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迷离噩梦(1)

二零零五年的第一场雪。

想来应该是场大雪,因为睡到下午才起床,房顶和树上依然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色,不知道这场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这会儿对自己的贪睡徒生憎意,错过了一场想来壮观、美丽的雪景。

我倚着窗边点燃一根烟,安静地看着外面银色的世界,心里涌出一丝感动,也有一丝心疼,地面上的雪已经被车流人群践踏得所剩无几,让人看了心里难过。然而,在喧嚣的都市街头,又怎能留得住它的完美?

启凡打来电话告诉我,今天是他母亲的生日,他帮我买了件礼物送给了他母亲,我感动地问他买的是什么,他像孩子一样笑起来,神秘地说是秘密。

我不禁想到了我的母亲。她因为沉浸在对父亲的爱与恨里无法自拔,在我七岁那年喝农药而死。临死前留给了我半块玉,这也是父亲留给她唯一的东西,这玉是父亲的祖传之物,原本是一块完整的太极八卦图,被分为两块,一块给了母亲,还有一块不知去向。母亲死后,我便一直把它戴在脖子上。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母亲被人用铁链吊在半空,脚下是一堆燃烧的火,我想去救她,可是却始终无法靠近。我从来没有梦到过她,她一定是过得不好,或者是阿姨很久没去看她了,否则梦里的画面,怎么看起来母亲像是在地狱受难?

我拨通了阿姨家的电话,是姨父接的,他说阿姨出去打麻将了,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去看看,我说可能春节吧。然后我问他是不是很长时间没去看我母亲了,他这才想起来说还是前年去过一次,我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原来他们真的那么久没去看过她了,坟边大概长满荒草了。姨父还算是疼我的,安慰了我一阵,让我别难过,他说下午就去给我妈烧点纸钱,再把坟边的荒草除了。

挂完电话后去洗了把脸,就接到了高炎的电话,他问我什么时候去拿钥匙,我跟他说现在就去,让他在公司门口等我。昨晚让张然的事一搅和差点把这茬儿给忘了。刚走出门,温可原的电话又打过来,我说要去趟夏小宇住的那幢公寓,他非要陪我去,我有些纳闷,他怎么像个跟屁虫,我走哪儿他都要跟着?我本来想说不用的,但转念一想有个男人在身边,如果真的出个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那幢公寓对于我来说是恐惧的,于是我就答应了。

我跟温可原一起去高炎的公司拿钥匙,高炎一眼看见了温可原,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明显咽了回去,暧昧地笑着,那表情似乎我跟温可原是一对正要去**的狗男女。我懒得跟他解释,拿了钥匙跟他说了声谢谢。

我把钥匙拿去复制了一串,防备以后要用。

出租车经过一处红绿灯时,我看见绿灯在闪,马上就要变成红灯了,可司机一踩油门,往前冲去,我叫道:“喂!不要这么急啊,我们又不赶时间,啊!小心——”随着我的尖叫,司机把刹车一脚踩到/book/222800/

七根蜡烛由乡村小说网的网友上传,乡村小说网免费提供七根蜡烛阅读底,但还是没来得及,一个拄着盲人棍的老太婆牵着一个小女孩倒在了车头前。

我跟温可原还有那个司机同时跳下了车,旁边陆续有人围了上来,司机赶紧把老婆婆扶了起来:“您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老婆婆像是被吓傻了,愣在那儿一动不动,司机连问了好几遍,她才回过神来:“没事,没事,苦儿,苦儿呢?”

她说的苦儿大概就是在温可原怀里的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长得极其可爱,正一眼不眨地看着温可原。我忙说:“苦儿没事,婆婆放心好了。”

司机一看这两个人好像真没事,赶紧开车跑了,也没问我和温可原要钱。

老婆婆说:“没事就好,来,苦儿,咱们回家。”

我跟温可原坚持要送她,她没拒绝,说就住在前面那条路的弄堂里。我小心地搀着她,温可原抱着苦儿走在我们身边,温可原笑着问:“小家伙今年几岁了?”

苦儿没反应,依然傻傻地望着他,我发现苦儿从看见温可原的那一刻起,视线就锁在他脸上没有离开过。

老婆婆把话接了过来:“快五岁了,这孩子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我跟温可原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很快就到了老婆婆的家,屋子里简陋得让人心寒,她弯着身子去摸索凳子,我说不用,扶着她坐了下来。温可原跟苦儿在院子里玩捉迷藏的游戏,嬉闹成一团。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婆婆,这儿就您跟苦儿住吗?”

她点点头:“叫我苦婆吧,苦儿是我孙女。”

“那苦儿的爸爸妈妈呢?”

她的脸突然沉了下来:“死了!”神情复杂,我忙转开了话题跟她聊别的,一直聊到天快要黑了,我想着还要去夏小宇的公寓,于是起身跟苦婆告辞。温可原把苦儿放下来,谁知苦儿却突然大哭起来,两只小手紧紧地攥住温可原的大衣,大滴大滴的眼泪往外淌。

温可原看了我一眼,蹲下去对苦儿说:“苦儿乖,不哭,改天叔叔再来看你,给你买很多好吃的,很多好玩的,好吗?”

安慰了许久苦儿才止住哭,偎在苦婆怀里可怜兮兮的看着我跟温可原离开。

Taxi上我问温可原:“奇怪了,苦儿怎么那么喜欢你?”

“我长得帅嘛。”

我推了他一下:“去,你总是没正经,人家才五岁,能看得懂你帅不帅啊?”

“不过说实话,我对苦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很自然地就想要去疼她,而且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觉得她的生命跟我的生命有着某种联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惊呼道:“完了完了,你该不是有恋童癖吧,她才五岁呀!”

他愣了一下,随即便敲了我脑袋一记,紧接着,手就伸到了我的胳肢窝里,边挠边问我还敢不敢再胡说。我又笑又喘地向他求饶,待他住手后,我的心里升起了一团怅然,他说他对苦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其实我对他又何尝不是这样!觉得他的生命跟我的生命也同样有着某种联系,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之于我都是如此的熟悉和亲切,到底是为何?

我抬眼看他,他也正在看我,性感的唇角扯出一抹醉人的微笑,然后,他抬起一只手臂,那么自然,那么自然地揽住了我的肩膀,我的心突然痛了一下。

到夏小宇住的地方天已经完全黑了,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雪了,但不是很大,飘落下来的雪粒就像是被冻结的雨珠,落在发丝上、脸上,格外的冷。我把手****大衣口袋里,跟温可原并肩往公寓走,我突然感觉我不是去查什么线索,而是去参加一种仪式,这种感觉让我极其不安,无声的恐惧如幽魂怨影,慢慢地清晰起来。

温可原可能觉察到我的害怕,伸出一只手搂住我,给了我一个温暖结实的拥抱。

刚打开公寓的大门,我就后悔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温可原回头看我:“你怎么了?”

“可原,要不……我们明天再来吧?”

“来都来了,怕什么?有我在呢。”他拉着我的手走了进去。“她为什么要自杀?那男人不要她了?”

“我要是知道的话,我就不会来了。”

“也是,那你怀疑她不是自杀的喽?”

“我也不知道。”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灯,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只是人去楼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尘。我跟温可原上楼,夏小宇的卧室整理得非常干净,房间里依然残留着她的气息,我不禁有些伤感。

我开始扫视每一个角落,期望能找出有用的线索。衣柜里挂着她平时穿的衣服,睹物思人,这话一点也没说错,转眼间,跟夏小宇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模糊变得清晰,像破碎的影片在脑海中放映。

我拉开每个抽屉来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我又推开洗手间的门,什么也没发现,只在镜子的四角贴了夏小宇的大头贴,时间太久,照片开始泛黄,人影变得模糊。我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心里涌出一丝酸楚。

我吸了吸鼻子,强忍住难过,走出洗手间,却不经意地发现在门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躺着一个小瓶子,我捡起来看,是个药瓶,我看了看上面的说明,是治偏头痛的。在我的记忆中,夏小宇好像没对我提起过她有头痛的毛病。我想了想,把瓶子装进了大衣口袋里。

我从洗手间走出来,温可原正在看着床头柜上夏小宇的一张照片,我跟他说:“没找到什么,我们走吧。”

他站在那儿不动,也没反应,就像没听见一样,傻了似的。

“可原,可原?”

“啊。”他回过神来,“什么?”

“走吧,看得那么入神。”

“她就是夏小宇?”

“对啊,怎么,你认识?”

“哦,不,不认识,我们走吧。”

突然一片漆黑,停电了。

“你在哪儿?”启凡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点冷,好像还有点生气。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强忍住急促的呼吸,支吾着:“我……在家,你在哪?吃饭了吗?你妈妈生日过完了?”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问:“你在家?……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那个……我在洗澡,没听见。”

“你在哪儿?”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加了点力度。

“在家嘛。”我仍心虚地坚持着。

“我问你在哪里?”

“你怎么了,启凡?”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告诉我,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都说了在家,干吗啊你?没完没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里带着失望:“七月,为什么不跟我说真话?我讨厌欺骗。”

我突然意识到他可能知道了什么,小心地问他:“你怎么了,启凡?你在哪儿?”

“我在家,我回来了。”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该死!我这是撒的什么破谎?

我来不及考虑,打开手机,顺着微暗的光摸索着下楼。“你去哪儿?七月?”温可原在身后叫我。

我没时间回答他,出了门就往外面跑。

“你听我解释……”

还解释个屁!我管不了他,拦了一辆Taxi,一路上想着用什么话来圆我刚刚说过的谎。越想心里越乱,越乱就越没有主意,一直到车已经停在了楼下,我仍是什么也没想出来,只得硬着头皮上楼。

启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进门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把外套脱下来,又把围巾和手套取下来,两手放在嘴边哈着热气:“好冷”。见他没搭理我,我走过去,挨着他坐了下来,不敢碰他,我到这一刻才真正体会到做贼心虚的含义。我咬了咬下唇,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不是你妈妈过生日吗?”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手臂将我拥进怀里,嘴唇贴在我的额头上:“你去了哪里,七月?我一回来见不到你,电话也那么久没人接,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我紧紧地圈住他的腰,一颗心立刻松了下来。我这样眷恋的一个男人,我怎么可以欺骗和背叛他?想到刚刚在公寓差一点就跟温可原……,心里不由得对启凡怀有深深的歉意,我说:“我不是刻意想隐瞒你的,因为有些事情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这段时间你家里也出了一些事,我不想再增加你的负担。”

“怎么能说是负担呢?你是我老婆,什么都应该告诉我的,至少我能帮你分担一些啊。”

“启凡,你说我们……我们会结婚吗?”

“会,当然会,你知道吗,我帮你送了生日礼物给妈妈后她高兴坏了,还说要我带你回家过年呢。”

我笑着说:“不是吧,就一件礼物把你妈收买了?”

他捏捏我的鼻子:“怎么是收买呢?人说‘知子莫若母’,她如何不知道礼物是我买的,其实他们在心里早就接受你了,只是放不下他们的面子,老人嘛。放心吧,七月,他们以后会喜欢你的。”

我抱紧了他一些,用手摸了摸他的脸,心疼地看着他:“你瘦了,启凡。”

他笑笑,吻了吻我的嘴唇:“我爱你,七月。”

“我也爱你。”可是说这话的时候,我却很不争气,也很不应该地想到了温可原。

“你刚刚去哪儿了?”启凡还惦记着这个问题。

“不要问了好吗?我以后会告诉你的。”我温柔地回答他,我实在是编不出一个好的理由,只希望拖到以后他能将此事忘了。这时,肚子咕噜咕噜及时抗议了起来,转移了启凡的话题:“你还没吃饭吗?”

“一天都没吃了,忘记了。”我吐了吐舌头。

“傻瓜,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连吃饭也能忘记。”他疼爱地亲亲我,然后起身去给我煮面条。

“启凡,明天你是去诊所还是……”

“明天还得回家。”

我从后面抱住他,脸贴在他的后背:“怎么又要回家?不是才回来吗?”

“我明天把依云接过来。”

我问他:“你姐还是那个样子吗?”

“是啊。”他长叹一声,“不过这些日子辛苦了秦安,没日没夜地守着依云,连我都被感动了。”他说的秦安是他姐姐安依云的男朋友,叫何秦安。

“那她来了是住咱们这里,还是住何秦安那里?”

“跟你挤一下吧,我睡沙发,好吧?”

“不好,我不干。”

他转过身来:“别这样,七月,她现在是病人,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还有一辈子呢,对不?”

我笑起来:“跟你闹着玩的,看把你紧张的,我没那么小气。”

他搂住我:“老婆真乖。”

吃完面条,看了会儿电视,我们早早就上床了,可能是他这段时间太累了的原因,做完爱后他很快就睡着了。等我洗完澡出来,却看见他靠在床头抽烟,灯也没开,而且把水晶玻璃杯的灯也关了。我奇怪着,他从来不抽烟的,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我在他身边躺下去,刚想开口,他先说话,声音在黑暗中冷得像块冰。他说:“你的信息。”

我拿起来看,是温可原发过来的——我睡不着,不可救药地想念你,你是否如我一样?

一片沉默。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了,我打开床头灯,他伸手关掉,我又开,他又关。

“就让我开着那个水晶玻璃杯的灯,好吗?”

他没说话,把烟头扔进烟灰缸,躺下去背对着我。

座机在响,我接起来听,半天没人说话,我挂掉,一会儿又响,还是没人说话,响了三次,我想发火,却发不出来。

“奇怪,我上次也是接到这样的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也不说话。”

他不理我,动都不动一下。

我自知理亏,躺下去靠着他不敢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满怀心事地睡着了。

上午十点多,我还在梦乡的时候,接到了姚遥母亲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泣不成声、语无伦次。闹了半天我才听明白,原来是姚遥要跳楼,让我赶紧过去救命。我一翻身跳下了床,启凡不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也没和我说一声,大概还在为昨晚的信息。我也觉得纳闷,温可原平时从来不给我发信息的,天知道他哪根神经搭错了,偏偏选启凡在家的时候给我发,而且信息暧昧,换成谁恐怕都要误会了。

我没时间多想,一阵风地卷出了门。姚遥是怎么了?我不都跟她说了张然还没死吗?她怎么还要寻死?难道我的谎言被拆穿了?不可能啊,那张单子上铁证如山的地址、姓名、日期,还不足以让她相信吗?

我一口气奔上了八楼,累掉了半条命,却意外地发现罗天也在,他今天穿着制服,显得更冷。他也看见了我,走过来一把就将我拦住了:“你来干什么?”声音冷漠,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没待我开口,姚遥的母亲扑上来抓住了我的手,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主意,把我的手抓得那么紧,仿佛把她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七月,救救小遥,快,帮我救救她,七月……”

“放心吧,阿姨,我尽力。”说完,我不屑地看了罗天一眼,警察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要我出马?我昂首挺胸地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阳台上的一幕让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姚遥坐在栏杆上,穿着一条单薄的白色长裙,脸上化着妆,神情呆滞,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正在一刀一刀地割自己的手臂,鲜血淋漓,白色的长裙已经被鲜血浸透。她喃喃自语着,每说完一句就割一刀手臂。旁边站着几个警察,全都束手无策。

我想起姚遥曾经跟我说:“我们说过死也要在一起的,我等了他一年,是因为我从不相信他已经离开了我,现在……我再无挂念了,终于可以再也不用跟他分开了,只是他死得太残忍了,我要怎样才能把自己切成一块一块随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