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6月, 青峰医科大学。

再过一个月就要放暑假了,不过暑假前还有各门期末考,陈叶云最近两个星期都没回家, 和宿舍舍友周末时间就泡在学校阅读室或者图书馆看书复习。

学校里的图书馆是栋老式建筑,据说是建校之初就修起来的,一共三层。每天早上五点多图书馆门口就开始排队了, 她们有时候耽搁时间去晚了就只能看着排着的长龙兴叹。

等大门一开,所有学生鱼贯而入,各自去抢座,这时候就看谁跑得快些灵活些了。

有人在图书馆看书做题, 有人在图书馆看报纸, 看到兴起之处还和几个同学高谈阔论一番, 要是说到激动之处担心打扰了其他同学就约着去门口说。

“小云, 你复习得咋样了?”

黄秀荷看书看累了,靠在椅子上伸长手舒展一下筋骨,今天自己宿舍来了四个人, 其他人在宿舍看书,没出来。

“还成吧,我把传染病学再看看,这块儿有些难记。”

“快中午了,别看了, 我真的看得脑袋大。”孟晶把书一合上就想起身走了。

陈叶云看了看手表,确实快到点了, “那走吧。”

大伙儿把书放在桌上,托旁边的同学帮忙照看一下, 大家互相看着, 保住座位, 自己则拿出布挎包里的饭盒去食堂打饭。

图书馆距离食堂倒不太远,几人一路走过去,沿途遇到不少拿着饭盒的人,有人学习太认真走路的时候还在看书。

“暑假终于要来了!要解放啦~”孟晶长舒一口气,她太想回家了,家里什么都好。

“哎,你们都回家吗?”李倩茹家离得最远,是南方一个小山村的,坐绿皮火车回去要整整三天。

“当然回啊。”

“我要回老家看看我大伯伯娘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

“我可想我孩子。”黄秀荷不像陈叶云那么幸运,每个星期都能回家,她只能寒暑假回家见到孩子。

“行吧,我这次不准备回了。”李倩茹压着声音对几人说,“我想留这儿挣点钱,你们有没有想干的?”

“啥?挣钱?怎么挣钱?”

“我有个同乡准备来这儿做生意,从外头拿货来卖......”

黄秀荷一听,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投机倒把吗!”

她声音大了点儿,一嗓子差点吼得旁人都听见,李倩茹赶忙捂住她的嘴。

“嘘,你小声点儿,现在都开放了呀,上头不会再抓了,反正我准备跟着去赚点,这钱从天上洒下来不捡是不是傻子?”

李倩茹家里条件不好,三代贫农,村里田土贫瘠粮食收成不好,家里人口又多全是吃饭的嘴,一年压根吃不上两回肉,她能考上大学,按照她爹的话来说,已经是祖坟冒烟了。

就连她坐火车来大学的路费都是家里人省出来的。因此她听到同乡说做生意一天就能挣十多块的时候眼睛都快冒金光了。

“倩茹,你小心点,别被逮去了。”

“倩茹你可打听清楚,别真出事。”

孟晶家里条件不错自然是没兴趣的,陈叶云也没有愿意冒着风险去赚钱的太大需求,黄秀荷其实有些心动,可她害怕因为她见人被逮过,那画面至今在她脑海里。

“之前我们村里就有人投机倒把,做了卤菜熟食去卖,卖了半个月就被逮了,胸前挂着块牌子站在外头示众呢,瞧着可惨了。”

“不...不会的,现在政策放宽了。”李倩茹心里打鼓,但是她还是想试试去,“我小心点就行,要是有红袖章来抓,我就快点跑。”

“那行,你多注意。”

几人说着话终于到了食堂,星期天中午的食堂人也不少,不过大家吃饭时间灵活些倒没有一窝蜂拥挤过来。

陈叶云排在舍友后面,轮到自己的时候打了二两米饭,炒青菜,番茄炒蛋和六个菜白菜胡萝卜饺子,没肉。

她们在一张长桌前坐下,抓紧吃了起来。

星期天在图书馆看了一天书,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才收好东西回宿舍,挎包一放好,大家又准备去洗澡。

六月已经热起来了,在外头走一遭身上都是汗,陈叶云拿着红双喜瓷盆,瓷盆里放着毛巾,洗发膏,香皂还有一条干净的白色裙子。

“好了没?再不走又得排队了。”

“就来就来。”孟晶选衣裳选了好一会儿,听到陈叶云催才随意拿了条裙子扔进瓷盆里准备出发。

陈叶云四人每人都抱着个瓷盆走在路上,学校澡堂在宿舍楼旁边,就一个,男女共用。澡堂外挂着一块牌子,男同志用的时候就把牌子上写着“男”的一面翻到外面,女同志用的时候就把写着“女”的一面翻过来。每天三个小时翻一次牌子,晚上六点到八点是女生使用时间。

几人走到澡堂外头的时候刚好六点几分,不过上面的牌子还没翻过来,门口站着七八个女学生都等着呢。

“里头还有人不?”

“要不要喊喊话?”

“算了,再等等,应该快出来了。”

六点五分,陆续从里头出来几个刚冲了澡的男学生,抱着瓷盆一身清爽。

“哎哟,各位仙女姐姐都等着啦?久等了久等了。”有个男同学嬉皮笑脸边走边说话。

一个女同学笑着白他一眼,准备往里走,“耽误我们时间可得罚款啊!”

“哎,里头可还有人啊,这会儿正光着屁股呢,你进去就是耍流氓。”

“我呸!”那女同学也不是个怕事的主,被这么一激更是无所畏惧,“你别吓唬我,到时候被看光了也不是我吃亏,谁叫你们不准点儿的。”

说罢,就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保险起见喊了两嗓子,“还有人不?男的快出去了,该我们女生洗澡了。”

很好,澡堂里全是白烟却没人的动静,她回头把门上的牌子一翻,朝门口的姑娘们喊话,“进来吧。”

要说大学里哪里风景最好,澡堂门口肯定榜上有名。

一个个十八九岁的女大学生走出来,犹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①,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些活泼开朗的男同志见到了都要叫几句仙女姐姐,把她们夸得嘴角都弯不下去。

医疗系74级的何志伟正好和同学路过此地,他一眼就见到前方的陈叶云,她把头发也洗了,这会儿一头过肩的乌黑秀发披散着,穿着一条白底碎花的裙子,眉眼如画,水润娇嫩,和舍友说着什么,笑靥如花。

“师兄。”

几人和他是认识的,见到了也打个招呼。何志伟之前给老师当助手在78级上过课。

“你们好。”他露出个彬彬有礼的笑容,待与几人擦肩而过时,他似乎闻到了陈叶云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直到人走了很远还在鼻尖环绕。

74级已经准备在外头医院实习了,何志伟的同学有的已经处对象准备结婚了,倒是他一直没着急。

“老何你还没动静啊?抓紧去医院找一个呗。”

“再看吧。”他听着同伴的话,又想起刚刚那张清秀的脸。

......

六月底,期末考试结束,暑假来了。

陈叶云拎着行李回家,在学校门口等郝少东来接。

男人最近也挺忙,六月啤酒大麦收了,听他说品质很好,这回供应给各大啤酒厂能赚一大笔钱。

宿舍里,除了李倩茹大家都回家了,学校门口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陈叶云同志,你回家吗?要不要搭个车?”

陈叶云看到74级师兄何志伟骑着自行车出现停在自己跟前,“师兄,不用了,我家里人马上就到。”

何志伟看着陈叶云,这人今天穿了件的确良衬衣,下面配了一条长裙,被风一吹裙摆飞扬,当真是美。

“行。”虽然被人拒绝了,他却不愿意就此离去,想办法再跟人说会儿话,“这回期末考试考得怎么要样?你成绩一向好,应该没问题吧。”

“还成吧...”陈叶云眼睛尖,突然就看到前面一辆摩托车过来了,骑在上头的男人正是郝少东。“少东,这儿呢!”

何志伟听到她声音突然兴奋起来,激动地叫着别的男人的名字,来人应该是她丈夫。

他转头看过去,一辆帅气的摩托车驶了过来,正好停在自己的二八杠旁边,摩托车和自行车,他的二八杠瞬间黯然失色。

男人从摩托车上下来,身材高大挺拔,瞧着很是壮实,他紧紧握着自行车车把,看着二人站一块儿说话。

“师兄,这是我男人郝少东,这是我们系74级师兄何志伟。”陈叶云给二人做了介绍。

二人点头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何志伟看一眼郝少东冷峻的脸,坚毅的眼神,一时不敢直视。

最后他看着陈叶云坐上了摩托车后座,跟自己打了招呼便离去了。

“今儿怎么骑的摩托车过来?”

陈叶云坐在后座环着他的腰,摩托车跑起来就是快,耳边的风也是呼呼地刮过。

“正好闲着呢,骑这个快点儿。”

“湘湘乖不乖?最近吃饭吃得咋样?我好想她。”

为了准备期末考,两星期没回家,她一直挂念着闺女。

“吃得可多了,你回去抱抱她,一准儿觉得又重了。”

湘湘这会儿正在家里听收音机,一旁是小舅舅和小姨。

三人坐在客厅,大军在调频道,玲玲抱着湘湘等着,不时催他。

“哥,还没好啊?”她单手撑着下巴,听着收音机里的刺啦声着急。

今天家里收音机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怎么,放出来的都是刺啦声,湘湘听了就一直学,“刺...刺...啦...”

学完还拉着小姨的手求夸奖。

大军捣鼓半天,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回事儿啊?”他气得重重拍了收音机两下,结果这一拍里头的声音突然好了,是正常的人声!

“哎哎,好了好了!”

两人赶紧坐好,继续听说书故事,收音机里的世界奇妙又美好,能让人走到不一样的世界。

“湘湘,大军,玲玲,我回来了!”陈叶云刚走到二楼就朝屋里喊,小碎步朝家里赶去。

“姐!”

“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玲玲立马扑到姐姐怀里。

“我也想你们!”

“娘~娘~”湘湘终于见到娘了,她一蹦一蹦走过来,被陈叶云抱了起来,上来就把孩子左右脸蛋各亲了几口。

孩子笑得更欢了。

晚饭的时候,大军跟姐夫数落收音机,“姐夫,不知道收音机是不是坏了,总爱出刺啦声,拍两下能正常会儿,没多久又出问题。”

“等会儿我瞧瞧。”郝少东让他先吃饭,不过这倒让他想起件事儿,“这回啤酒大麦挺挣钱,农场也改革要给奖励鼓励生产,额外发钱,干脆我们买个电视机回来看。”

“电视机?”

“电视机!”

“电视机!”

陈家三人有的惊讶有的惊喜,陈叶云立马想了想自家积蓄,买个电视机倒也还成,“可是电视机票不是挺难有吗?”

大军和玲玲对视一眼,两眼放光地看着姐夫,话都这么说了,不会没票吧?

“我和曾哥白威都搞到了电视机票,他们家也想买。”

“那还成!”陈叶云想了想,家里要是有电视机确实不赖,“那我和珍姐月月约着去买。”

三天后,陈叶云背上挎包和黄丽珍赵月出发去百货大楼了。

城里百货大楼电视机紧俏,每回要卖的时候都是无数人拿着电视机票捏着钱来排队,抢都抢不到。

“这电视机这么贵,买的人还这么多啊?”黄丽珍排在队伍后头跟陈叶云和赵月说话。

一台电视机,九寸的三百,十二寸的三百五,十四寸的四百,哪个价格都不便宜。一般能买得起的要么是些干部领导,要么是国营大厂的家庭,工资高收入稳定。

“人真是多,我们能买到不?”

“必须买到!不然白跑一趟了。”

三人运气还挺好,排到她们买完没多久,今天的电视机就卖完了,后头排队的人只能下回请早。

陈叶云买了台十四寸的飞跃牌电视机,赵月买了台十二寸凯歌牌电视机,黄丽珍买了台飞跃牌九寸电视机收音机一体机。

三人抱着自家的电视喜滋滋坐车回去了。

家属院里其他人一早就知道这三人去买电视机了,这会儿瞧着人抱着大家伙回来赶忙上去帮忙。

“黄丽珍,我这帮你抬电视机你可得拿出来大伙儿一起看啊。”赵雪梅一边帮忙一边搭话。

“我到时候放院子里,大家一起看。”

“算了,你那电视机太小了,还是看小云家的,这个大。”

“成,回头把天线调好,我们在院里看电影!”

“那不错!”

当天晚上,一群人就搬着凳子坐到院里了。

郝少东把自家十四寸的电视机放在院里桌上,又忙着调试天线搜寻频道。

董桂花端着碗从三楼下来,碗里装了一半红薯饭一半炒青菜,她站在电视机前看着,不时吃两口。

“快看快看,上头有雪花了!”孟婉和玲玲坐在一起,两人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玲玲突然见到姐夫拉着电视上的天线左右移动,电视机里真就出现了一大片雪花。

家里有电视机了,她可高兴!

陈叶云站在郝少东身边,盯着电视机里的雪花给他报消息,这时雪花中一闪而过了电视画面,陈叶云激动地叫他。

“停!哎,刚那儿出现画面了。”

郝少东把天线往刚刚的右边移动,幅度很小,就看能不能正好遇见有信号。

“有了有了!”

这回大伙儿异口同声地嚷起来,天线终于调好了。

电视里在放电影《南海风云》,大家把凳子往前挪,坐了三排,一群孩子干脆坐到最前面的地上仰着头看。

小小的电视机里有画面,有人在动,能看到他们的模样和动作,还有声音,真是神奇啊,这可比收音机好,收音机只有声音。

陈叶云抱着湘湘,把下巴搁在闺女脑袋上,双手握着她的小胖手,看到剧情**处,她还握着湘湘手挥一挥,把孩子逗地直乐。

“哎呀,真好看!”

“电视机确实是个好东西!”

天色已晚,大家拎着板凳散去,准备各回各家。黄丽珍和郭梦莲一家人帮着拿陈叶云家的凳子,郝少东把电视机收起来准备抱回家里去。

“赵雪梅,你也买一个噻。”

“我?算了算了!太贵了,我可舍不得那个钱。”

赵雪梅家也不是买不起,就是觉得贵,那钱还是捏在自己手里安心。

“别抠门啊!挣钱就是拿来用的。”

“那你把你的钱给我用!”赵雪梅呸黄丽珍一口。

“你倒是想得好啊,门都没有!”

在二人熟悉的拌嘴声中,大家各自回了家休息。

*

这天吃了早饭,大军和玲玲又往客厅墙边靠,上头是当初姐姐给画的线,说是等他们长到那条线那么高了就可以回家看看。

孩子一旦长起来就像竹节一样窜得快,尤其是这几年吃得也挺好,还有不少补充营养的东西下肚,两人一比划,都过了那条线了。

“姐,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啊?”玲玲跑回姐姐旁边,陈叶云还在喂湘湘吃早饭,两人没下桌。

“你们姐夫今天早上买火车票去了。”

“真的啊?”

“好哎!终于要回去了!”

陈叶云看两人高兴的样子笑了笑,她也高兴,自从当年结婚离家,数一数已经三年没见到家里人了,谁能不念想着呢?

她和大伯伯娘一直有通信,之前自己工作的时候也不时给他们寄点钱回去,上回她说了今年暑假要回去,两位长辈也十分欢喜。

郝少东买好了五天后出发去陈叶云家的火车票回来了,一进屋就被大军和玲玲围住。

“姐夫,票买好了吗?”两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郝少东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没买着,这票挺紧俏的,不好买。”

“啊?”两人声音拖得老长,小嘴撅了起来,翘地能挂个油瓶上去了。“那明天还能买吗?后天呢?”

“你别逗他们了。”陈叶云一眼看穿他的把戏。

“喏,火车票,卧铺。”郝少东这才从兜里掏出几张车票给他们看。“行了,嘴快收回去。”

“哇,真买到了!”大军立马阴转晴,蹦跶起来,“我去跟曾兆华说,我要回家了!”

陈叶云拿着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给好好的收了起来,等着几天后出发。

不过出发前,农场还有件大事要办,周医生今年通过了考核,成功拿到了“赤脚医生证”,现在人已经是持证上岗了,属于正规军。不过各个乡镇卫生所不少干了多年的医生没通过考核,被清退了。

从去年正式进入计划免疫时期,各处都在推广四苗防六病,儿童防疫已经提上日程。

卫生所明天就要开始给七岁以下儿童打疫苗防疫。

看着农场黑板报的宣传,董桂花发问了,“什么是四苗防六病?”

“即对七周岁及以下儿童进行卡介苗、脊髓灰质炎三价糖丸疫苗、百白破三联疫苗和麻疹疫苗的基础免疫以及及时加强免疫接种。”陈叶云对这段倒背如流,因为她期末考之前复习背过,一字不差。

“哦哦。”董桂花听着那些个专业的名称云里雾里,只觉得打脑壳,“反正就是打了好呗,没坏处。”

“只能给七岁的啊?我们这些二三十的能打不?”辛倩冒出个头来,这种好事儿怎么就落不到大家头上呢。

“咱们大人免疫系统比孩子强得多呢,先紧着她们。”

几人说着话就到了卫生所门口,今天卫生所外头排着队,农场符合年龄要求的孩子都被大人带着来接种百白破三联疫苗,这个疫苗能够预防孩子得百日咳、白喉、破伤风。

家属院里七岁以下的孩子只有湘湘,陈叶云抱着她排队接种。

付红回城了,农场卫生所又来了两个新医生,都是经过了考核的,和周医生一起工作。

今天三人忙得不行,一共两列疫苗接种队伍,周医生把着一列给人接种,陈叶云排了十多分钟就和周医生见上了。

“湘湘。”乍一看见熟人,周医生笑着跟湘湘打招呼,孩子也认识她,陈叶云时不时就抱着孩子去卫生所玩。

“哈哈。”湘湘手舞足蹈地动了几下,看到熟悉的人她都挺高兴的,小脸笑成一团,直到看见了针...

周医生拿出注射器,接入疫苗,又往外推了推,看着陈叶云把湘湘左手衣袖撩了上去,露出白玉般的胳膊。

湘湘好奇地望着周医生手里的针,尖尖的,像自己娘缝衣服的针似的,她明亮又清澈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注射器,一时忘了眨眼。

“啊啊啊啊!呜呜呜呜!”

旁边一列也在注射疫苗,正在打针的孩子也不到三岁,被扎了一针嗷嗷直哭,惹得湘湘扭头看了一眼。

“我们不看啊。”陈叶云担心湘湘看了害怕,忙挡住她的视线,把孩子背身抱着小脸朝后。

“娘~”湘湘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刺进了自己左臂,那感觉奇奇怪怪的,还有些疼。

周医生看着湘湘乖乖打疫苗,一声没吭直夸她,“我们湘湘真是好样的,也太勇敢了!旁边哥哥姐姐都在哭,湘湘一点没哭。”

陈叶云也挺惊讶,她都做好了孩子哇哇大哭的准备了。

针筒里的疫苗被推进了手臂,周医生抽出注射器,拿跟棉签压着针眼让陈叶云按着,“一会儿给孩子拿颗糖。”

“湘湘真厉害。”陈叶云抱着孩子起来坐到一边去,把孩子小脸扭过来一看,湘湘呆呆的,这会儿看了一眼自己被扎了一针的左臂,又望了望下一个打疫苗的孩子,人正哭得伤心。

她也觉得好疼,这会儿看着周医生手里的针觉得心都在疼,湘湘小嘴一撅,小脸一皱,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她扑在陈叶云怀里,哭得眼泪鼻涕横飞,手臂疼疼的,她觉得自己可委屈了。

“哎哟,不哭不哭,咱们已经打完了,现在没事儿了。”陈叶云不知道闺女怎么哭还延迟了,这会儿针都打完了才发作,她轻轻拍着湘湘的背,低声哄她。

周医生听到旁边的动静一看也笑了,“怎么现在还开始哭了?这孩子。”

坐在她面前,带着孩子来打疫苗的农场女工也觉得神奇,“这孩子还挺逗,刚子,你给妹妹做个榜样,不准哭啊!”

被唤作刚子的男孩儿今年四岁,虎头虎脑的,长得壮实,比同龄人也大一圈。

“嗯!我肯定不哭!他们女娃才哭,我是男子汉,我不哭!”

“来来来,我们看哥哥打针,哥哥说了他肯定不哭的。”陈叶云正好把湘湘抱过来看看,转移她注意力。

哭了好一会儿,湘湘也哭累了,鼻尖红红的,现在停歇了正一抽一抽的看过去。

她看着比自己大好多的哥哥也露出胳膊,被周医生拿着针给扎进去了。

“哇,看看哥哥真的很勇敢,面不改...”陈叶云话还没说完呢,面前打疫苗的男孩儿就嚎叫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怎么这么没出息!还说不哭,快闭嘴,嚎得我耳朵痛。”

他娘数落他两句也没能阻止他的哭声。

“来来来,吃糖吃糖。”

另外一个医生拿着宝塔糖来了,宝塔糖颜色漂亮味道也甜,要奖励给打针的小孩子。

湘湘吃了一颗,嘴里甜甜的,终于是平静下来了。

这一天的卫生所,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哭声,周医生几人耳朵就没清静过。

回到家里,湘湘不时自己扒拉自己衣袖想看看,她再懵懵懂懂也知道被扎了针,从下午到晚上孩子都撅着小嘴,委屈得很。

大军和玲玲也哄了会儿她,轻声细语夸她厉害,勇敢。

陈叶云给她喂了半杯麦乳精,小丫头喝着甜甜的麦乳精稍微高兴了点儿。

直到郝少东八点多从连队回来,湘湘又难受了,一见到她爹进屋,就挣扎着从矮凳上下去,委屈巴巴朝她爹走过去。

“呜呜呜~”

郝少东看着小人儿扑过来,一把把她抱进怀里,“怎么了?湘湘,怎么还哭上了?”

说这话时,他转头看着媳妇儿,一脸疑惑。

“打了疫苗,委屈了一晚上。”陈叶云是哄累了,这丫头劲头也太长,没人倒还好,一见着人更要哭,还是让她爹哄去吧。

“是不是给我们湘湘扎疼了?爹给你吹吹好不好?”

湘湘眼里包着泪,点点头,把左手往郝少东跟前带。

“呼~呼~呼~”郝少东往她藕节般的手臂吹了气,“好了,不疼了啊。”

湘湘一听,又倒进她爹怀里,蹭蹭小脑袋。

陈叶云看着这父女俩更发笑,尤其是郝少东,给闺女呼气的模样也像是个小孩儿似的。

“来,咱们开飞机好不好?”

说着,郝少东双手把闺女举着在高空中转圈,他担心给孩子转晕了,因此速度挺慢的,不过这一招倒是有用,湘湘感觉自己飞起来了,下头是自己娘,小舅舅和小姨,只有她在飞。

“哇,湘湘飞起来了。”

“湘湘真厉害!”

陈叶云和弟弟妹妹在一旁夸她,夸得她快找不着北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孩子终于哈哈哈笑了起来,忘记被人扎了针的悲伤。

*

六月底,一家人出发前往北梧,两天一夜的火车之后,他们终于到了北梧火车站。

火车站门口,陈富贵和徐新红一眼看到了侄女侄儿,三年的时间让他们逐渐老去,也让孩子们长大了不少。

“那儿呢!快看看,一个个都长高长好了!”

两人赶忙迎上去,徐新红见到这一大家人瞬间红了眼眶,“小云!大军,玲玲!哎哟,终于是见着了!”

陈富贵也百感交集,不过这会儿在外头,他推推媳妇儿的手,让她收敛点,别平白让人笑话了。

“大伯,伯娘!”

一家人三年没见,总是心里怀念着,徐新红和陈富贵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叫法,心里暖得很。

“你们身子都长好了,大军玲玲也长得快,都长这么高了。”

“哎哟,这就是湘湘啊,我的乖乖!”

“大伯,伯娘。”郝少东抱着孩子,把湘湘抱到两位长辈面前,“湘湘,这是大外公,大外婆。”

湘湘头一回见到两人,她左瞧瞧右瞧瞧没开腔。

陈叶云把孩子接过去,跟伯娘并肩走,大军和玲玲跟在一旁,叽叽喳喳说话,陈富贵则和郝少东走在后头说着话。

徐新红打量侄女几眼,以前这人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长得俊也嫩生,现在不一样了,结婚了当娘了,有了不一样的风韵,瞧着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湘湘,来,叫大外婆。”陈叶云在家里提前一个字一个字教了孩子,这会儿再说一遍,倒是唤起了湘湘的记忆。

“大...外...婆...”

“哎!”徐新红高高兴兴应了声儿,甜在心头,湘湘这孩子模样太好了,尤其是笑起来可爱得紧,瞧得人心都要化了。

“伯娘,强子呢?”大军一直惦记着他堂哥。

“娟娟呢?”玲玲也惦记着堂妹。

“都在家呢,一听说你们要回来,他们高兴得睡不着觉了都,天天翻挂历本,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等你们回来。”

“那咱们快回去!”

一行人在城门口搭上了拖拉机,陈富贵老早就定好了,给人两毛钱拉到家门口去。

陈叶云坐在拖拉机上看着熟悉的群山环绕,熟悉的座座村庄,心里是万千滋味。

“大伯,这路修过吗?没以前那么抖了。”她还记得以前坐驴车进城,山路颠簸,人都要给抖散架了,这回明显不一样。

“修了!”陈富贵提起这事儿就开心,“路修了,村里拖拉机也多了,现在大伙儿进城更方便。”

“我们房子也翻修了,以前还漏风呢,都给堵上了,漂亮得很。”

“那感情好,免得遭那么多罪。”

“那地也给我们自个儿了,说是学哪里的家庭什么承包什么来着?反正要分田到户给我们,以后我们每年自己种地,交公粮之后剩下的都是自己的,你说这多好啊!”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陈富贵接过媳妇儿的话说道,“你真的是,永远记不住哦,不晓得你记性咋这么差。”

“咋了嘛!记不住就记不住,你未免还要嫌我?”徐新红连珠炮似的给他数落回去。

“行了行了,我哪儿敢啊!”陈富贵看着侄女,跟她告状,“小云,看看你伯娘有多凶,我在家里是越来越说不起话了。”

“哈哈哈哈哈,大伯,听伯娘的也没错,她下命令,你办事。”

“哎,小云说得好!你听命令就行了。”

陈富贵看媳妇儿和侄女统一战线了,赶紧找同盟,“算了,我还是和少东一路,惹不起你们!”

坐着拖拉机,又因为修了路,几人到村里只花了半小时左右,可比以前快太多了。

一行人下车往家走,一路上都是陌生又熟悉的模样。

周围田里种着水稻,玉米,每家每户现在自己种植打理是干劲十足,就盼着多收成多拿粮食多换钱。

村口大槐树下,还是有人站着话家常。翠花婶端着瓷碗站着吃饭,吃两口饭说两句话。二狗领着他三岁儿子出来晃悠,顺便讨了翠花婶一口猪油渣。

“你们父子俩倒是算得精哦,知道我今天要吃猪油渣是吧?”翠花婶在碗里挑了块半个小拇指大小的猪油渣喂给二狗的儿子。

“翠花婶,你眼睛真的是尖,碗里头最小的猪油渣都找出来了!”

“你还想吃我的大猪油渣啊?你脸皮真的是厚!要不是看娃娃乖,我都不想搭理你。”

“我哪敢啊!狗蛋快谢谢翠花婆婆。”

狗蛋嚼着猪油渣,满嘴飘香,“谢谢翠花婆婆。”

王玉芬看一眼翠花婶碗里的猪油渣咽了咽口水,心想着还是小娃好,能讨口吃的,大人哪有这个脸皮去讨,她剥了颗花生扔进嘴里,转头看到了熟人。

“新红,你们两口子去哪儿了?还有客人回来啊!”

她这一嗓子惹得村口站着的几人都看了过去,因为离得远大家都只认出了熟悉的陈富贵两口子,而他们身边的几个人,瞧着眼生。

“什么客人啊?你们看清楚是哪个!”徐新红笑着回她。

王玉芬又盯着瞧了瞧徐新红身边的姑娘,人穿着一条的确良红色长裙,脚踩一双锃亮的黑色小皮鞋,瞧着又好看又洋气,等到人走近了,她逐渐看清了脸。

精致秀气的小脸,五官标致,一颦一笑都生动得很,而且吧,越看越眼熟。

“哎呀!那不是...”她一拍大腿,想起来是谁了,“那不是陈叶云吗?”

“啊,对对对,真的是她吧!旁边那是陈叶军和陈叶玲,还有她男人也回来呀。”

“那是她娃吗?看着就两三岁。”

“翠花婶,芬婶...”陈叶云一一和几人打了招呼,许久不见,就算是见着平日不太亲近的村里人,这会儿心里也是暖的。

“小云,真是你啊!瞧瞧,真是变化大,我们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是你伯娘城里来的客人呢哈哈哈哈。”

“就是太久没见到了,我们刚回来也觉得村里变化大。”

“这回多耍耍再走!”翠花婶看了一眼陈叶云男人,那高大得不行,比一群人都高了两个头,他手里提着不少东西,看着全是好货,眼尖的她就看到了麦乳精。

“好,我们回去了啊。”

交谈了几句,陈家一大家子人又继续往家赶。

走到家门口,陈富贵拿钥匙开了门,一把把大铁门推开,陈叶云走进去一看,家里自己全都换成红砖房了,看着特别漂亮,不过院子还是没变,甚至左边立着的农具也还是那些,连顺序都没改,镰刀,木叉,耙子,锄头。

再往里走,翻修的房子加了两间屋子,看着也规整不少,以前漏风的土块厨房也变了样。

“强子,娟娟!”

“大军,玲玲!”

四个孩子见了面,高兴得叫了起来,手拉着手去一边玩,“我给你看看,我现在扔苞米穿有多牛...”

“来,快进屋坐着,你屋子铺了干净床单,把东西搁里头去吧。”徐新红招呼她们去放东西,自己则是立马去厨房准备晚饭。

陈叶云推开自己住了三年的屋子,里头什么都没变,一张木板床,一个矮立柜,一张凳子,**铺着红色牡丹花床单。

她走进去坐到床边,摸了摸床单,一时无言。

郝少东抱着湘湘走进来,“来,咱们看看你娘以前的屋子啊。”

“娘~屋子~”湘湘好奇地东张西望,被她爹脱了鞋放到**,站着玩。

“怎么了,回家高兴的说不出话来了?”郝少东捏了捏陈叶云的手,把玩着她葱白的手指。

“哎,就是觉得挺感慨的,外头怎么变,一进来发现这里一点没变,还是我走时的模样。”

“挺好的。”郝少东摸了摸她的头。

“哎~哇~”湘湘在一旁蹦哒,跳来跳去,结果一个不小心没站稳,直直往爹娘中间倒下。

两人眼疾手快双双伸手扶着她,把孩子给接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咯咯咯。”湘湘觉得挺好玩。

“还皮是吧?小心你娘打屁股。”郝少东吓唬她。

“打屁...屁...”湘湘努力伸手往自己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咧嘴笑着。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李白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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