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男人,裴楠漂亮的面孔流露出几分狐疑,“还不到五月份,哪来的蚊子?”

郑书昀未语,仿佛抛出哑谜般,只留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算了,不和生活不能自理的伤患一般见识。

裴楠换好鞋,跟在郑书昀身后,穿过玄关的时候问:“你确定让我住下了吗?”

前方的郑书昀“嗯”了一声,没有丝毫犹豫。

裴楠觉得郑书昀回应太过爽快,有些不合常理,便进一步解释道:“我刚才可能没说明白,按照顾女士的意思是,直到你手伤好之前,我都不能回家,不过你要是不方便,我这段时间也可以去找杨——”

裴楠话说了半截便猛然顿住,未料想前面的男人会忽然停下转身,他猝不及防刹住脚步,差点再度和郑书昀撞个满怀。

“你想住多久都可以。”郑书昀声音微沉,垂眸看着他。

裴楠在那深潭般浓黑的目光下愣了片刻,无法借助郑书昀毫无破绽的表情分辨出他话中的意味,只得先纠正道:“什么叫我想住啊,明明我们是被迫同居的。”

郑书昀闻言略微扬眉,对他的话未置评判,指了下楼上道:“我这你都熟,自己随意就好。”

裴楠“哦”了一声,正要抱着旅行包往楼梯口走,忽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等等,我睡哪?”

郑书昀道:“主卧。”

“那你呢?”裴楠下意识出声询问,问完才发觉这个对白有些熟悉,稍加回忆后想起就在两个月前,他也问过郑书昀类似的问题,而对方给他的回答是“我的床够大”。

那夜不合时宜的玩笑之言骤然浮现耳畔,撩起一阵突如其来的心跳。

然而这一次,郑书昀只是单手握着手机,边回复短信消息边淡淡道:“这里平时不来人,只有书房有多余的床,我还有工作要处理,等下直接睡书房。”

“啊……这不太好吧?”裴楠盯着郑书昀手指艰难的动作,难得跟郑书昀客气。

“没什么不好。”郑书昀顿了顿,目光从手机屏幕落回裴楠脸上,“或者你希望我结束工作后回主卧和你同床共枕?”

后四个字如同石子投湖,再度扰乱裴楠刚平静没多久的胸口。然而郑书昀的神色却连半分波动都没有,不似上回那般开玩笑,而是绷着张淡然的脸,给他列出了唯二两个选择。

最终,裴楠还是独自进了郑书昀的卧室,放下行李后,他看了眼时间,发觉已经不早了,便翻出睡衣换上,拿着从家中带来的牙刷杯子进入浴室洗漱。

方才洗澡的时候太匆忙,他并未细看主卧配套浴室的陈设,直到走到洗漱台前,他才发现那漆黑光洁的台面上,竟还留着他两个多月前在这里用过的洗漱用品。

它们毫不突兀地和郑书昀的并排摆在一起,由于隔得太近,甚至乍一眼分不清主客,就好像这偌大空**的房子一直住着两个人一样。

*

书房内,郑书昀将一份包含文档、图片和视频的文件打包发到了乔琳的邮箱,揉了揉隐隐发胀的太阳穴,起身踱步到书房另一头打开窗玻璃,让夜风透进来,不一会儿就接到了母亲的来电。

“依照规定,我无法做你的代理律师,但你按我发给你的流程亲自与他谈判,可以最大限度逼迫他放弃公司股份,净身出户。”郑书昀倚着窗边道,明明讲的是自己父母离婚的事情,语气却如同平素承接案件那般公事公办。

“多亏你了小昀。”电话那头的乔琳道,“接下来的事情由妈妈自己处理,不会再麻烦你。”

“没关系。”郑书昀顿了顿,“你和他能早日划清界限,这也是我所希望的。”

乔琳并未再和郑书昀过多谈论这件事,而是换了个话题:“你外公前段时间给你打电话了?”

“他要我去乔宅一趟,我拒绝了。”郑书昀说着,眼底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失了几分温度,反射出窗外冷寂的夜色。

乔琳沉默半晌,放缓声线道:“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不过老爷子如今年事已高,你还是尽量不要太顶撞他。”

“嗯,我会注意分寸。”郑书昀语气依旧未有起伏。

就这样,电话结束在了看似世间最寻常的家事中。

郑书昀坐到书房的床边,伸长手臂捞过前几天从卧室拿过来的一架手工飞机模型,指尖来回抚摸那堪称潦草的组装接口,眼底的凉意才逐渐散去,周身却罕见地被疲惫所包围。

枕着窗外徐徐而来的清冽夜风,不知何时堪堪入眠,郑书昀无端陷进久违的梦中。

华丽如庄园般的住宅前,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蹲在花坛边,不顾兜头淋下的倾盆大雨,似在摆弄着什么。

有保姆见状,连忙撑伞跑过来,盯着地上洒落的模型零件柔声哄道:“小昀,跟阿姨回屋去吧,这样会感冒的。”

然而,男孩恍若未闻,依旧认真组装手里的模块,却怎么也拼不回原样。

那模型明显是被摔散的,而别墅二楼窗边,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正眯着双狭长的眼,神色略微得意地看着楼下的一切……

那对照记忆复刻出的梦境仿佛阳光照不进的阴湿角落,却又跗骨般如影随形地笼罩着梦外之人,叫人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

裴楠向来有点认床,但莫名对郑书昀的被窝连续两次放弃抵抗,嗅着那隐约的松木气息,比在自己**睡得还香,就这样整夜无梦。

被干渴驱散睡意时,天光已然大亮,但窗外的世界看上去灰蒙蒙的,阴云密布,窗帘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切都昭示着坏天气将要降临人间。

屋里没有他的水杯,裴楠便起身下床,打算去客厅喝点水,路过书房的时候,发现房门没关严,被风吹开了大半。

借着漫入一室昏暗的微光,裴楠恰好看见郑书昀紧锁的眉间,额上似乎铺着细微的闪烁,裴楠原本还有些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那是汗水。

联想到郑书昀刚受了伤,他立刻抬脚走了进去,笔直来到床边,俯身问:“郑书昀,你怎么了?”

可还没来得及看清郑书昀的情况,裴楠只感到睡衣领口蓦地被一只手攥紧,整个人猝不及防往前一扑,重重趴在了郑书昀身上。

而以这样近乎平齐的视线看过去,他毫无阻碍地望进了郑书昀骤然睁开的双眼,紧接着被眼中那纯粹的警惕和森冷刺得心惊不已。

对方反应亦是有些滞后,眼中的寒冰在看到面前之人的瞬间便悉数融化,但手还捏着那柔软的布料。

以至于裴楠撑着床面挣扎着想要起身的时候,害怕贸然动作会弄伤郑书昀的手,只得手臂脱力,任由自己再次摔回对方胸口。

而这次,他慌乱中跪上床的一条腿似乎碰到了什么,腿弯随即起了一丝僵硬,而后辐射般定格了全身的动作,直到那东西的大小和形状都无比清晰地通过腿部皮肤传递到他的大脑,甚至幻化成不久前曾亲眼见过的具象。

短暂地僵持之下,裴楠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异常沙哑的声音:“你先起来。”

随着胸口力道的消失,裴楠立刻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重重喘出一口气。

他目光落向缓缓坐起来的郑书昀,又在对方视线扫过来的瞬间陡然错开,从郑书昀下腹鼓起的部位匆匆掠过,似乎在视网膜上留下了一层灼烧感。

对于男性而言,这样的生理现象简直犹如家常便饭,他少年时代和杨岐他们挤同个被窝的时候,甚至还会在清晨到来之际相互比大小,分出谁是爸爸谁是儿子,可怎么到了郑书昀这里,就莫名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

由于刚睡醒就经历了一场小幅度的混乱,裴楠暂时未能从短暂地触碰中察觉到郑书昀滚烫到不正常的体温,更无从思考郑书昀和杨岐他们究竟哪里不同。

但肯定是有哪里不同的。

他先匆匆抛下了这样的大致结论。

作者有话说:

他俩就是一个钓鱼一个解题的状态,但咱们小楠还是很会解题的!第一步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