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我才不来◎

姜沫忽然觉得,眼前的陆云和既熟悉又陌生。

那一瞬间,她仿佛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戾气。

在姜沫的记忆里,陆云和一直是谦恭温和的样子。

初见的时候,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贴近一些能闻到阳光晒过的洗衣粉的味道,令人舒适,跟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据说,他跟他的母亲是从外地来的。一开始他也不姓陆,印象里好像姓苏。

陆是他母亲的姓氏。他似乎很排斥原来的苏姓,后来便改成跟母亲姓。

这大概跟他原来的父亲有关。

陆铭佑倒是很喜欢陆云和这个名字,说正巧跟他一样都姓陆,证明是缘分。

那时候,一起玩的孩子们对新来的外地人具有天生的排斥心理,总会想方设法地欺负他。

陆云和从来不会生气,即便他们故意溅起泥巴,弄脏他白净的衬衫,他也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默默擦去,不跟大人告状,也不跟他们争执。

现在回想起来,他从小时候起就有着超乎实际年龄的沉稳。

作为一个借住在陆家的异姓小孩,只有收敛锋芒才能真正保护好自己。他的温和容忍其实是卧薪尝胆。

但陆云和也不是一直都能维持不愠不火的样子。

姜沫记得,陆家的院子有一棵芒果树。有一次陆云和惹她不高兴了,她埋伏在树上,等他经过就摘芒果砸他。

芒果个头不大,但被砸到还是挺疼的。

陆云和抬头的时候,她挑衅地瞪回去。

原以为陆云和会跟以往一样,不把她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

没想到他却肃起脸,厉声道:“下来!”

姜沫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得手一抖。

这是姜沫第一次见陆云和生气,她心里有点发虚。

小孩子心性就是这样,欺软怕硬。陆云和板着脸的样子让姜沫不敢再作。

她强装镇定,一边嘴硬给自己找回场子:“你们家的芒果太酸了,我不摘了。”

说着小心翼翼从树上爬下来。

陆云和走到树底下护着她。

下来后,陆云和把芒果放到姜沫怀里:“以后别干这么危险的事。”

陆云和没有笑,平常面对姜沫,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和风细雨的笑。

他凭什么对她说教?

姜沫心里不服气,却不敢跟他硬碰硬,小声嘀咕:只是砸到你胳膊,哪里危险了?

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被淡忘在时光的尘埃里。

现在回想起来,年少的陆云和还没有那么滴水不漏,他优雅温和的假面也曾经龟裂过,只是那时候她没有在意。

将以前的蛛丝马迹联系起来,三年前陆云和对集团抢班夺权的行为也没那么出人意料了。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陆云和。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姜沫沉浸在对过往的复盘中,直到车子停下,身旁的陆云和下了车,给她开车门。

夜风灌进车里,姜沫不自觉一抖,倒是一路上晕晕沉沉的脑子恢复了些许清醒。

“这是哪?”姜沫开口,发觉自己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家。医生已经到了,下来吧。”

姜沫顺着光源处望过去,独栋别墅的花园两旁的树干上缠绕着装饰灯,暖黄色的灯光与树枝树叶融为一体,远看仿佛树木会发光,照亮了进门的道路。

姜沫揉了揉额角,今晚是怎么了,居然在陆云和面前走神那么久,以至于稀里糊涂就被带到了这。

姜沫不假思索拒绝:“不下。”

话音刚落,一件西装外套落到身上,正好盖住姜沫的上半身。

姜沫还没反应过来,陆云和已经弯腰俯身,一只手揽过她的后腰,一只手穿过腿弯,轻而易举又不容拒绝地将姜沫抱了出来。

姜沫身体腾空的一瞬间下意识揽住他的脖子,随即反应过来,双腿蹬来蹬去挣扎,握拳捶他。

“放我下来!”

陆云和充耳不闻,步伐稳健地往前走。

“陆云和!”

姜沫气急败坏,一口咬在他的肩膀。

陆云和吃疼地蹙眉,抱着她的手依然稳如泰山,树影婆娑,与地上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香气?”

陆云和近在咫尺,他的磁性的低音在耳边回响,耳朵仿佛被震了几下。

姜沫咬着他没有松口,吸了吸鼻子,似乎有一股日光的味道顺着鼻腔融进了身体里,暖洋洋的。

“你不妨抬头看看,应该是树上开花了。”

那些会发光的树?

姜沫被勾起好奇心,不自觉松开嘴巴,仰头往上看。

树叶郁郁葱葱,就是没有一朵花的影子。

姜沫眯了迷眼睛,确信别说花了,连一个花蕾都没有。

不过,姜沫注意到了树的品种:“芒果树?”

陆云和轻笑:“还挺眼尖。”

芒果树是年末开花。

无所不知的陆云和也有出错的时候,姜沫起了嘲讽他的心思:“芒果树不是这个时候开花。你在陆家住了那么久你不知道?”

陆云和不承认也不否认,笑道:“这些芒果树种了好几年了。听果农说,这是早熟品种,三到五年就可以挂果。幸运的话,也许明年夏天你就有芒果吃了。”

姜沫怔住,忽然想起了关于爬芒果树那件事的后续。

那天之后,姜沫气他对她说了重话,好一段时间没去陆家玩。

后来再去的时候,已是盛夏七月,天空湛蓝如洗,郁郁葱葱的芒果树投下一片隐蔽凉爽之地。

姜沫就在树下的桌旁坐着,仰头眼巴巴看着树上的芒果,比起上次,这些芒果成熟了,变大了,变黄了,散发着浓郁的果香。

姜沫不自觉咽了咽唾沫。

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走近,姜沫知道是陆云和,故意不给他眼神。

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桌上,好像还挺重,发出一声闷响。

姜沫下意识看过去,竹筐内放满了黄灿灿的芒果。

陆云和浅笑递给她一个芒果:“这次的芒果不酸了,你尝尝。”

姜沫微微撇嘴,没有接。

陆云和顿了几秒,看出她还没消气,收回手。

姜沫以为他偃旗息鼓了,没想到他拿着削皮刀开始削芒果。

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洒在陆云和的手背上,他的手指修长,像一件艺术品,姜沫不自觉看呆了。

他削出一块果肉来,递到姜沫面前。

“试试,真的很甜。”

姜沫半信半疑地张嘴,甜而多汁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他果然没骗她。那是姜沫吃过的最甜的芒果。

记忆里的果香和现在闻到的香气略有不同。

今晚她闻到的其实是陆云和身上古龙香水的味道,路易威登的太阳之歌在陆云和身上触发了神奇的化学反应,像盛夏阳光的倾情一吻,光影流动之间尽是温柔。

姜沫的身体不自觉放松下来。

花园里四面透风,树叶沙沙作响。

有点冷。

姜沫将身子缩进陆云和怀里,他的外套和胸膛形成了温暖的保护圈,隔绝了凉风。

***

陆云和把姜沫放到玄关的布艺小板凳上,回身从鞋柜里拿拖鞋。

姜沫脑袋有点重,呆呆看着他拆了透明塑封袋,把崭新的拖鞋放在她脚边。

一双男式拖鞋。

姜沫以为他拿错了:“男式的?”

陆云和答非所问:“是新的。”

陆云和说话间自己换上了另一双男式拖鞋。

他到底知不知道重点不在新和旧。

姜沫抬了抬下巴指向鞋柜:“我不穿男拖鞋。里面不是有女式的吗?”

她刚才看见了,红色的。

陆云和:“我拿那双给你,你也一样不会穿的。”

姜沫疑惑地看着他。

陆云和解释道:“那是别人穿过的。”

别人,不如说是别的女生。

姜沫撇开头:“那是,谁知道你带了多少女生回家。别人用过的东西,打死我都不穿。”

陆云和定定地看着姜沫的反应,她无意识地微微噘嘴,侧脸粉扑扑的,像鼓起来的小笼包,着实可爱。

陆云和低笑一声:“真不穿?”

屋内空旷,姜沫的声音脆生生的:“我光着脚就行了。”

话音一落,姜沫感到脚腕一暖。

回头看见陆云和正蹲下身,握着她的脚给她穿那双男式拖鞋。

?轻?吻?羽?恋?独?家?整?理? 陆云和:“其实我也是最近才搬进来住,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购置。平时只有我一个人,家里只备了男式拖鞋。那双女式是给来打扫的阿姨用的。”

姜沫听到最后,脚下终于不再抗拒他的动作。

男式拖鞋套在她脚上有些宽大,姜沫动了动脚丫,拖鞋晃来晃去。

“今晚先委屈你穿一下男式拖鞋。明天我就去买女式的。这样你下次来就有得穿了。”

陆云和半蹲在她的面前,仰头跟她说话,语气跟头顶的灯光一样柔和。

姜沫眼神飘忽,无意识动了动脚趾,红色指甲油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白。

“下次我才不来。”

陆云和对她的拒绝不以为意,语气像哄小孩一样:“给你买有小兔子图案的。”

姜沫小时候的拖鞋上面就印着小兔子图案。

姜沫嘀咕:“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说是这么说,却没有拒绝。

陆云和满意地勾唇,握着她的胳膊扶她起来,动作小心翼翼,避免碰到她受伤的小臂。

进了客厅,姜沫才发现医生坐在角落的沙发,刚好被墙壁挡住了,她刚才没看到。

一想到刚才耍小性子的场面可能都被听去了,姜沫有一瞬间的羞赧,难得地听话坐在那配合医生的检查。

医生:“轻度烫伤,应急处理得不错,没什么大问题,按时擦药就好了。”

医生从携带的小药箱里拿出药膏,用棉签给姜沫上药。

伤口被碰到,不可避免地产生痛感。姜沫手臂一抖。

陆云和嘱咐医生:“轻点,她怕疼。”

医生点头:“好的。”

姜沫咬牙:“一点也不疼。”

绝不能在陆云和面前丢人!

陆云和看了姜沫两秒,轻叹一口气,走开,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他一走,姜沫立刻泄气,眼角飙出泪花:“医生,你轻点,嘶~”

医生被逗笑:“不是说不疼吗?”

说着拿出纱布一圈一圈缠绕她的小臂。

姜沫五官皱成一团,声线微颤:“医生,我这个会不会留疤?”

别看她对陆云和放话那么狠,其实心里怕得要死。

“好好保养,别碰水,就不会留疤。”

姜沫一听松了一口气,她的盛世美颜保住了,还好还好。

一颗石头落地,姜沫开始有心情打量客厅的布置。

轻奢风的设计,总体色调蓝白相间,地上铺的地毯与总体风格相适应。角落摆了绿色的琴叶榕作为点缀,桌上放着花,花瓣上还带着氤氲水汽,看得出经常有精心打理。

看着看着,姜沫忽然怔住。

刚才没注意,现在仔细一看,客厅的设计风格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可她明明是第一次来。

医生包扎完毕,打算擦试一下桌子,找了一圈没找到纸巾。

“哎,纸巾呢?”

姜沫垂眸,试探着拉开桌下的隐藏式抽屉,果不其然里面有一包抽纸。

医生接过纸巾,看了看宛如桌子表面的装饰的隐藏式抽屉,感叹道:“这个设计妙啊,你不说我都找不到。”

姜沫沉默了好一会,猛然起身,蹬蹬蹬跑上旋转楼梯。

作者有话说:

男主和女主之间有误会。

男主从来没有伤害过女主。以后慢慢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