气呢?”

见明月一副充满遗憾的表情,阿云惊恐道:“姑娘不会还想再跳一次吧!”

明月瞪她,“你想什么,我又不傻。”她这条命是留着历劫的,劫数没到再怎么作死也真死不成,只会折磨自己的身体。

“就是没见到他生气的模样,可惜可惜。”

那人平日里都是一副陌上人如玉,谦谦君子的样子,就是不知道撕下这张温润的皮,下面是怎样的面孔。

作者有话说:

《浅谈神界公主在线作死的心路历程》

后来被人狠狠顶得抽噎的明月:呜…别提,提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感谢看文~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