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双深吸一口气,看着外面的灿烂的天光,淡淡道:“欧阳,本宫想吩咐你一件事。”

欧阳宁见她神色郑重,不由正色道:“是!娘娘请吩咐!”

聂无双看向他,美眸中因带着水光似极了暗夜明亮的星辰,她一字一顿地道:“本宫要你去保护皇上!”

“保护皇上?”欧阳宁诧异地冲口而出:“娘娘觉得今天秦国的贼子们要发难吗?”

聂无双摇头:“这本宫也不知道,但是今日协议未定,秦国随时可以翻脸。若本宫是他们,就会趁这个时候向皇上发难。”

“可是皇上带了那么多禁卫军,还有御前侍卫,应该……”欧阳宁越说却越觉得底气不足。

萧凤溟的阵仗的确是够大,但是秦国若真的有心要发难的话,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根本措不及防,万一皇上有个闪失那应国势必大乱,在齐国征战的几万将士就会因此滞留在齐地,到时候秦国耶律图若是趁此时机大举进攻齐国,等到应国政局稳定的时候,秦国早就占领了齐国的各处要塞重镇,那时候应国还有有什么余地与秦国一争长短?恐怕连自己的国家都无法保证不受秦国的侵略!

欧阳宁越想越不安稳,他连忙站起身来:“我这就去!”

“等等!”聂无双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面金牌,上面铸着一个“御”字,这分明是萧凤溟赐给她可以任意行走的御赐金牌。

“你拿着,万一皇上身边的侍卫对你有疑虑,你就说是本宫派你找皇上的。”聂无双说道。

“谢谢娘娘!”欧阳宁感激地说道。

“感谢什么?应该本宫感谢你。要不是你,这一次皇上恐怕也不能提前得到警示。”聂无双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欧阳宁脸一红,长大至今他还未听过这样真心诚意的称赞,更何况称赞他的还是这样一位倾国倾城的娘娘。

“那我去了!”欧阳宁抱拳匆匆转身就走。

聂无双目送他匆匆离开。

杨直跪坐在聂无双下首,问道:“娘娘担心睿王殿下不能保护好皇上吗?”

聂无双扶了隐约发胀的额角:“不,只是殿下如今随身保护皇上,恐怕不能动用殿下自己身边的暗卫,这样会引起皇上怀疑。欧阳身手不错他一定会保护好皇上还有睿王殿下。”

她看了杨直一眼,淡淡道:“你下去吧,让本宫歇歇。”

杨直不疑有他,于是跪安退下。

聂无双看着他离开,这才渐渐松开长袖下因紧张而蜷曲的手指。她眼中掠过黯然:她不是担心萧凤青不能保护皇上,她担心的是:萧凤青会趁乱刺杀皇上——他的三哥!!

只有一位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赤胆忠心,又武艺高强的人才能保护好萧凤溟。聂无双疲惫地闭上双眼,萧凤溟……她耳边掠过他失望的声音“你这样的意思是要与朕决裂了吗?”

“不……”一滴泪从眼角滚落,她不是要与他决裂,只是她不能再靠近他了。她是个不祥的人,看错了一个顾清鸿已经令她满门尽屠,如今身边更有一个权势通天,虎视眈眈的萧凤青,她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不能再犯了……

茫茫的草原一望无垠,常年久居深宫的萧凤溟看着,不由振臂一吐心中的郁结之气。即使端坐高高在上的御座,知道这万里大好河山都是属于他,但是却也没有亲眼看着来得震撼。

萧凤溟回头笑着道:“许久没有与五弟好好切磋一下狩猎技艺了。不知朕有没有手生。”

萧凤青异色的眸中掠过复杂之色,他笑了笑:“皇上还记得当年与臣弟一起在京郊狩猎时的情形么?”

萧凤溟哈哈一笑:“当然,当时你非要跟朕比试。结果你每一次都没有胜过朕。”

萧凤青薄唇边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是,皇上年长臣弟十岁,又随着父皇东征西讨,那时候皇上的武功自然是比臣弟还好的。”

萧凤溟放任马儿缓缓而行,被萧凤青一提起,脸上露出怀念:“是啊,当时你还小,一股劲头却是十分足,有一次你为了猎一头熊,反而被熊赶落山崖。当时朕都急坏了,连夜出动侍卫去找这才在崖底找到你。”

萧凤青脸上一僵,许久才吐出一句话:“是皇上背着臣弟一步步走出山谷的。这点臣弟没齿难忘。”

“已经是很久的事了。”萧凤溟温和一笑,回头轻拍在身边萧凤青,目光欣慰:“在所有的兄弟中,知道朕为什么最喜欢你么?”

萧凤青摇了摇头:“臣弟不知,大约是臣弟厚脸皮的缘故,动不动就缠着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吧。”

“不。”萧凤青摇头:“那是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皇子。都是那个女人最痛恨的孩子。”

萧凤青浑身一震,不由抬头看着面前的萧凤溟:“皇上……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两人已经走在行猎队伍的最前面,两人的话风一吹就散了,但是这却是他们兄弟两人为数不多**心声的时候。萧凤溟看着眼前天光下茫茫的草原,舒了一口气:“你还记得当你七岁的时候,你母亲去世,你躲在上林苑的一株梨花树下哭吗?”

他回头,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萧凤青,淡淡地道:“当时朕就在不远处。”

萧凤青不由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他身下的马儿似感觉到主人紧张的心情,也不由停下脚步,不安地打着响鼻。

萧凤青眸色变幻数次,这才开口:“皇上听到了什么吗?”

萧凤溟轻吁一口气:“听到了悲痛的哭声,还有你心底的誓言。”

萧凤青猛地抬起头来:“什么誓言?”

“你说,你总有一天要杀了那个女人为你的母亲报仇!”萧凤溟看着他的眼眸:“朕知道,一直都知道。”

萧凤青只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突地敞开,那么阴暗,充满了恶梦:母亲临死前呕出的黑血,从她过分苍白的唇边一直流到了他的脚下,她与他一般颜色的眼眸直瞪瞪盯着他,像是不甘心被抛上岸上的鱼,口一张一合想要说什么,却是终究只能一口一口地呕出血来。他缩在墙角,从帷帐中看见宫女内侍匆匆赶来,擦干血迹,然后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在他们的压低的议论声中,他听到一句话。

“去禀报皇后娘娘,事已经办妥了。”

领命的宫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只有他躲在帷帐后面看着自己的母亲眼中的光彩像是蒙了尘的琥珀渐渐黯淡下去。

母亲……死了……

这个认知像是一记闷拳狠狠砸在他的心里,在那一刹那,他的世界陡然黑暗下来。

那一夜,他翻出窗子,一路奔到了父皇的凌德殿,可是里面歌舞升平,他看见父亲身边坐着那个恶毒的女人,明黄的服色刺眼欲盲。他想冲上去,打她咬她,他想大声告诉父皇,就是他身边这个女人杀了自己的母亲。可是在他冲上去的那一刻眼尖的宫人一把揪住他拖了出去。

七岁,他那时候才七岁,宫人一把从高高的御阶上推开他。不受宠的皇子比宫人的地位更加不堪。他滚下去粗糙的石头蹭破了膝盖,手肘……宫人见自己手重,慌忙逃开甚至不去看看他是生是死。他被摔得一时间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从地上爬起,身上不知是疼还是害怕而不停簌簌发抖。他离开了凌德殿,一路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终于他累极,这才靠着一棵树下大哭起来。

七岁,懵懂的七岁,过早的人情冷暖已经令他的心智早熟,他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明白了所有事情的真相,在那他生平最黑暗的夜里,对着黑漆漆的苍穹,他一遍遍地咒骂那个女人,一遍遍说着自己的誓言。

眼前天光耀眼,闭上眼,就能感觉眼前一片血样的红。萧凤青张开手掌挡住阳光,许久才慢慢地道:“原来皇上早就知道了。”

队伍继续向草原深处行进,离狩猎的地方已经不远。

“是,朕知道,所以当你第一次找朕的时候,朕就知道你想要什么。”萧凤溟淡淡地开口,像是在叙述不相干的话题那样云淡风清。

“那皇上知道臣弟想要什么吗?”萧凤青面上已经恢复平静,他的声音一如往昔,慵懒而漫不经心,只有从他紧紧捏着缰绳的手才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是多么复杂紧张。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接近他,难怪当时总是高高在上的他总是这样好脾气地容忍他各种花招。

“你想要力量。”萧凤溟说道,他回头看着身后与自己长相相似,但是更加阴柔白皙的面庞。他和他身上的血液是一半是相同的。他相信他就如同他相信自己一样。

“你想要可以扳倒她的力量!”萧凤溟一字一顿的说道。

萧凤青忽然笑了,笑得畅快惬意,他看着这十几年来自己以各种借口靠近的哥哥,不,皇上!慢慢地开口:“是,三哥,臣弟想要报仇!和三哥一样!”

萧凤溟微微一笑:“我们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他说完,一挥马鞭,指着前方的营地:“再来赛一场如何?看谁先到了营地!”

他说着,马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萧凤青高高挥起镶满了各色宝石的花俏鞭子,那鞭子上幽幽的祖母绿宝石在天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就如黑夜中毒蛇的眼,隐秘而不祥。

“三哥,当有一天,你发现我要的比你想象的更多的时候,你会不会也像今天这样说呢?”

“三哥,我要的,不仅仅是复仇啊……”

心底的声音一遍遍回响,他终于狠狠抽了身下的马匹,马儿痛得嘶鸣一声,向前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