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胡同里的木偶(1)

我梦见了一个女人。

她被关在一个用玻璃做的柜子里,穿着一条火红的裙子,颜色像血,不,比血还要鲜艳,这种颜色我不会形容。

我不认识她。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女人。

我好奇地看着她在玻璃柜里发疯般地寻找出口,像一头无法驯服的兽。

玻璃柜是全封闭的,封闭得似乎连空气都钻不进去,而且貌似坚固异常,看起来那么薄,可是却任她怎么乱捶狠踢也没有裂痕。

看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好想笑,于是我就真的听到了自己的笑声,“叽叽叽叽”,很难听,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母鸡。

她停了下来,不再发疯了,用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看着我,她的眼睛太深了,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这是一双致命的眼睛,富于未知的**,却又充满了恐怖与危险,迫使我与它对视。

她把手掌贴在玻璃上,手掌上的纹路成清晰的一条直线,那是一只断掌!

不知怎的,那像牢笼一样困着她的玻璃柜突然砰的一声裂了,成千上万块玻璃碎片几乎全插在了她身上、脸上,看得我心惊肉跳,但她似乎并不感到疼痛,就站在那里,一块一块地用手把那些玻璃渣从脸上拔下来,拔得整张脸血肉模糊,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仿佛在拔别人脸上的玻璃渣。

我只觉得眼睛生痛,视线开始变得浑浊,渐渐只剩下她的身影,而周围的一切都缓缓地沉入了黑暗中,像是有人在调试台灯的开关,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当最后一丝光被黑暗完全吞没时,从她的身上忽然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光,把她整个人衬托得像一团烈火。

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突然来到我面前的,我觉得眼皮都没动一下,但她此时的确就站在我的身边,她慢慢地俯下身,脸上的血滴到了我的脸上,我甚至已经感觉到从她鼻孔里呼出来的气息渗入了我脆弱的皮肤。我无法动弹,仿佛她的眼睛已经刺穿了我的身体,把我的灵魂都给吸出来了。

她张开嘴,轻轻地、低低地、空洞地说了一句:“你……今天会死。”话音刚落,她狠狠地将手里的玻璃碴****了我的眼睛。

我惊叫一声醒了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全身都是冷汗,我打开床头灯,房间里的安静让我松了一口气,梦里的女人是谁?我想着她最后说的那句话,我今天会死?什么意思?

我揉了揉太阳穴,转头去看身边的安依云,空的,她又去干什么了?我懊恼地打开房间里的灯,我以为她可能又像饭后那样躲在洗手间里梳头发,我起身去看,她也不在,我又去客厅看,启凡正蜷在沙发里熟睡,被子的一半掉在地上,我走过去帮他盖好,然后又去厨房,我找遍整间屋子都没发现安依云,我着实被吓住了,我看了一下时间,三点四十七分!这么三更半夜的她会去哪儿?我不敢往下想,焦急地摇着启凡:“启凡,启凡,你醒醒,醒醒啊。”

他动了动身子,闭着眼睛伸出手搂住我的头吻了我一下,迷迷糊糊地说:“干吗啊,七月?我困死了。”

“你姐不见了。”

“找找吧,啊,她能去哪儿。”

“我到处都找了,真的没有,她不见了,启凡。”

停了一会儿,启凡猛然一翻身,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说什么?”

“你姐不见了。”

他光着脚跳下沙发,像一只无头苍蝇四处猛窜,当他发现安依云失踪并不是一个玩笑时,他愣在那里,一句话不说。我怯怯地看他:“启凡……”

“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不知道,我醒过来她就不见了。”

“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我没有,我……”

他突然对我吼:“你怎么不看住她?她跟你睡在一起她起来你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死人?她现在这个样子跑出去,如果出了事怎么办?她在家从来不这样,就跟你睡了一个晚上人就没了,你跟她说了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跟她多说话的吗?”

“我真的没跟她说什么。”我委屈得想哭。

“没说什么她会走?”他简直不可理喻。

我忍无可忍,叫了起来:“我怎么知道啊!你不是也睡在外面吗?那她开门出去你不是也不知道?”

他停下来,沉默着,半晌,他一字一顿地说:“这么晚,她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七月……”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拨了起来,说:“秦安吗?依云有没有去你那儿?”然后,他又拨了一个号码,“妈,依云回来了吗?”然后是沉默,沉默,挂了电话。

他站在我的面前,就那样一眼不眨地看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直直地插向我的心脏。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手掌重重地打在了我的脸上,一巴掌将我打倒在了沙发上。那个耳光是如此用力,以至于我的左耳短暂失聪。我抬头看他,不可置信地看他。

他显然也愣住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依然停在空中的手有些发抖。

我站起身,拿起外套就往门口走,他冲过来抵住门:“你要去哪儿?”

“让开!”我的声音冷得没有半点儿温度。

“不让。”

“你给我让开!”

“我不让。”

我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安启凡!你给我让开!”眼泪却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他一把抱住我:“对不起,七月。”

我用力地推他,又哭又打:“安启凡,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他一下吻住我的唇,我一口咬了下去,他低吼一声松开我,捂住了嘴,我趁机拉开门冲了出去。

“七月——”

深夜的街头,是我破碎奔跑的脚步,四年了,他从来没有打过我,他怎么可以那么用力地打我?泪水模糊了视线,我蹲在路边点了根烟,泪水肆虐地流着,我的心脏破了一个洞,血流不止。

安启凡,我要怎样才能让自己原谅你?

一辆摩托车停在我的身边,男人走过来蹲在我面前,将我的头揽进怀里,我推开他,我不想再看到他。

“七月。”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不理他。

“对不起,七月,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我一时失去控制,七月,这么多年了,我对你怎样你是知道的,原谅我好不好?你别这样,我让你打、让你骂好吗?你别哭,七月,老婆,好老婆……”

他伸手帮我擦眼泪,我一把打开他的手,侧过脸不看他,我不想跟他说话,我的半边脸颊痛得我全身战栗。

“七月,你知道依云在我心里有多么重要的,我不能允许她受到一点点伤害,她现在病得这么严重……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我自己。七月,我知道,其实你也跟我一样担心依云的安全,对吗?你先别生气,我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她找回来,只要她平安无事,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好吗?”

启凡一番话说得我无力抗拒,是啊,安依云现在那副样子,任谁都不会放心的,不管她的失踪跟我有没有关系,但她确实是在我的**不见的,如果她真出了什么事,我也一样不会原谅自己。

于是,我暂且放下对启凡的怨恨,跟他一起,骑着摩托车大街小巷地寻找着安依云的身影,可是,在这么大的一座城市,要找一个女人,尤其是晚上,无疑是在海底捞针。一直找到天亮,我们终于决定放弃,等上午再出来找,实在不行,那就通知警方,登寻人启事。

我们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当我们打开门,发现卧室一闪一闪地亮着光,我们一起奔了过去,同时松了一口气。

安依云正躺在**,安静地熟睡着,像个孩子。

启凡轻轻地走过去帮她盖好被子,把她的鞋子提了起来,因为她的鞋子上全是泥,就像刚从田里干完农活回来一样。然后吹灭了点在床头柜上的蜡烛。

我一眼看见那根蜡烛,我脸上的肌肉开始收缩、冻结,然后彻底破碎,一片一片,飘散在抑郁沉闷的空气里。

那是一根从中间裂开一条缝的蜡烛,是我收到的第二封邮件里的蜡烛!

启凡把安依云的鞋子洗干净以后,又把沙发合并到一块,爬上来挨着我,我往旁边挪了挪,他从我手里接过烟吸了一口,可能被呛到了,他不住地咳嗽起来,把烟还给我,揉着眼睛,咕哝着:“我真不明白,这烟有什么好抽的?吸进去又立马吐出来,不甜、不咸、还有点苦。”

我瞥了他一眼,想笑,但是没笑出来,我脑子里全是那根蜡烛,又没有停电,安依云点根蜡烛做什么?抽屉里有好几根蜡烛的,她为什么偏偏挑了这根?是巧合,还是另有暗示?

启凡把我的烟头拿过去摁进烟灰缸,一把将我拉下去在他身边躺下来,我挣扎,被他紧紧抱住,我想到那个耳光,背着身子不理他。

“七月,别生气了好吗?你刚刚也那么用力地咬了我,算扯平了,要不你再还我一巴掌?”

我懒得理他,装没听见。

他伸出手来搂住我的腰,我想拿开,但他紧紧搂住不放,我冷冷地说:“别碰我!”

他死皮赖脸地笑:“你是我老婆,我不碰你碰谁?”

见我还不理他,他就开始挠我痒,我翻过身去:“别闹了!”

“嘘!”他敏感地看了看卧室,趁我一分神,他一翻身把我压在身下,眼神迷离。用那种温柔得让人受不了的声音说:“七月,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生气起来有多可爱?”

我撇了撇嘴,眼泪又滚了出来:“安启凡,我讨厌你。”

“我爱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他吻住了我嗫嚅的唇,我想要挣扎,被他吻得更紧,当他温柔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肌肤,我忘了那个耳光,忘了说过不原谅他,忘了一切地抱住他。

“启凡,我们会不会吵到依云?”

“小声一点。”他浑浊而迷离的气息在我耳畔游走。

当他进入我的身体,我看见他眉头微皱,喘息着,声音颤抖:“七月……”我心疼地抱住这个男人,热烈地回应他,让自己飞,飞在那无边无际的旷野中,那里没有痛苦,没有灾难,也没有恐惧……

**到来的那一刻,我紧紧地咬住他的肩膀,咬得自己浑身发抖。

我坐起来点了一根烟,脸上的潮红渐渐散去,留下的仍是等着我跟启凡去思考的问题,安依云的鞋。

“启凡,你说她晚上去了哪里?还把鞋弄得那么脏,市区里面会有哪一条路如此泥泞不堪?”

他摇摇头:“我也觉得很奇怪,她现在这个样子居然还能找到回来的路,看来,我把事情想得过于严重了。”

我说:“你做心理咨询这么多年了,依你的经验推测,你觉得她是去干什么了?”

他说:“我接触的病人跟她不一样,大凡心理有疾病的人只要用正确的方式去引导都会很配合的。可是依云什么也不说,也没反应,我几乎把所有的办法都用上了,就差没对她进行催眠,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这样。我现在猜想她心里可能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她很可能是去找一个人,而那个人跟这个秘密有着密切的关系,如果要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们就必须找到那个人,我是这样分析的。”

“好像有点道理,可是要怎样才能找到那个人呢?”

“只能等她下次再出去的时候偷偷跟着她了。不过以前在家里她从来没出去过,真的很奇怪,这件事情跟爷爷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她奇怪的又何止这些,又没停电,她好好的点根蜡烛,什么意思?”

“唉,谁知道啊。”

我把烟头掐灭,躺在启凡的臂弯里:“启凡,其实依云能听进去我说的话的。”

“嗯?”

“她昨晚还抱着我睡呢。”

“哦?是吗?”

“嗯,我感觉到她好像很害怕,而且很痛苦。”

启凡没再说话,似乎在想什么。一会儿手机发出短信的声音,又是温可原发来的:七月,两天没你的消息了,你好吗?我为那晚的情不自禁向你道歉,你别生气,我真的好想你,如果你肯原谅我,就给我打电话好吗?我永远都在这里等你。

完了完了,这个该死的温可原,他这两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我感觉到启凡紧搂着我的手慢慢松开了,我抱住他:“启凡,你听我说……”

“我很累了!”他打断我,强行着把手抽出去翻过身。

“启凡……”

“我真的很累,睡吧。”

他已经不想再说话。

接到杜枚打来的电话是在晚上十一点,她说高炎刚去夜总会,带了一个男人,但不知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我差点就把这事给忘了,说了句马上去就挂了电话,我不管是不是解签的那个男人,但我一定要去看看。

启凡从中午出去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打他手机不接,打到诊所说他根本没去,发信息给他也不回。我知道他在生气,他在误会,可是他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对于启凡来说,温可原的信息过于暧昧,他找不到相信我的理由。

我蹲在安依云的身边,她正坐在沙发上失神地抚弄自己的头发,我实在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怕她又玩失踪的游戏。可是我必须要出去一趟,我对解签男人跟高炎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奇。我对安依云说:“姐,我现在有事要出去一下,很快就会回来,你乖乖地待在家里别出去,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好吗?”

她没理我,仍是那副元神出窍的模样。我担心她把我的手机号码忘了,于是写在纸上放在她旁边,又安慰了她几句就出门了。

冬天的夜晚格外的冷,四周的寂静让我手脚冰凉,我听见自己的鞋跟下楼梯时发出轻轻的叩击声,带着空洞的回响,很瘆人。

突然,一种无边的恐惧排山倒海般地向我猛扑过来,直觉告诉我,我的身后跟着一个人,我能清楚地听见他(她)走路和呼吸的声音,不紧不慢,像影子一样尾随我身后。我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的毛孔紧张起来。我甚至已经感觉到了他(她)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仿佛透过我的脊背看穿了我的五脏六腑。路过一间夜宵店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拔腿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

到了夜总会,我在门口徘徊了好久,思索着要不要上去,碰到了高炎怎么说?他本来就为了夏小宇的事对我态度恶劣,就算跟他一起来的人真的是解签的男人又怎样?他们在这种风花雪月的场所我能跟他们说什么?再说了,单凭他们认识也无法断定夏小宇的死就一定跟他们有关系,我根本没有证据,全凭猜测而已,怎么办呢?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我一眼看见停在一排摩托车中间的一辆黑色摩托车,我走过去看了看车牌,那是启凡的车。他在这里做什么?我给杜枚打电话,她很快就出来了,我问她启凡是不是在这里?她脸上立刻露出为难的神情。我接着说:“我看见他的车了。”

“对不起,七月,他……不让我告诉你。”

“没事。”我僵硬地笑了笑,“他叫了小姐坐台吗?”

“哦……他们刚来一会儿。”

“在大厅还是包厢?”

“大厅,我带你去吧,我刚好坐他朋友的台,你别……”

“放心吧,我不会跟他闹的,我有分寸。”

杜枚点点头,转身向夜总会走去,跟在她身后,我的心突然痛了起来,脚步也变得沉重。

他朋友先看见我,推了推他,他转过头来,一张脸通红,显然喝了不少酒,看见我,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愕的表情,随即又强作镇定,他把手从一个女人的腰间抽出来,很不自然地笑着说:“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我强忍住心里的怒火也向他微笑。

旁边的女人可能看出来不对,站起身走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来,坐,几个朋友非要说来这里,等一会就回去了,啊。”他拉着我坐在他身边,我试图挣扎,他更紧搂住我,压低了嗓音,在我耳边说,“别这样,给我点面子,这么多朋友在。”虽然这么说,可是他的语气很冷,似乎还带着命令。

我没再说话,木讷地坐着,不知道是该走还是留下来。他们在猜拳,杜枚旁边的人输了,杜枚说要替他喝,她端起杯子时却不小心把酒泼到了别人身上,她慌忙拿纸巾一边帮他擦一边说:“真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我猛地一惊,脑子里就像被投进了一颗炸弹,轰地炸开了,是她!是杜枚!那晚启凡喝多了给我打电话时有个女人的声音,她说她不是故意的,那个人就是杜枚!/book/222800/

天!怎么会是杜枚?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为什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