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明月就再没见过颜煜,每次早晨起床时人家就已经用完早膳去府衙任值了。

明月这会儿一边悠闲地喝着厨间新热的粥,一边感叹:“知府大人当真勤勉。”

房间内安静得很,只有窗外的鸟儿叫得欢快。

明月喝了半碗粥便坐不住了,一转头就看见昨晚那个守夜的丫鬟规矩地立在门口。

“你过来。”

那侍女低着头走过来,瞧着她年纪不大,低垂着眼做乖顺的模样,但那半遮的眸子却透着灵巧,看起来应该是个活泼的性子,让明月想起了月央宫中的云栖。

明月撑着下巴慢悠悠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姑娘话,奴婢上个月刚来到江都府,原是来伺候上一任知府家二夫人的,但奴婢刚来一天夫人就随着知府大人回乡了,所以还不曾给奴婢取名。”

“为何要别人给你起名?你的名字不该由父母亲来取吗?”明月有些疑惑地问。

那丫鬟苦笑了一下,“奴婢身份微贱,贱命怎配污了主人家的耳朵,还请姑娘赐名。”

明月见她恭敬卑微的模样有些不忍,云栖刚到她身边的时候也是这样,不敢说不敢笑,她本是青丘最末等的银狐兔一族,父母双亡,怪可怜的。

“如此,那你便叫阿云吧。”

“奴婢阿云谢姑娘赐名。”

“别行礼了,起来陪我走走。”

阿云应声,从角落中拿了一把伞跟在明月的身后。

早晨的阳光还不是很浓,明月好奇地看着眼前光秃秃的院子问:“从前这里住的是谁?”

阿云:“上一任知府在时北苑不曾住过人。”

“怪不得这里如此冷清,什么都没有。”

“姑娘想要什么,奴婢这就去买。”

明月回头,冲着她嫣然一笑:“不用了。”

反正她也不会在这里常住。

想到这,她深觉这府里无聊,现下干脆不想动了,扭头回了房间。

“你们都出去吧,把门带上,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进来。”

“是。”

几个侍女纷纷关门退了出去。

明月往窗外望了望,在确定没有人会进来后,走进里间,闭上眼在空中画了一道符咒。

风铃轻响,明月睁开眼,屋子内静悄悄什么都没有发生。

“怎么回事?”

明月蹙眉,又重新按照刚才的做法施了一遍,还是没有动静。

明月沉默片刻,随后貌似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找了一张干净的纸,心一横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吧嗒”一声落在纸上,随着手指的运动描出了一道符。

“显!”

宣纸微微抖动,像是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一般,不过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明月有些不可思议,“我灵鸟族的血竟还捏不出一个召唤决来了?”

“司命!”

“你再不出来等回去后我就拆了你的天府宫!”

费了半天劲司命没召出来,倒是阿云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姑娘唤我了?”

明月拉开屏风,“没事,没叫你。”

阿云“哦”了一声,退了出去。

手中染血的宣纸承受不住灵鸟族的血脉,顷刻间化成了灰烬。

明月现在脑子有些发懵,她还从未想到过会发生这种情况。

命谱消失了,司命也不见了,没有灵力连符咒都捏不出来,感应不到天恩地泽的指令又回不去天庭,那她岂不是要在凡间耗上数万年了?

明月有些绝望。

且说当年她下凡来的缘由,都因那日天帝为朱雀陵光神君举行寿宴,怀瑶嫌弃那些个神仙们文绉绉的奉承,拉着她跑到长生林去看什么千年一遇的灵果。

那灵果通体金紫色,周身泛着玄妙的光,怀瑶玩性大发就顺手摘下了一个。

结果谁成想那灵果是创始元灵专门养着的,用来度化凡间临门一脚就能飞升的神人们。

灵果被盗,创始元灵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把她们堵在了长生林。

一见是她们,创始元灵也有些惊讶,但却还是按照天规送她们去见了天帝。

寿宴上四方神仙们都在,怀瑶是天帝天后唯一的女儿,自然不能叫别人看了笑话。

于是明月干脆把责任都揽了,反正她这挂名公主自小散养着,犯了错顶多自己丢人,不会连累了天君天后。

旁的神仙看不出来,但上面那位可是对自己女儿了如指掌,在人家寿宴上搞这么一出很明显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天帝压着怒火,直接把她们两人一同罚了。

明月生无可恋地躺在床榻上,深感前路渺茫余生难捱。

“姑娘,您在休息吗?”

明月脑袋一歪,“进来。”

阿云推门而入,行礼道:“颜大人回来了,正在前厅等姑娘呢。”

明月从**下来,整理了一下裙摆说:“正好我也有事情要跟他说。”

走进前厅,就见颜煜站在正厅中,身边还跟着一名约不惑之年的男子。

“明姑娘来了,坐。”

明月顺势坐下,颜煜道:“这是扬州城内手艺最为精湛的画师,我请他来为你画像再临摹几幅出去,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你的家人了。”

明月满脸感激地点头,“多谢大人。”

“明姑娘不必客气,本官是扬州的知府,扬州百姓的事都是本官的份内之事。”

明月连连点头,“大人菩萨心肠,小女子感激不尽。”

溜须拍马谁还不会说了。

“只是……小女还有一事相求,只怕太过麻烦大人,有些难以启齿。”

明月低头故作含蓄,声音扭扭捏捏,还不忘可怜巴巴地抬头瞄他一眼。

颜煜:“姑娘是扬州的百姓亦是天子的子民,有何难处尽管说。”

“如今我没了记忆,不知家在何方且身无分文,小女不求大人的关照,只盼在找到家人之前小女能先在府上留一段时间。”

“这是自然,明姑娘放心,本官会派人照顾好你的。”

“若真如此实在是多谢大人了。”

颜煜笑了笑,礼貌地请她坐正,画师执笔开始作画。

明月双手交叉放在膝上,端正地坐着,余光却不断飘向一旁坐着饮茶的男子。

这人虽与她萍水相逢,却对她很是关照,处处都很妥帖,可见这是个人品极好之人。

想想自己如此骗他倒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

神情复杂地看着对面认真作画的人,他怕是不知道就算把她画得再相像,掘地三尺也是找不到她所谓的家人的。

在正厅用过午膳,正巧有官员进来拜访。

几人纷纷见礼,却在明月面前有些踌躇,“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明月看了颜煜一眼,后者坦然自若道:“这是本官远房的亲眷,到扬州寻亲,诸位大人请随我到书房。”

几人连连点头,明月见状心知不便打扰,微微颔首便出去了。

走在路上听阿云在她身边小声说:“原来明姑娘是知府家的亲眷,大家伙儿都误会了。”

明月疑惑:“误会什么?”

阿云道:“知府大人只携您一名女子前来扬州上任,下人们都当您是未来夫人伺候呢。”

明月惊诧,“怎么可能,颜大人与我不过几日交情,以后可别再胡说了。”

开什么玩笑,她年长那人足足两万余岁,且按照凡人的命数等到他雪鬓霜鬟时她怕还仍如豆蔻少女呢,屈屈凡人之身如何能与神仙相较。

“是,我回头便叮嘱他们。”

明月的住处离正厅不远,一会儿便走到了。

刚进屋就看见几个小厮摆了一堆东西在桌案上。

“姑娘,知府大人命我们给您采办些日用品,只是大人未曾与女子接触过多,不知晓您喜爱什么,所以便送了些银两请您随便买喜欢的东西。”

明月一听有银子心中的烦心事顿时消了大半。

在凡间生活数年,她早以领悟到在这里银子的重要性。

明月让阿云把小厮们送走,自己坐在房间里数钱。

既然现在灵力使不出来,司命也消失不见,那便暂且不管那么多,反正算起来怀瑶应该也快要历劫了。

等她飞升回天庭,若是再过个几百年不见自己回去自然会想办法下来寻她。

这些天她在江都府中可是看得明明白白,这位颜煜颜大人别的不提,却是十分的有钱,与其想那些没有结果的事还不如好好在凡间吃喝玩乐来得要紧。

这么多天下来,颜煜也对她颇为照顾,事事都安排得妥当,虽然他本人不经常与她相见但明月却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都快要赶上天后待她那般用心了。

当年她的父君青华灵他在镇压焱阴山一事中归元,不久之后母君生下她也跟着去了。天帝天后敬重她父母为天下太平献出生命因此对她格外宽厚,更是待她与怀瑶一视同仁。

只是自来到凡间,她不曾觉得自己对别人有恩,认识颜煜以来也未曾帮到过他什么,怎的却平白对她这么好。

明月心里藏不住事,这么想了也就这么问了。

阿云听到她的发问后满脸疑惑,“大人如此做是正常的呀。”

“什么?”

阿云说:“姑娘您是大人的远亲,是大人专门带来扬州寻找同族家人的,自然要由他好生对待姑娘,这样才会叫人知道大人仁慈心善,是扬州百姓实实在在的父母官。”

“况且姑娘您可能有所不知,大人是这一批新科考的探花郎,放弃了在京做官的大好前程,亲自在殿下面前请求来扬州只做一个地方官。颜大人在京中求学时就有‘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美名呢!”

阿云平日里话不多,今日说起颜煜的好来竟是滔滔不绝,满目钦佩神往之意。

明月听她说了这么多,只觉得最后一句甚是新鲜,于是问道:“你刚才似是念了一句诗?有什么寓意吗?”

阿云回道:“我也不知晓,我不通诗词,只是颜大人君子如玉的美名人人皆知,听多了便也记住了。”

明月没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对她道:“想来江都府少不了诗书典籍,明日你替我寻来几本,闲时好打发时间。”

“是。”

“就找些记载凡间人文趣事的,多寻来几本。”

她虽已在凡间生活两百多年,但如今看来,凡人做事她还是有些不大理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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