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双在后宫中暂代掌管后宫,她本对后宫琐事并无兴趣,如今被逼到眼前,只能着手处置。幸好有敬妃作为帮手,杨直也熟知后宫事务,德顺亦是精明能干。倒也不至于事起仓促,慌乱无措。

萧凤溟自那日起,每天晚上都宿在了永华殿中。聂无双此时的盛宠在后宫所有人看来就有了别样的意味。隐隐有人传言,皇上要废后立聂无双为新后。对这样的谣言,聂无双听后只置之一笑,并不予理会,可没想到这样类似的谣言越传越凶,最后竟是煞有其事。

聂无双听了,皱了眉对杨直道:“为何有这样的谣言?皇后即使有罪,这皇后之位也不一定会轮到本宫头上。”

杨直一反常态,笑意融融:“娘娘何必妄自菲薄?如今皇后就算无罪也无法安然脱身。淑妃就算扳倒了皇后,亦是失去了圣心,娘娘想一想,最后谁才是那执掌凤印之人?”

聂无双怵然而惊,她猛地盯着杨直的脸问道:“这事杨公公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杨直笑而不语,只是道:“娘娘安心等待,一定会有很好的结果。”

聂无双心中一股不安涌上心头,骤然回首整个事,越想越觉得其中有自己不参悟不了的玄机。淑妃为何要这般孤注一掷?是谁在她背后撑腰,让她如此肆无忌惮?

看着杨直含笑的脸,她心中的那个答案越来越鲜明。

大约过了十来天,三部会审有了结果,从提审的宫女,掌膳御侍口中终于问到了有用的供词,条条蛛丝马迹纷纷指向了来仪宫,很明显的,若不是皇后主使,这些人当初怎么可能有胆子去暗害敬妃与玉妃的皇子?

一切开始渐渐明朗,供词已经呈上给萧凤溟,等着最后的圣裁。

聂无双还记得那日萧凤溟对着累累几有一尺多高的奏章沉思不语。她悄然从御书房中退了出来。这是他最后至关重要的决定只能他一人独自定夺。

聂无双出了御书房,天色已经近薄暮,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吩咐宫人备好肩撵。宫人们抬来肩撵,聂无双才坐上,杨直就悄悄过来低声说了一句。聂无双秀眉微微一皱,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杨直见她同意,吩咐宫人几句,抬着聂无双慢慢地向远处走了。

肩撵悠悠,向着远处而去。聂无双披着一袭不起眼的披风,站在一处僻静宫墙边,看着原本抬着自己的肩撵离开,这才回头对杨直淡淡道:“你带路吧。”

“是!”杨直躬身,慢慢在前面领路。

天色昏暗下来,聂无双随着杨直七绕八拐,披风遮住了她身上过于华丽的宫装,低着头,在昏暗的天色中更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走了许久,绕过重重宫殿,一重重的宫门,终于杨直在一处偏僻的小小院落前顿住脚步,低声道:“娘娘,到了。”

聂无双低头走了进去,终于在一处葡萄架子下面看见那独酌的萧凤青。晚风习习,一盏精致的宫灯挂在架子下,昏黄的烛火遍洒,柔和了他略显阴狠犀利的五官,显得他眉眼疏朗,坦坦然然。他今日穿一件寻常玄青色长衫,外罩同色纱罩衣,三千墨发整整齐齐束在头顶上,用一支紫玉长簪固定。

玄青色的衣,紫玉的簪,他一如往昔,即使隐在暗处一身风姿依然令人移不开眼。他听见声响,放下酒杯,薄唇微勾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肯来?”

聂无双走到他对面坐下,环视了一圈四周,淡淡一笑:“殿下既然要见无双,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

萧凤青为她斟上一杯酒,顿时芳香清冽:“也不算很重要,只是想与你等上一等很重要的时分。”

“是什么时分?”聂无双禁不住好奇。

萧凤青眉眼一斜,眸光略略复杂:“本王对你承诺过的事,也许今夜就有了结果。”

聂无双闻言,心中隐约有些明白又不甚明白。她沉默许久,忽地抬起头来,美眸中掠过深深的怀疑:“淑妃去跪太庙一事与殿下有关?”

萧凤青拿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灯下,他的笑恍惚,隐在阴影中,看不清也看不分明。

聂无双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最终她忍不住站起身来:“殿下!淑妃与殿下是不是——有了盟约?!”

她眼中有掩不住的惊涛骇浪,她费尽心机不愿意看着淑妃王家与萧凤青结盟,却没想到他最后竟还是这般做了,而且做得她半分不知。她总以为淑妃王家一定会选择皇上,没想到王家根本不信任萧凤溟,而是选择了萧凤青。

试问,豺狼终究是豺狼,窥视着整个应国,自然要寻找同伴一起独吞!

淑妃的王家,正是萧凤青将来最有力的依傍!而萧凤青也正是王家最好的选择!

一场可预见的变乱眼看着要再起。

聂无双定定看着面前的似远似近的萧凤青,心中犹如被巨石碾过,一地荒芜。

他始终没有放弃他的妄想!

为什么?为什么……

萧凤青淡淡抬眸,眸色冷淡:“你一向是明白本王的。”

“明白?!”聂无双一怔,忽地掩面笑了,笑声萧索凄凉:“不,无双不明白!殿下现在得到的一切难道不够好?不够多?与王家结盟,殿下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放下长袖,煞白绝美的脸上隐隐有水光。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

“够好?够多?”萧凤青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灯下,琥珀色的深眸流露深深的戾气:“你觉得本王得到的已经够多,够好了?”

他猛地欺身靠近她,浓重的酒气喷在她的鼻间,他挑起她精致的下颌:“聂无双,你真的太天真了!在你进宫之前,你就应该知道本王要的是什么。”

聂无双木然地看着他,是的,她怎么忘了,他要的是天下。他要的是萧凤溟的天下!

他要的是信他、疼他三哥的天下!

他从一个闲散的富贵王爷到如今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王,他的手中有应国最精锐的军队,他的手中甚至还控制着大半个秦地。

今日的萧凤青早已今非昔比。难怪淑妃王家要选择他!

他冰凉的手一点点描摹着她侧脸轮廓,所过之处,聂无双只觉得寒意渗入心底。

他说:“无双,本王说过,你最终不能逃过本王的掌心。难道你忘了?”

聂无双忽地咯咯一笑,她眉眼带着浓浓的讽刺:“无双没有忘,但是王爷这一条路是不归路。”

萧凤青微微一顿,很快又斟了一杯酒,冷冷淡淡地回答:“我萧凤青从来不相信天底下没有我走不了的路。而这一条路,无论怎么样,你都要与我同行!”

“无双,你逃不了的。”

她盯着他的眼眸,走到这一步,她和他再也无话可说。

两人都是一样的人。薄凉寡情,相互背叛,却始终无法放弃彼此。她是应该庆幸的,至始至终,她一路行来,他给她已够多。

只是他一向不明白,他给她的带着血,带着孽,带着她一同走向那血色婆娑彼岸。他不是她那寒冷春夜的救赎,他是引她入魔的修罗。果然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她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半分?分明,她和他只能一同沉沦,不可自拔。

天渐渐暗了下来,宫灯依然柔和明晰,映着灯下沉默的两人。聂无双端起面前的酒水,素白如莲的手指,青色的玉杯,两相辉映,白的越发白皙,青的越发盈翠可爱。令对面的萧凤青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一向这样美,一颦一笑,甚至沉默都这样美不胜收。只是为何她依然郁郁不欢颜?明明他给了她这般荣耀的权势。

聂无双美眸幽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水并不醇厚,清冽如水,但是饮后,胸腹间一股暖意浮上十分熨帖舒适。

她低头一笑,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低声问道:“殿下今夜与无双等的是什么?”

萧凤青一笑:“两纸诏书。一份泼天的荣耀。”

聂无双抬起头来,面上浮起一抹自嘲的笑:“那无双岂不是要谢过睿王殿下?”

“不谢。”萧凤青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就转冷:“你不想要?”

“要。怎么不要?”聂无双看着杯中的酒水,轻声道:“无双在进宫之前曾暗自发誓一定要得到的东西,怎么会不想要?”

她神色已恢复平静,她看着面前的萧凤青,隐隐有细碎的光芒隐在眼底:“无双还想知道,最后,无双与殿下会走到多远?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