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互凝望,虽然不能大声言说,却比往日更加幸福。她伏在他的肩头,低低地说:“睿王已知有变,已经去搬救兵。”

萧凤溟注视着外面的情形,在她手心划下一行字:“不怕,玉玺不见,太后必败!”

聂无双放下心来。她看见萧凤溟唇边泛起干燥的皮屑,知道他昨夜到今天恐怕滴水未进,她心中大怒,把他的手放好,走出帷帐中沉声对高玉姬道:“皇上还没用膳吧!你怎么能忍心让皇上如此!”

高玉姬心虚地缩回了目光,萧凤溟的确是从昨天就未曾进食,也不曾喝过什么水。她心中又惊又怕,自然不会注意这种小事。她喏喏地为自己辩解:“我……我也没吃!”

聂无双看着她这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是谁口口声声说要照顾皇上,你连皇上吃了没吃都不曾注意,你还有脸吃本宫的醋!”

高玉姬被她嘲讽得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愤怒,但自己也是饿狠了,遂下去吩咐御膳房拿饭食。

聂无双松了一口气,正要回转。高太后冷冷的声音传来:“吃什么吃?终归是要死的人,还在乎吃喝?可笑!”

聂无双回过头,冷笑:“太后说得极是,不过既然要死了,做个饱鬼总比饿鬼好一些!”

高太后正心烦意乱找不到玉玺,一听顿时大怒:“聂无双,你可别太嚣张了!哀家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留你一命不过是因为你还有用!不然你以为你还能活到现在?”

聂无双不欲与她争执,径直冷笑一声:“那太后什么时候要取臣妾的性命就什么时候来吧!”她说罢不理会高太后,转入了帷帐之后。

此时内侍又来禀报,玉玺并未找到!

“什么!”高太后大怒:“不在御书房中又会在哪里?”

她沉沉含怒的目光转入帷帐之后,正好看见聂无双拿了杯子在喂萧凤溟喝水。她快步走进其中,一巴掌扫落她手中的茶杯,怒问:“你知道玉玺在哪里么?”

聂无双措不及防,被高太后扯得手中茶水溅了一身,萧凤溟坐在**,看着她被打,眼中的怒火一掠而过,好不容易这才佯装茫然镇定。

高太后的怒火累积到了现在已经濒临爆发,她一把扯住聂无双的发髻,怒问:“你平日伺候皇帝,你看见他把玉玺放在哪里了?”

聂无双吃痛,狠狠一推高太后,连连后退几步这才稳住身形,她又惊又怒:“太后不知道的东西,我怎么会知道!”

高太后自然是不信她的话,上前一步,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你再不说,哀家就好好拷问你!”

聂无双被她的力道打得跌在地上,嘴里一股血腥味泛起,她看见**的萧凤溟隐忍不住地动了动,不由叫道:“请以大局为重!”

萧凤溟微微一震,眼中的怒火渐渐被理智代替。还不是时候惊动高太后。救兵未到,而他布置的一切还未完全展开,小不忍足以乱大谋!

“什么大局为重?!”高太后狐疑地看着她:“你到底在说什么?”

聂无双心思转得飞快,她说道:“请太后自己以大局为重,再好好找一找。再说臣妾也不知道玉玺在哪!”

高太后眼中的怀疑依然没有褪去,她冷笑:“哀家自然会找,这个不劳你操心。来人!把她押住,好好地拷问一番!”

外面的内侍听到命令连忙冲进来,把聂无上押住。聂无双心头怦怦直跳,想说服自己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可这时事关玉玺,恐怕高太后一定不会像之前留她一命了。说不定……她今日就会被打死在这御书房中!

她惶惶抬头,却对上萧凤溟痛悔愤恨的目光,心神顿时一清,她悄悄对他摇了摇头。干脆闭上眼不再去看萧凤溟。

高太后看着她煞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眼,冷笑:“怎么样?怕了?”

“是,臣妾好怕。臣臣妾好怕这应国历代的先帝们会来向太后索命,臣妾都还来不及报仇,太后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聂无双嘲弄地说道。她此时故意提起应国历代皇帝,除了是要让高太后害怕之外,其实更是提醒萧凤溟要再隐忍。

他千万不可因为她而一时冲动,被高太后识破他未受控制的秘密。高太后看着眼前的聂无双,心中一口气顿时憋得不知该怎么发泄才好。

“打!给哀家好好地伺候这位贤妃娘娘!”高太后喝道:“打到她招出玉玺的下落为止!”

一旁的内侍听到命令,拿来一旁顺手的东西狠狠地朝聂无双身上招呼过去。聂无双忍着剧痛,银牙暗咬,一声不吭。高玉姬正端着御膳进来,冷不丁看着眼前这一幕,吓得手中的盘子几乎要跌到地上。

她下意识地看向**的萧分凤溟,只见他眸光未动半分,神色依然茫然,只是他长袖中,手捏得骨节分明,青筋暴出。

他,果然爱的还是她的!高玉姬心中涌过不甘,但很快,这种不甘就被幸灾乐祸所代替。她放下漆盘,走到高太后身边,娇声道:“姑母别生气了,为这种贱人生气不值得。”

高太后阴沉的眸光未动半分,她冷笑:“自然是贱人,贱人配贱种,刚好天生一对!”

她说罢狠狠瞪了一眼床榻上端坐不动的萧凤溟,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

“姑母,我看她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一定要狠狠地打!”高玉姬添油加醋地说道。冷不丁,她刚说完,就觉得背后被一道冰冷感所震慑。

她回过头去,果然看见萧凤溟趁着众人不注意,正用满含杀气的双眼看着她。这是怎么一双眼睛,乌沉沉犹如万年的冰潭,黝黑而令人害怕。帝王天生的贵气与威严尽含在了这一双眼中。她打了个寒颤,心虚地退下。拿了漆盘端到萧凤溟跟前:“皇上……”

“滚!”萧凤溟对着她做了个口型。即使不出声,那鄙夷的目光,憎恨的眼神已经令她心神俱丧。

“姑母!”她忽地回头,对着高太后叫了一声。

“什么事?!”高太后正看着内侍对聂无双用刑拷打,并不回头。

高玉姬冷笑一声,在萧凤溟耳边说道:“皇上如果恨臣妾,臣妾就不得不得罪了!”

萧凤溟眼瞳中猛地缩成一个黑点,他看着眼前反复无常的高玉姬,这才明白有些女人天生根本就是恶毒的女人!他冷冷看了她一眼,移开目光,连眼神都不屑分给她半分。高玉姬见他如此,以为他服软,心中得意一笑,对高太后道:“姑母,没什么,侄女只是问问,能不能给皇上吃饭!”

“这等小事还来问哀家!”高太后不满地道,她看着被打得冷汗淋漓的聂无双,心头火起,一把抓起她被冷汗浸透的长发:“说!玉玺到底在哪里?不说的话,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聂无双抬起煞白的脸,忽地咯咯笑了起来。她的声音清脆,即使挨打了依然娇软动听,只是在这个时候,在空****地御书房中,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诡异。

“你笑什么?”高太后被她的笑声吓了一跳。

聂无双慢慢收住笑,看着高太后,美眸中绽出嘲讽的笑意:“怎么不可笑呢?眼看着太后娘娘您什么都想好了,连圣旨都拿到了,可惜啊……可惜啊……哈哈……这玉玺却是找不到了!咯咯……”

高太后被她嘲笑得心中几欲吐血。可不是要呕血呕死么?从昨天挟持皇上到现在眼看着一天一夜就要过去了,明天怎么办?明天之前拿不到玉玺,传位太子的圣旨不下,皇上又不出现,她还能瞒天过海瞒到什么时候?

如今她高家被萧凤溟打压清洗之后,朝堂中的力量已经不多,这时候贸然拿出不可让群臣信服的圣旨,她就是自打自己的嘴巴!高太后越想越是愤怒。她冷冷看着聂无双绝美的笑容,怎么看就怎么刺眼。聂无双不仅仅是在嘲笑她现在的窘境,更是在嘲笑她掌权后宫朝堂几十年来的智慧与城府!

她在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贱人嘲笑!这个认知撞入她的脑中,令她不由浑身颤抖。

聂无双趴在地上,眼角的余光看见萧凤溟的目光,殷切的,痛悔……不宜而足。心底涌起一股甘泉,淙淙流过,连身上的痛都仿佛减少几分。她含笑闭上眼睛。够了,这就够了。自己若今日死在这里也好过背着一身血仇,一身沉重的秘密苟活在这个世上。

“不说?!”高太后抽出一旁内侍腰间的短刀,横在聂无双细嫩的脖子边,轻笑一声:“不说,哀家不介意脏了自己的手让你跟你灭门的一家老小早一天团聚!”

一股阴暗的血涌过心头,聂无双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苍老的面庞。寒刀似水,映着她脸上毛发毕现,却映不出她眼底深藏的无尽恨意。

后宫的流言蜚语,谣言中伤都不是恨;

嫔妃刁难陷害,步步诡计都不是恨;

高太后屡屡责打,甚至想要置她死地这统统都不是恨!

只有这一样,万万不可提起的灭族血仇,才是她心底的恶魔。

聂无双看着高太后,犹如看一具僵死的尸体,她嫣然一笑:“好!我说!”

“在哪?”高太后大喜过望,果然以死威胁才有奇效,刚才毒打半天她不说,现在竟说了。

“玉玺一向是由林公公保管,你不去问他,却来问我这一介妃子,可不是本末倒置!”聂无双笑得阴沉。

高太后沉吟一会,觉得有理,连忙派人去找林公公。

高太后看着地上的聂无双,冷哼一声:“早知道就早点说,何必让哀家动手?”她挥了挥手,示意内侍们放开聂无双。

聂无双忍着剧痛,站起身来,看了一旁惊惧不已的高玉姬,冷笑着进入帷帐之后。她来到萧凤溟跟前,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扶着他坐好。

“这狐媚子看样子竟是个痴情人!”高太后瞥到着一幕,不由说了这么一句。高玉姬看着聂无双刚才明明被打得痛不可当,居然一声不吭,这份忍耐与坚韧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而且她待萧凤溟又这般情深意重。自己昨夜说的所谓的爱皇上,到底是真的爱,还是因为他只不过是皇上?

她深深迷茫了。

聂无双见一旁的漆盘上有汤水饭食,忍着痛端了一碗,用汤勺盛了送到他的唇边。手犹自在颤抖,汤水泼落,她犹自不觉,她只知道他在高太后手中已饿了一天一夜。

一滴水落下,她诧然抬头,却见萧凤溟眼中明明是笑着的,却是蕴着水光。

她心头一暖,送了送,低声道:“皇上,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萧凤溟张了口,含笑喝了。这一口汤水可是他从小到大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两人默默对视,一股暖流在心中。他喝完汤,悄悄在她手心划下一行字:“痛吗?”

聂无双一怔,摇了摇头,闭上眼,软软含笑依在了他的身边。

他曾君临天下,万众归心,却远远比如这一刻有她入怀来得安稳欢喜。突然之间,这一场谋划许久,令他元气大伤的逼宫似乎看起来也不这么令他震怒难熬。

她身上的幽香掠过他的鼻尖,长袖中,两人交相握紧的双手,再也不分开。

时辰一分一刻地过去,终于有消息过来,林公公在严刑拷打之后还是不知玉玺在何处。

“哗啦”一声,高太后震怒之下把龙案上所有东西通通一拐杖扫落在地。巨大的声响令御书房中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高太后怒极,上前一把抓起聂无双的手,狠狠一巴掌甩上她的脸:“林公公为什么也不知道?”

聂无双被她扇得耳中嗡嗡作响,跌在地上。她抬头头来,看着高太后震怒的脸,哈哈笑了起来:“你知道玉玺在哪里么?”

“在哪里?!”高太后眼中的目光几乎可以杀人无形。

“在黄泉地底!”聂无双哈哈一笑:“找不到玉玺,我看你堂堂高太后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立你的傀儡称帝!”

高太后被她的话一惊,猛地后退一步:“你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难不成你能废帝自立?!你若不去找个稚子皇子,你敢面对应国的群情滔滔吗?”聂无双看着她被动破心思的神色,笑得更加欢畅:“你找吧!整个后宫不是就在太后你的手中吗?你挖地三尺,找吧!本宫还要告诉你!你就算找到了玉玺也没有用!”

“为什么没用?!”高太后怒道。

正在这,有人叩响御书房的殿门声音有些惊慌:“太后娘娘,不好了!”

“什么事?!”高太后问道。

“大皇子,二皇子……都不见了!”内侍惊恐的声音穿过厚厚的殿门:“如今皇后与淑妃正大肆搜宫,正要找到这里来了!”

高太后一惊,亏得她这般年迈,竟腿脚灵活,一把打开御书房的殿门,惊怒道:“怎么会是这样?”

内侍擦着头上的热汗冷汗,说道:“皇后娘娘与淑妃娘娘说要来见皇上,怎么办?太后娘娘,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奴婢们是挡不住皇后与淑妃的!”

高太后远远看去,果然看见一队仪仗匆匆而来。

她回了头,看着地上伏着的聂无双,忽地笑了:“大皇子与二皇子可是你藏起来的?你什么时候藏的?藏在哪里?还有你手中的三皇子呢?”

聂无双坐了起来,靠在墙边,冷静地看着面前步步逼近的太后,只是笑。

“这就是你所谓的,本宫找得到玉玺也没有用吗?”高太后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狼狈不堪,却依然美得惊心动魄的聂无双。

她的口气很轻,似还能听出一丝温和,和刚才勃然大怒截然相反。

聂无双笑得欢畅:“都藏起来了!藏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这个皇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找也不是找不出来的,您就多费点功夫找个三天三夜吧!啧啧……太后娘娘,无双虽然不如你有权有势,也不如你老奸巨猾,但是只要算准你想要干什么,抢先一步,你就全盘皆输!”

“全盘皆输?!”高太后事到如今竟沉静下来。她眯着老眼看着聂无双:“你算准了哀家会全盘皆输?”

“是!”聂无双收了笑,慢慢冷冷地道:“你的下场早就在你毒害皇上生母,毒害睿王殿下母妃的那一天就已经写下!如今仇恨已经生根发芽,你在前进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后退亦是没有退路!”

“这就是你选择的路!一条不归路!”聂无双看着高太后冷冷地说道。

高太后仔细看了她半天,这才直起身来,淡淡道:“好!很好!哀家走到这一步也没想过要后路。”何尝有过退路,在她代表着整个高家氏族踏入这个后宫的第一天开始,她的宿命不是胜者为王,就是败者为寇的结局。从来没有另一种更好的选择。她整了整鬓发,把歪了的沉重凤冠扶正,回头对聂无双淡淡道:“哀家有没有说过,你很像哀家年轻的时候?”

她的声音那么低,犹如诅咒:“终有一天,哀家的今天,也是你的结局!”

聂无双看着她迈着沉稳的脚步出了御书房,沉重繁复的十二幅凤服包裹着她年迈枯瘦的身躯,她就这样一步步高傲地顶着她凤冠,顶着她整个高家世族的荣耀,迎着外面的天光慢慢走了出去。

殿门关上,一切又归于寂静。

后宫寂静无声,却不知在远远的皇城之外,一支支军队正悄然开拔,萧凤青与聂明鹄两人率领三万骁骑营犹如乌云蔽月冲着应国京城呼啸而来。

“来得及吗?”聂明鹄一身银白铠甲,边问边狠狠抽了身下的坐骑一鞭。

“应该可以!”萧凤青顶着猎猎的风大声回答。风吹过他刀削一般俊魅的面容,他的双眼中蕴含着满满嗜血的狠戾。他的大仇就要得报了,报仇的兴奋掺在其中更令他双眼熠熠生辉。

“双儿一定不要有事!有事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聂明鹄狠狠瞪了身边与他并驾齐驱的萧凤青一眼。他还在为他不能把聂无双带出那危险的皇宫而生气。明知太后要逼宫谋反,他竟不把她带出来!

无论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都不能原谅!聂明鹄坚毅的眼中愤恨。

萧凤青心头微微一突,只是更紧的抿紧了薄唇。

“她不会有事的!”萧凤青大声地说道。就像是对聂明鹄的承诺,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身后,乌压压的铁骑倾尽而出,犹如蚁蝗,铺天盖地冲着那远远地平线下的京城飞奔而去!

皇后与淑妃跪在甘露殿中,两人哭得成了一团泪人。高太后端坐在上首,微闭了眼睛,看着两人哭得喘不过气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高太后沉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