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煜下了值回来,见张听立在门口,便顺口问了他一下:“明姑娘的家人找到了吗?”

“回大人,姑娘的画像已经贴出去半个月了,属下也差人尽力打听,但还是没有结果。”

颜煜把换下的官服递给他,“扬州就这么大,怎么会如此费力。”

“大人,该做的属下们都做了,依照明姑娘当日的衣裳布料来看,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至少也是富户,大户人家丢了女儿也不应如此悄无声息,莫不是明姑娘并非扬州人?”

颜煜一顿,说:“如此说来倒也有可能。”

“你再派人去扬州周边的小城找找。”

“是,属下领命。”

“去叫她过来用晚膳吧。”

“回大人的话,明姑娘白日里出门了,还没回来呢。”

颜煜听罢没再说什么,只道:“让厨房留些菜,等她回来再单独给热热。”

“是。”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她回来的时候进来通报一声。”

“属下遵命。”

这边,明月一手拿着刚买的狐狸面具一手提着荷叶包好的桂花糕,在长街上东张西望。

眼下天色将暗,已有隐隐灯火零星地亮起,街边各路声音熙熙攘攘,透着人间独有的烟火气。

明月站在烟火之中,这会儿刚从卖糖人的伯伯那边走过,又被做簪子的婶娘吸引了过去,把狐狸面具递给阿云,自己好奇地拨弄小摊上挂的叮当作响的步摇。

“姑娘,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

“不急。”

阿云看着街道尽头的商铺已经挂上了灯笼,语速有些快:“姑娘,天快黑了,这个时辰大人应该下值回来了,咱们也快些回去吧!”

明月满不在乎地说:“他回去了我便要回去吗?你若怕他你就先回去吧,我自己记得路。”

“那怎么行!”

阿云大着胆子上前把明月手中的簪子抢过来,“奴婢明天再陪姑娘出来,现在咱们快回府吧!”

明月拗不过她,被拉着往回走,说:“这天才刚擦黑,有必要这么着急么。”

阿云板着脸一字一句道:“姑娘还未嫁人,本就不能抛头露面在街市中行走,这么晚了姑娘一个人在这里有损您的清誉。”

“哈?“明月很是不可思议。

四处张望了一下,来往之人好像还真是没有十几岁模样的女子。

“凡间这么有趣,凡人的生命又短暂,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定这么多的烂俗规矩。”

“姑娘说什么?”阿云没听清楚,明月清了下嗓子:“没什么,咱们还有多远的路啊?”

这时,阿云突然间停了下来,明月差点站不住脚扑到她身上去。

“怎么了?”

阿云面色凝重地盯着前面漫无尽头的小路,明月张望了一下,“这是哪里,咱们要抄近路回去吗?”

阿云的身子抖了抖,缓缓侧过脑袋,满目沧桑。

“怎…怎么了这是?”明月被她这凄苦的模样吓了一跳。

“姑娘,咱们好像…迷路了…”

明月:“……”

“你不是江都府的侍女吗?在家门口还能迷路?”明月的语气多少带着些不可置信,她刚才被拉着走,也没怎么看路。

阿云:“姑娘!咱们出来整整一天了,走了少说也有几里地,刚才光顾着说话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

她们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任何人了,日光垂落云层,天边的薄雾与青瓦融在一起渗着惨淡的光。

颊边抚过丝丝带着凉意的晚风,明月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现在怎么办?”

阿云带着她原路走回去,“奴婢去打听最近的马道在哪边,找到马道就能回去了。”

明月只能点头,现在没有灵力傍身的她也只能依靠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凡人小丫头。

快步走出这个无人的街巷,眼前渐渐浮现出灯火的微光,路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江都府中

颜煜处理完手里的事情稍稍放松往后靠了靠,书案上的烛火无力地跳动,月白的蜡身短了一节,这才发现似乎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向外面唤了一声,下人走进来,颜煜问道:“明姑娘还没回来吗?”

“回大人的话,还没。”

颜煜皱了下眉:“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派几个人去街上找找。”

“是。”

颜煜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望著书案上岌岌可危的烛光沉默了片刻,随后自己亲自换了一根蜡烛,走到书架前随意取下了一本书。

翻开第一页上面写道:“回城有女年十五,晨起出夜半未归,待父去寻,觉溺于长河。”

“啪”颜煜合上书,封面上赫然写着‘奇闻枉事’几个大字。

也不知道上一任扬州知府平日里的闲情雅致都是些什么,这种胡编乱造的禁书也敢大喇喇地摆在书架上。

随手把书扔在书案上,颜煜低头捏了捏眉心。

不过还好,下人刚退下没多久就又返回来,恭敬道:“大人,明姑娘回来了。”

颜煜回身,立即抬脚走出书房。

刚出正殿,正巧看见明月和她身边的小丫鬟正要往北苑的方向走。

上前一步去,明月也看见了他,抬头朝他笑了笑说:“听说大人给我留了晚膳,多谢大人了。”

颜煜看着她发亮的眸子,一下子把什么“溺于长河”抛之脑后,轻声问:“今日,玩的开心吗?”

明月唇边的弧度更大,低头在袖袋中翻找什么,颜煜也不出声,安静地等着她。

随后,一颗很普通的荷包送到他眼前,颜煜下意识地抬手接过来。

“大家都说你是君子,君子列松如翠,这个送给你。”

颜煜的手指轻轻抚摸上面绣的凸起的松柏,抬眼对上面前人的嫣嫣笑意,自己也不受控制地弯起唇角,“谢谢,我很喜欢。”

把荷包握在掌心,颜煜又道:“我初来扬州上任,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理,现在城里还是不太安全,下次出去玩早些回来吧。”

明月乖巧地点头,“下次不会这么晚了,今日是我不小心迷了路。”

“姑娘刚到扬州人生地不熟确实容易迷路。”

明月站在原地安静地听他说话,颜煜思考了一下,说:“我拨两个府里的侍卫给你,下次让他们陪你出门。”

明月当然应下,“谢谢大人。”

“那我先回去用晚膳啦?”

颜煜点头,“去吧。”

看着女子柔柔地转身,腰间的披帛随着她的动作萦绕在身侧,月光笼罩在她的周身,干净清冽不染凡尘。这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了话本中的仙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脚踩腾云飞天而去。

“明姑娘。”

鬼使神差地叫住她,看着女子疑惑地回头,颜煜反应过来,略显迟疑地开口:“我明日休沐,若你不嫌弃,我带你去扬州城里转转可好?”

话一出他就后悔了。

人家十五六岁的花季姑娘怎可跟他这个早及弱冠的男子作伴出行?

“呃……还是算…”

“好啊!”

颜煜诧异地抬眸,就见女子背靠着天边的明月笑吟吟地说:“那明日午时,我去书房找大人。”

“……嗯,好。”

明月冲他挥了挥手,回身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砰、砰、砰

缀在枝头的白月盘向人间洒下柔和的光。

颜煜缓缓抬手,手掌抚上心口处,即使隔着翠绿松枝的荷包,依然能感受到蓬勃有力的心跳。

明月回到房间里,把今天在街巷买的小物什都倒出来,正好此时下人们把热好的晚膳摆了上来。

“姑娘用膳吧。”

“阿云,今天我买的狐狸面具呢?”

阿云跑到外间,不一会儿手里拿着赤红色的面具进来放到桌子上:“在这呢姑娘。”

明月葱白的指尖点了点小狐狸圆圆的鼻头,说:“把它挂在廊上吧。”

阿云拿起狐狸面具瘪瘪嘴说:“姑娘也太不懂风情了。”

“怎么了?”明月看着她有些莫名其妙。

“姑娘千里来扬州寻亲,要是想感谢大人也应该送他亲手绣的荷包才对,哪有在小摊贩上随便买一个的道理?”

刚才她见大人的表情,很是期待呢。

明月哑然:“可是我不会绣这种东西啊?”

“况且人家是专业的绣娘,肯定比我自己绣的要好吧。”

阿云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姑娘榆木,奴婢不跟您说了。”

抱着狐狸面具噔噔噔地跑了出去,只留下明月看着一桌子菜满头雾水。

另一边,颜煜回到书房,不经意间看见烛火下那本发旧的《奇闻枉事》扬声唤人进来。

“把这本书拿下去烧了,明天让人进来整理书房,一些不合适的东西不应该在这里。”

张听看了一眼案面上的书立即把它拿过去低声道:“是属下疏忽了。”

“无妨,下去吧。”

人走后,颜煜重新坐到书案后面,慢慢抬起右手摊开掌心,掌中静静躺着一个翠色的荷包。

贝壳状的外形被石青色丝线缠绕,上面灵巧地绣着根根松柏枝,相互交错自石间迸发而出,大有百折不挠亭亭而立之风。

指腹顺着松柏的枝上下描摹,随后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装进里面,顺手挂在了腰间。

起身吹灭了烛火,走进内室。

作者有话说:

hhh大家可以猜一猜,是谁先动的心呢~

感谢看文~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