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照九州。在千里之外的驿站中。一袭白衫的年轻男子站在亭下**,月色朦胧,他清瘦的身影犹如剪影。萧声怆然,无形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孤单。许久他放下手中的玉萧,叹了一口气。

“相国大人,是时候得去歇息了。”一旁的小厮提醒道。

那清瘦男子转过身来,清俊的面容显露在月色下,赫然是顾清鸿。他怔怔看着手中的玉萧,忽的自言自语:“我大概是疯了,竟然会接下出使应国的差事。”

十日前他接到线报,聂明鹄秘密从秦国逃出到了应国,如今被应国的皇帝封为御前二品带刀侍卫。可是这还不是令他吃惊的,他最吃惊的是聂无双居然入了应国的后宫,被应国皇帝封为宫妃。曾经的恩爱结发妻子,如今一转眼却成了他人妇。他不知自己是替她庆幸还是替自己悲哀。

可是,孽已经做下。他不能后悔!顾清鸿捏紧手中的玉萧,清澈的目光渐渐沉郁。

小厮以为他沉默不过是心中落寞,劝道:“相国大人别想太多了,两国和亲是一件大好事,这样齐应两国再无战事,可以合力对付秦国!”

顾清鸿自嘲一笑:“和亲就能让两国不兵戎相见?从来就不要相信和亲,该开战的还是得开战。”他寥落地收起玉萧:“罢了,从此再无知音。”

也并不是没有,曾经他也有个知音。两人恩爱绵长,三年中他对她自问不是真心,但是虚情假意中他也曾与她琴箫合奏。她精通音律,琴音高洁优雅,月色好的时候,她常常在花园中摆下一些酒食,两人或奏一曲,或者什么话也不说,他静静听她弹琴。月下她含笑的美眸熠熠如天上的星子。那样寂静如水的日子,当时只道不过是镜花水月。

他终究、注定是要负了她。一切等着他血仇得报的那一日通通都会彻底消失。但是为什么过了那么久,心里却那么痛,丝毫没有复仇的畅快感?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她巧笑倩兮的笑脸,当时只道是寻常,可如今每一幕都如刀一般割得他体无完肤。顾清鸿猛地起身,点起灯,挥笔写下一行字。

灯火明暗了两下,一道黑影从窗口无声扑入,跪地:“相国大人有何吩咐?”

“这个交给应国的线人,让他们按照本相说的做!”顾清鸿丢下自己写的字条。字条悠悠落下,黑影接住,看了一眼,漠然点头:“是!”

“那她怎么处置?”黑影问道。

顾清鸿闭上眼,眼前的烛火在跳,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从唇边溢出一个字:“杀!”

杀!一地的血,鲜红蔓延,从脚边一直漫过了眼前的路无穷无尽……聂无双猛地惊醒,背后冷汗淋漓,喘息不已。

“采女,怎么了?”外间屋子夏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问。

“没什么……”聂无双擦了额头的冷汗。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噩梦,族人满门抄斩的惨象,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了。她抖抖索索下床拿了冷茶喝了一口,这才稍稍平息心底的慌乱。脚还很疼,疼得打哆嗦。进宫的路对她来说第一天就太过难熬,以后的路更是看不到任何的尽头,没有人可以依靠,也没有人可以指引,梦中的血到底指示着什么,还是一种不祥的预兆,她完全不知。

窗外一轮惨淡的月挂在西边,寂静无声。

作为一位没被皇帝宠幸过的采女在宫中是艰难的,尴尬的,她们比宫女地位高一等,但是又比各种女官地位低一级,既不是主子,也不算奴婢。每日去皇后的“来仪宫”请安,通常只能在外面磕个头,然后照原路回宫。就算回了宫,也要拜见宫中的主事的主子。在元秀宫中,宛美人位份最高,聂无双第一次觐见她,便与她结了下了怨恨的心结。在宫中无事,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战争不见硝烟,却更厉害百倍。

天蒙蒙亮,聂无双拿着扫把与夏兰一起扫着元秀宫的庭院,一旁站着宛美人底下的秀菊,她正指着旁边一块刚扫过的空地,尖着嗓子:“那边不干净,还得再扫一遍。”

聂无双看了她一眼,拿着扫把又默默重新扫起。秀菊见她不敢反抗,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殿中。

“采女,你先歇一会我来帮你扫吧。”夏兰见秀菊进去,连忙走过来要帮忙。聂无双摇了摇头:“没事,扫地而已,你若帮我她就有更多的借口来罚我们两个。”

果然,她一回头就看见一片衣角匆匆从门边藏起。

夏兰愤愤不平:“凭什么她能这样对待我们?采女你也是皇上的妃子啊!她难道断定采女以后没有翻身的一天?”

聂无双闻言溢出冷笑:“以后谁说得了呢?她如今权力在握,自然想要对我做什么便是什么,在宫中拜高踩低向来是她们的拿手好戏。”

夏兰犹自愤恨,忽然宫门边传来脚步声。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位身着芙蓉红宫装的女子。聂无双抬头看去,原来是宝婕妤。

宝婕妤傲然地迈了进来。她走到聂无双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今日聂无双穿着一件蟹青笼裙,颜色灰仆,虽然有倾城容貌但没了好颜色的衣服陪衬不禁失色不少。

她抿嘴一笑:“聂采女这么勤快啊,这天才刚亮就来扫庭院了?要是聂采女这么有空的话,明儿就去我的宫中扫扫地吧。”她说完咯咯一笑,扭着纤腰走进了屋中。

宛美人殷勤的笑声传了出来:“竟然是宝婕妤来了,实在是有失远迎,请!”

欢快寒暄渐渐远去,聂无双站在庭院中秀眉微皱。夏兰想起那日宝婕妤的狠辣巴掌,心有余悸:“采女,你说宝婕妤会不会跟宛美人说什么……”

“干活吧!”聂无双木然地收回目光:“再不扫等等日头盛了,我们会扫得更辛苦。”

一连过了几天,宛美人派下的活计越发刁钻古怪,每每聂无双与夏兰要干到半夜才能休息,天不亮又要起身。日复一日这样的刁难从来未曾松懈,在辛苦的劳作中,聂无双迅速消瘦了下去,一双美眸越发大。而皇上的召见遥遥无期,似乎从别院中离开后他就从此忘记了有聂无双这样一个人。德顺公公也再也没有出现,聂无双被宛美人束缚住了手脚也腾不开身去寻那他口中的“杨公公”。

清晨的上林花园中,天还未亮,聂无双与夏兰两人拿着瓷瓶收集宛美人所谓的“花间露”,据说用这种露水烹茶会格外清香。

“采女,这样下去我们早晚会被宛美人折腾死的,你说王爷会不会忘记了我们?”夏兰揉着眼睛,困顿地问。

聂无双看着一颗晶莹的露珠滚落瓷瓶中,目光忽然被一株花旁边的灌木丛吸引。

“采女?”夏兰见她没有反应,又唤道。

聂无双拔起那株植物,唇边忽然勾起一抹诡异的笑:“他不会忘记我们,只不过时候未到,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她把这种株草种在一处偏僻的石头背后,眯了眼看着渐渐出来的太阳,淡淡道:“回去吧,太阳已经要出来,已经没有花露可以收了。”

她与夏兰回了元秀宫就看见秀菊已经等在庭院中,她一见她们两人来了,脸一沉:“你们竟然这个时候才来,露水呢?”

聂无双把篮中的瓷瓶交给她。秀菊一看,尖利声骂道:“怎么才这么一点点?居然比昨天还少!”

“昨儿没雨,所以……”夏兰刚要辩解,秀菊哼了一声“啪”地一声扇上她的脸。

“还敢顶嘴!分明是你们偷懒!”秀菊骂完还想再打,一只手忽然冷冷地抓住她:“在宫中动用私刑,你是哪个主子底下的奴才!?”

秀菊愕然回头,却看到抓住自己的是一位身着内侍服侍面容清秀阴柔的公公,他身上的衣饰与一般内侍不一样,但是她一时间也猜不到他的来历,却也不敢再打。

“这位公公是?”她勉强笑着问道。聂无双目光从夏兰身上移开,也看到这位突然出现的陌生公公。

他放下手,面色微整:“咱家有事找聂采女。你们谁是聂采女?”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看着聂无双。自然这三人中只有她才最有可能是聂无双。

聂无双上前:“我是聂采女,请问公公是?”

“聂采女可以叫咱家杨公公。”他一笑,微微躬身,既不会令人觉得他太过倨傲也不会令人觉得他太过谦卑,分寸掌握得十分合适。

“原来是杨公公,我大哥有事找我?”聂无双露出笑靥,大哥的消息总是会令她真正开心起来。她的笑容似红日初升,几令人灼灼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