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过梁松庭的生日派对之后,有那么两三天的时间,郁清灼并没有主动联系梁松庭。

他是在做着追求对方的准备,也在调整自己的心态,另一方面却又怀有一丝侥幸的期待,心想着梁松庭如果看过那枚纂章,能不能猜出什么端倪,进而给自己来一条信息,哪怕是一句客套的寒暄也好呢。

这样就能免除郁清灼自己踏出那艰难的第一步。

说到底郁清灼当年还是给宠坏了,时至今日他仍会不时产生一些对于自身处境的误判。

梁松庭没有和他复合的打算,至于郁清灼说要追他,梁松庭更是毫无期许。他太了解郁清灼这个人了,七年前那场分手简直不堪回首,直到这两年他才缓过劲来。

郁清灼在包厢里问他,怕什么。

梁松庭如果坦率一点面对自己,他会承认,害怕对郁清灼再度动心。

郁清灼不会知道,当他离开生日派对以后,那晚一同在场的路白菲借着喝酒的机会委婉地劝过梁松庭。

路白菲自己也曾与现在的伴侣有过长达数年的分开,对于这样的复合他的接受程度或是比梁松庭别的朋友要高一些,所以他问了梁松庭,考不考虑给郁清灼一个机会。

梁松庭听后,当即摇头,斜睨了一眼路白菲,带了点调侃的问他,你站哪边的。

路白菲很通透的一个人,也明白了梁松庭没有因为郁清灼的到场而有任何心软,于是不再多嘴。梁松庭现在所需要的只是一些轻松无负担的感情,路白菲完全可以理解他的选择。

郁清灼那样的人,才情斐然,艺术天赋很高,迷惑性也是很强的。人在年轻的时候可能会陷入一些轰轰烈烈的爱情假象之中,可到如今都是30岁上下的人了,需求的感情层面不同,梁松庭应该也是更理性地回看过那段初恋,所以才有现在的冷淡。

郁清灼送的礼物他根本没有打开,拎回家以后就放在电视柜下面的储物格里,连外包装都没拆过。里头的一枚石章价值多少,刻的什么他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

郁清灼在这种等待中过了几天,慢慢也悟出来了其中的意思。自从回国以后,他一直在逐渐想明白一些事情,尽管最开始也有过难以接受的那种情绪,人要否定自我总是很难的,但随着打击和冷遇的增多,他开始变得比较平静了。

追人要有平常心,尤其像他这样的前任,是不能妄想一蹴而就的。

到了周五这天清早,郁清灼上班前收到了姐姐郁苏的信息。他们姐弟相差了六岁,因为家里长辈的一些原因,关系一度很糟糕,属于见面就吵架的那种。近两年好转了不少,可以好好说话了,节假日也会抽空一起相聚。

郁苏目前和新婚不久的丈夫生活在英国,打理着郁家在当地的产业。她每隔几天就会联系郁清灼,问问他在国内好不好。

今天郁苏发来了两条信息,一条是文字问候早安,第二条是语音。她先聊了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而后以较为委婉的口气提到了梁松庭。

郁清灼曾在回国前和她见过一面,当时随口立了一个flag,说自己要在梁松庭生日之前和对方复合。郁苏算着日子,估摸着梁松庭的生日也该过了,于是来问问弟弟的感情进展。

郁清灼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她,直到挤上了前往国图上班的4号地铁,他才在行色匆忙的人堆里给郁苏回了条信息:聊点别的吧,姐,我还单着呢。

然后为了不让郁苏担心,他又加了一个“求安慰”的表情包,显得气氛轻松一点。

郁苏那边估计是睡了,北京的清晨是英国当地的深夜,郁清灼没有收到她的回复。

郁清灼一手握着车厢顶上垂下来的拉环,一手拿着手机。等了几分钟后,他又划开了屏幕,这次他在国图附近的一间花店网站下单了一束白玫瑰,定在下午五点以后提货。

郁清灼感觉自己已经没什么可瞻前顾后的了。不管第一步多难,他也需要迈出去。

他挺想见梁松庭的,这几天一直在想,那就去见见他。

郁清灼最近两周在独自完成一幅十三陵地图的修复工作,进展还算顺利。研究所这边的下班时间比较早,加上郁清灼属于特聘,不一定要坐班八小时。这天下午他做完了配色染指的部分,余下的修补需要留待纸页晾干,于是郁清灼就去找林老太太聊了几句,说明自己的工作进度,也听取一些领导的意见。聊完以后没什么别的事,他就提前半小时打卡下班了。

这回再去“造诣”事务所找梁松庭,郁清灼不像上次那么迂回了,不再打电话预约,而是直接到了事务所楼下。

他先在停车场里走了半圈,找到了梁松庭常开的那辆大切诺基。

车子都在,人应该也还没下班。郁清灼回到事务所租住的商务大楼前,给梁松庭的工作号发了一条信息。

——庭哥,我在“造诣”楼下,想咨询一些设计装修方面的问题,方便聊个十分钟吗?

郁清灼发出信息以后,就在楼下等着。这栋商务楼不高,“造诣”租下的是大楼里北面的两层,一楼是开放式的办公区,二楼对着街面的一侧是一面很大的玻璃墙,里面摆着大圆桌和投影屏,看着像是会议室。

郁清灼此前在与梁松庭有关的事情上屡屡碰壁,几乎没一件顺意的,今天他似乎有点时来运转。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就在他随意抬起头的一瞬,二楼的窗边走过来一道身影,也在同时往楼下看。

郁清灼与楼上的梁松庭目光相接。

他愣了愣,旋即扬起一抹笑。

梁松庭此时正在开一个会,会议快要结束了,他的工作手机号上突然传入一条信息。

他没有保存郁清灼的号码,因此不知道发件人是谁,但那种熟悉的文字氛围感是郁清灼独有的。梁松庭扫了一眼屏幕上浮现的短信内容,皱了皱眉。这一周内他没有收到任何郁清灼的消息,本以为他放弃了,原来并不是。

梁松庭从皮椅里起身走到窗边,想看看郁清灼说的到了楼下是在哪儿,这就与站在会议室下方的郁清灼直接对视上了。

清灼站在傍晚近三十度的高温里,落日余晖给他的轮廓镶了层金边。他穿着一件有些中式风格的短衫,衣型是宽松的,棉麻一类的质地,衬得他整个人修长且清俊,气质很不俗。

梁松庭先看到他这个人,而后是他手里的那束白玫瑰。

郁清灼用没拿玫瑰的那只手,冲他招了招,但是人站在原地没动。那样子倒挺乖的,好像梁松庭不同意,他就不敢上来似的。

梁松庭过了很忙碌的一天,这会儿快下班前开的这个会说实话也比较闹心,团队的意见不统一,相互都说服不了,梁松庭和另个设计师也还在两方权衡。所以这时候见到郁清灼,梁松庭没给什么好脸。

他又回到皮椅里坐下了,继续听着所里的结构工程师讲他的“抵抗柱”理念和承压能力。这次他们承接设计的甲方是周边乡县的一个投资商,要做一个乡村现代化的多功能建筑群,理念有点类似于重构乡土环境下的公共空间。这一块是梁松庭比较擅长的,去年他和团队拿到年度青年建筑师提名,也是因为同类型的一个东西。

大约半小时后,散会了,精疲力尽的团队众人都走出了会议室,梁松庭还在椅子里坐着。

他看着笔电的屏幕,端起杯子喝水,听到有人在议论楼下站了个挺好看的男生,拿着玫瑰也不知道在等谁。

偌大的会议室里冷气还吹着,梁松庭心里慢慢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只是当放下杯子以后,他有点坐不住了,又一次起身走到了窗边。

郁清灼还站在刚才的地方,这次没再抬头仰望。他低着头,花仍然拿在手里,有已经下班的员工从他身边走过,打量他,他不看任何人,就在那儿好好的站着。

梁松庭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他手里的那束花,不知道是不是晒久了,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精神了。

在梁松庭注视着他的几分钟里,郁清灼一直没有抬头,那截细白的后颈似透着一股莫名的倔强。

最后梁松庭吐了口气,掏出手机,给那个没有保存名字的号码回复了三个字:上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