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听见状, 急忙跑过去把路欣扶了起来,路淮津看她摔倒的姿势,觉得不太妙, 走过去问她:“尾椎骨摔着了吗?看看能不能动。”

路欣起身走了两步, 本来没觉着多疼,低头一看自己第一次穿的汉服脏了,想到自己狼狈的样子,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疼死了!我疼啊妈妈!!!”

“你先别动,哪儿疼?”见她哭起来, 陈听着急得不行,没成想, 路欣抹着眼泪, 一瘸一拐往屋里走的速度还挺快。

等路淮津抱着团团进屋的时候, 这家伙已经跟一圈人告完状了,嘴里控诉着路淮津到底是怎样的毫无人性,一点也不关心摔倒在地的妹妹。

路淮津烦得不行,把小团子放下, 问她, “想要什么?”

路欣不嚎了, 眼角还挂着眼泪, 她鼻音浓重, 抽噎着跟路淮津说:“要什么都、都可以吗?”

路淮津看着她, 没说话, 眼神里都是“差不多得了”, 路欣才不管, 本来她还只想要一套新汉服, 这下突然打起了别的主意:“我要买包!”

因着她年纪还小,小婶对她的教育也是秉持着爷爷那儿来的观念,不说要艰苦朴素,但也必须不能惯着。

小婶一听便冷了脸,“你打的什么主意呢?”

路欣抽噎着,不敢说话,过了几秒才小声说:“人家都骂我穷讲究,关键就是穷了,您还不买个包给我撑撑场面。”

“别人说什么你随他去说,从小就教育你不能有攀比心,你学到狗肚子里了?”

小叔见状,忙过来拉路欣,“行了你,跟我回家换衣服再来吃饭,裙子沾了水,待会儿着凉了啊。”

陈听见路欣眼眶红着闷闷不乐的模样,抿抿唇,动了点儿别的心思。

路淮津偏着头看她,一眼看穿,低着声音说:“打什么主意呢,想送她?”

“……”陈听自知自己心思比较容易写在脸上,但这也太明显了点吧,她知道骗不过路淮津,于是老老实实点点头,“一个包,买个差不多入门经典的,以后也能用上,不是什么大事儿,看着挺可怜的。”

脑门突然被他敲了下,本以为,路淮津是要教育她坏了路家家训和规矩,没成想他却说:“傻不傻?你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就给这小丫头买包了?”

陈听小声说:“其实我挣得还蛮多的……”

“是挺厉害,很会挣钱了。”路淮津一笑,接着说,“但这事儿没得商量,我给她买,以你的名义送,行吗?”

陈听闻言,眼角眉梢皆是欣喜的笑意,“行。”

看她眼睛亮晶晶的模样,路淮津自是受用。

晚饭吃的是铜锅火锅,热热的炉子,配上冬天正好。

路东霆从朋友家回来时就喝了一台酒,这会儿看见自家二孙子照顾着陈听的模样就高兴得不行,面色红润,笑起来更显喜庆。吃起火锅时,话也就不免多了不少。

话题转了半天,不出所料,终是转到了路淮煜身上,路淮煜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毕竟今天在家族群里,有关相亲的话题就已经热了个场,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吃着菜,所有批评与建议照单全收,这样子把路东霆气得够呛,直接安排:“今晚我就跟你陈阿姨约时间,你小子要敢不去,我带着团团回南岗祖宅那边住,你别想见到你女儿。”

路淮煜满脸都是“救命”,顺着说:“行,我一定好好表现。”

路东霆怕他再使坏,接着说:“要是你跟人家姑娘故意说什么奇怪的话,我也回祖宅住,说起来,小姑娘还是跟你一届的校友,说不定认识你。”

路淮煜无奈,“行,知道了,您都拿团子威胁我了,我能乱说话?”

路东霆对孙子的婚事积极到不行,路征倒像没什么意见一样,何玉君就更是了,全程垂眼安静吃饭,连筷子磕碰到碗的声音都未曾发出。

或许就是因为她安静得太没存在感,所以,当有人发现她不见了的时候,已经约莫夜里九点了。

雪在一刻钟前停住,一家人看着电视吃着饭后水果,路欣突然来了句:“这考古的节目我大婶婶不是最爱看,她人呢?”

路淮津起身看了眼,院里没人,路淮煜跑到楼上敲她房间门,也没人,于是下楼问阿姨,“她最近都在家住吗?”

阿姨抱着团团,也开始着急:“都在呢,我天天都叮嘱她吃药,所以就让她在这边住下,她也没表现出排斥啊,是不是又……”

“发病”这个词到了嘴边,但阿姨仍是没说出来,何玉君在她眼里是优雅出尘到不该与这个词沾边的人。

路东霆拧着眉,转头看向没太多反应的路征,洪亮的嗓子在那一刻震慑了所有的人:“你老婆不见了,别人倒是都比你着急,还不快给我去找!”

路征垂着脑袋起身拿车钥匙,随后,摸出电话拨出那个挺陌生的号码,沉默着出了门。

路东霆平日里便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会儿板着脸,陈听更是感觉空气都凝滞了,连路欣这个开心果都一脸讪讪,大气也不敢出。

老爷子叹气:“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逼他分手,这是造孽啊!还害了玉君。”

路淮津沉声道:“哥,拿车钥匙,分头找。”

小叔也起身:“行,就这么一会儿,应该去不了多远,雪那么厚,打车都难,说不定是走出去的。”

路淮津视线一沉,莫名想到个地方,转头就往出走。

陈听跟上去,坐上了副驾驶,她明显感到他是真的慌了,可再多安慰的话语在这个时候似乎都显得于事无补,她只能很简单地,陪在他身边,仅此而已。

路淮津开车的速度挺快,路虎碾过雪痕,留下两道车辙印,她安静地看着他将车开到邻里公园,停在了湖畔。

几个年轻人在这儿堆雪人,男男女女,青春气息扑面而来,两个女孩儿在那边玩烟花棒,手一晃,便在夜里划出一道痕迹,滋滋啦啦的声响混杂着欢笑的声音,每一样都让他更为急切。

陈听能很清楚地感觉到,他似乎在找什么。

就在她因为他的状态而变得愈发焦急时,突然听到那小堆人里一个男生的声音:“那边儿着火了?怎么冒烟呢。”

“不会啊,那一片没什么树,我看着像给死人烧纸的。”

“我靠,真吓人!换个地儿吧。”

陈听转头看过去,就在她开口前,路淮津已经抓住她的手,往那头走了。

腾起的烟雾越来越近,越过一条长椅之后,陈听终是见到了何玉君。

她蹲在地上,裙摆扫过地面,可她似乎毫不在意,而是格外专注地,在烧着一幅幅画。

火光忽明忽暗,她的神情专注认真,可陈听却觉得,这幅画面异常窒息。原因无他,被她拿在手中捏皱了的画,基本都是同一个场景,直到来到了这儿,陈听才知道,她反复画了很多遍的地方,好像就是这里。

路淮津看见人没事儿,松了口气,焦躁的情绪却没下去,他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何玉君烧画,陈听攥着他的手,握得很紧。

何玉君似乎有无尽的耐心,一小沓画,她一张一张拿起来,快烧干净了,再放下一张,不知道过了多久,路淮津看不下去了,他知道她有低血糖的毛病,再这么蹲下去肯定不行,他走上前,叫人:“妈。”

何玉君抬眼时,表情张皇迷茫,又在看清他时,生出了带着些许羞耻的坦**。

她从前从不敢与人谈论感情,人家只当她不喜八卦,活得出尘、遗世独立。只有她自己知道,活了大半辈子,她的身上好似只余一个标签,那就是:不被爱的女人

“淮津,妈妈累了……”她伸出的手冰凉,瘦得嶙峋,“帮我烧掉这些画。”

路淮津刚把她手中的画接过去,感觉她整个人往后倒,他想着今天吃饭时的状态,跟没吃也没什么区别了。

陈听急忙过来扶住何玉君,说:“走,去医院。”

路淮津盯着路上燃烧过的灰烬的痕迹,边把人抱着往车里去,边把手机递给陈听,嘱咐她,“打个电话给林怀远,叫他找人过来清理下。”

路淮津将何玉君放到后座,陈听打完电话,跟着坐上去,扶住她。

这边离惠林近,车子直直开了过去,路淮津在路上打电话给岳晋源打了招呼,几乎他们人才到,岳晋源就已经到了,他安排好的人也已经等在了门口,把何玉君抬到**,往里送。

岳晋源看着没什么表情的路淮津,过来拍了拍他肩膀,“何姨的状况我都跟医生说过,他估摸着她是低血糖,外加精神上受到刺激,所以才会晕过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的,放心。”

路淮津点了点头,“麻烦你了,我先停个车。”

陈听站在一旁,没跟着他上车,却发现路淮津上车后并没有及时将车门关掉,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他低着头,正看着什么。

陈听走过去,还没开口发问,便看到了路淮津手上的东西。

每一副画都是邻里公园的日落场景,不同的是,其中一幅,是雪景,水彩被蹭掉一小块,陈听猜测应该是今天才画的那副。

陈听站在一旁,摸了摸他脑袋,“给我吧,我拿去扔掉,你快去停车,待会儿拦路了。”

路淮津点头,将手上那小沓画递给陈听,启动了车子。

约莫半小时后,路家人都过来了,等在外头。

各项检查完成后,医生过来交代,“生命体征上来看,没什么问题,低血糖也不严重,可能是精神刺激太大,过一阵应该就能醒了。”

路东霆背着手站在病房外,看着路征,厉声道:“还不快进去守着?”

路淮津看路东霆这样,怕他高血压再犯,说:“爷爷,天气太冷,让小叔送您回去休息吧,我妈应该没事儿了,我们守着就行。”

小叔也点头,“小欣也得回去睡觉了,老爷子,走吧。”

路东霆叹了声气,嘴里直说着“造孽”,往外走了两步,路欣站在门口往里看着,突然叫了一声:“醒了醒了!”

一行人都放下心来,进去了几个,在外头几个,却见何玉君慢吞吞睁着眼,似乎看不见他们,而是定定地看着正站在床边的路征,叫了他一声:“路征。”

路征温声道:“想喝水吗?我给你倒。”

“谢谢,不用了。”何玉君仍是看着他,平静无波的眼底,似乎全是解脱。

“我们离婚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