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今晚月色太盛,从昏暗的车库出来被陡然晃晕了眼,等裴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跟着郑书昀回了家。

进入郑书昀二楼的房间,帮他安放好东西,裴楠问他:“接下来做什么?”

郑书昀道:“洗澡。”

裴楠盯着郑书昀缠满绷带的双手“啊”了一声,见对方脱掉西装外套,用右手露出的手指艰难扯下领带,摘了腕表,大步朝浴室走去。

他记得郑书昀浴室是没有浴缸的,光使用花洒,他实在想不出该怎样操作,不过既然郑书昀没有寻求帮助,他也不会主动多嘴。

郑书昀洗澡的时候,裴楠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郑书昀房间里百无聊赖地刷了会儿朋友圈,目光却慢慢落在了那道紧闭的浴室门上。

他盯着磨砂玻璃透的出些许光亮和人影,想象郑书昀这个洁癖艰难洗澡的样子,暗搓搓捏造出各种滑稽姿势,忽然听到一声巨响。

裴楠猛地从座位上弹跳起来,快速走到浴室门前,出声询问:“郑书昀,你没事吧?”

他边说边将耳朵贴在门上,半晌才听郑书昀开口,语气没有以往那般利落:“嗯,没事……”

紧接着,他又听到郑书昀似是吃痛般“嘶”了一声,心下一紧,便直接将门推开,匆匆撞见的是一张**的宽阔脊背,没有一丝赘余的肌肉从肩膀均匀分布到窄腰,随着完美的腰线没入白色浴巾。

裴楠站在干燥的浴室里愣神片刻,还没来得及思考郑书昀为什么要在洗澡前先围上浴巾,便看到对方弯下腰,试图去捡滚落到地上的花洒。

他立刻上前截住,对郑书昀道:“你两只手都伤了,要怎么洗澡?”

他以为郑书昀方才如此自信地踏进浴室,脱光衣服,至少已经有了切实可行的方案,谁知对方却盯着他手里的花洒,轻微蹙眉:“我也不知道。”

裴楠:“……”

他严重怀疑郑书昀伤到手的同时,还伤了那原本思维缜密的大脑。

裴楠问:“非洗不可吗?”

郑书昀“嗯”了一声,黑沉的目光锁住对面人的视线。

这是裴楠意料之中的答案,对于郑书昀这种洁癖而言,不能洗澡就等于要他的命。

想到郑书昀前段时间接送他上下班,裴楠有些没辙地叹了口气,决定送佛送到西:“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洗。”说罢顿了顿,看向郑书昀围住下体的浴巾,“不过仅限于非隐私部位。”

*

裴楠拎着调低出水量的花洒,小心翼翼地初步淋湿后,由于找不到称手的工具,他便直接将沐浴露倒在郑书昀身上,用手抹开。

应该是常年注重健身的缘故,郑书昀皮肤和肌肉的触感非常好,裴楠忍不住联想自己没什么明显肌肉的身材,忽然对当年那个女同学所谓的“男人味”有了前所未有的领悟。

神游天外之际,裴楠手下的动作变得缓慢起来,耳边忽然响起郑书昀略带沙哑的声音:“别用手,用毛巾。”

他蓦地抬眼,对上郑书昀那张禁欲寡情的脸。

裴楠“哦”了一声,权当郑书昀是嫌手洗不干净,便改用了郑书昀指定的毛巾。

在此之后,沉默代替了对白,空气静得出奇,最嘈杂的反倒是自己的心跳,不快,但很重,撞得裴楠耳膜发颤。

“你手上的伤怎么搞的?”裴楠忍不住出声打破这令人无所适从的沉寂。

“去委托人的公司取证,碰到有人聚众闹事。”

郑书昀说得轻描淡写,裴楠听罢却有些心惊,讷讷地问:“你手上的伤,是被他们打的?”

“不算。”郑书昀道,“准确说是采取正当防卫措施后,在所难免的结果。”

裴楠想象不出当时的场面,亦想象不出郑书昀这样金贵的天之骄子,面对以多制少的暴行时怎样正当防卫。

冲洗泡沫的时候,裴楠再次看到了郑书昀颈侧那条伤疤,原本浅淡的痕迹被水雾蒸腾后,反倒愈发清晰。

想起那天提到这道疤的时候,郑书昀对他守口如瓶的样子,他心头不由得再度冒出几分好奇,指尖随即脱离掌控般探过去,却在触上那片皮肤之前,被一只缠了绷带的手精准捉住。

裴楠做贼般猛地一惊,下意识往后抽手,却忘了地上全是滑溜溜的泡沫,被反作用力带了个踉跄,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花洒脱手,砰地砸到墙角,出水口恰巧对准裴楠。

事发太突然,裴楠根本来不及起身,只能大叫出声,挥动双手挡水,却仍然被喷了满脸满身,以至于在花洒被郑书昀关掉之后的好几秒内,他依旧仰着头,大口喘气,直到郑书昀折回他面前站定。

郑书昀个子太高,几乎挡住了一大半光线,完美的面部线条在暗处更显深邃凌厉,而超脱外表之上的,是那与生俱来的冷然,何况是以此刻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

透过源源不断顺着睫毛滴落的水珠,裴楠摔蒙了一般,隔着朦胧的水雾望向那张犹如神佛般淡漠的脸,一瞬间竟有些心悸,四肢如同被抽了力气般泛起软意,全身仿佛只剩心脏还能活动。

然而下一秒,他看到郑书昀唇线动了动,接着微不可见地弯了须臾。

原本失常的心脏骤然凝滞,而后爆发出更盛大的律动,滚烫的热意也同时爬上脸颊。

裴楠如同惊弓之鸟般回过神来,立刻扶着墙壁站起身,用力甩了甩发梢的水,慌忙之间朝郑书昀怼了句:“你还笑,没事搞什么偷袭啊?”

语气故作没好气,试图掩饰方才以无比丢人的模样,全然败落下风的尴尬。

郑书昀闻言,指尖轻抵鼻根,敛住眼底的摇曳,眸光垂落,视线扫过裴楠还在不断淌水的绯红脸际,又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一路向下,最终停在胸口那片湿得几近透明的白T布料。

浴室很大,隔着一米远的距离,裴楠不甘示弱,在缭绕的水汽中望进郑书昀眼底,却如同触礁般蓦地撞上了一丝翻涌,那深邃的目光也不同于往日的清冷,仿佛夹杂着什么他读不懂的东西,又好似别有它意。

裴楠没来由心惊,竟莫名有种被看光的感觉。

然而,郑书昀却什么也没做,甚至没再向前挪动脚步,只略微颔首,半晌压沉嗓音道:“衣服都湿了,等下洗个澡再走吧。”

*

十几分钟后,裴楠草草了事,从浴室出来,身上的衣服松松垮垮,极不合身,明显大了一号。

郑书昀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裴楠穿他的衣服从楼上下来,喉结缓缓滚动了几个来回。

捕捉到来自郑书昀的注视,裴楠顿时条件反射,觉得对方又要嘲笑他,便扬起眉梢先发制人道:“没想到你都半残废了,还能自己穿好衣服。”

郑书昀此刻穿着睡袍,衣带齐整地系在腰间,鼻梁上架着银丝眼镜,整个人一丝不苟,全然没有在浴室时的犹疑和被动。

“睡袍比较方便。”

郑书昀说着,起身朝裴楠走去,面对面时忽然单膝点地蹲下身,用受伤较轻的那只右手捏住裴楠的裤脚。

裴楠一下愣在原地,低头看向郑书昀艰难的动作,半天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替他卷裤脚。

他连忙弯下腰,却不料郑书昀恰好抬头,两股湿热的呼吸就这样几乎面贴面地擦了过去。

心跳刹那间跳到嗓子眼,裴楠用力埋下头,迅速将自己的两个裤脚挽起,在抬头前强行找回失去的语言功能:“我自己来就好。”

郑书昀直起身,“嗯”了一声,倒是一贯的波澜不惊:“裤脚太长,容易摔跤。”

*

裴楠离开的时候,背影还带着点显而易见地惶然,像只受惊的兔子。

很可爱。

回味着裴楠的反应,郑书昀唇角流露几分笑,拿出手机给裴母发了条消息:“顾阿姨,我今天受了点伤,裴楠刚才为了照顾我,在我这里多留了一会儿,您不要担心,他现在准备回家了。”

顾南枝秒回:“伤哪了宝贝?赶紧拍张照片给阿姨看看。”

郑书昀找个几个合适的角度,拍下自己缠满绷带的双手,发给顾南枝,随即收起手机,进入书房打开电脑,照例查看工作邮箱。

回完几封电子邮件后,郑书昀踱步到夜色弥漫的露台点了支烟,猩红燃尽的瞬间,门铃响起。

他没看监控屏,直接打开门,门外站着裴楠。

裴楠依旧穿着那套大一号的衣裤,怀里还包着个鼓囊囊的旅行包,脸上挂着几分被扫地出门的郁闷。

郑书昀问:“有东西忘了拿?”

裴楠无甚起伏地念经般道:“说个不好的消息,我被我妈赶过来当护工了,你知道的,我不敢忤逆她,你可以自己去跟她解释你不需要贴身照顾,毕竟这都怪你,是你多嘴跟她说你受伤的事。”

郑书昀闻言,没说话。

裴楠叹了口气,一脸“我就知道你也没辙”的表情扬了扬下巴,问:“那你这包吃住吗?”

郑书昀依旧未语,却仗着臂长朝门外伸出右臂,忽地搂过裴楠的肩膀,捉猫般一把将人揽进屋内,侧身之际重重带上了门。

毫无防备撞进郑书昀怀里,裴楠下意识“操”了一声,堪堪站稳后退了两步,瞪向面前的男人:“郑书昀你急什么?”

相较裴楠的狼狈,此刻的郑书昀却只双手垂落,长身鹤立站在灯底,一脸风轻云淡道:“门开太久,招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