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无双进入御帐之时,天已经擦黑了。她看向御座,萧凤溟依然正在看送来的奏章。他见她来,淡淡抬了头:“你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聂无双看着他身边磨墨的林婉瑶,欲言又止,许久才道:“臣妾这事事关重大,还望与皇上单独详谈……”

萧凤溟看了她一眼,帐中的夜明珠下,幽幽的珠光照在她倾城的面容上,看一眼都令人心颤,他低下眼吩咐道:“婉瑶,你退下吧。”

林婉瑶恭谨退下。帐中就只剩下两人。萧凤溟放下手中的奏章,看着她。

聂无双被他那双眼眸看得心头颤动,但想起来意,不由正色道:“启禀皇上,秦国使者对这一次的缔结盟约恐怕有别的阴谋。”

萧凤溟闻言,微微皱起剑眉:“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是欧阳宁亲耳听到的。”聂无双遂把欧阳宁听到的事重新说了一遍。萧凤溟听完以后,皱眉道:“如今缔结盟约已快要最后商定的时候,这事容后再说。”

“皇上?!”聂无双吃惊地上前一步:“皇上难道不相信臣妾的话吗?”

萧凤溟看着她,面上神色波澜不惊:“不是不相信,只是明日就要签订和约,你要朕这时候怎么做?去质问秦国使者还是就此不签了?”

“可是……皇上应该知道秦国狼子野心,他们怎么可能什么也没得到就此签订和约?”聂无双连忙:“皇上起码要加派人手以防有变!”

萧凤溟看着她,眸色复杂:“你跪安吧。这是国事,你不必插手。”

国事?!聂无双胸臆间涌起一股愤怒,她一步上前,看定萧凤溟的双眼:“这不是国事,这是皇上的安危!”

萧凤溟抬起眼来,像是这才看清楚站在面前的她是谁,重新打量她。

“皇上,秦国使者狼子野心,他们一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皇上起码要在自己身边多加派人手……”聂无双看着他的眼睛,美眸中渐渐流露自己也不明白的哀求。

萧凤溟定定看了她许久,忽地问:“你这是在关心朕?”

聂无双一怔顿时无言。

萧凤溟步下龙案,看着她幽深的眼,又问:“如果不是关心朕,你是在担心什么?”

聂无双避开他仿佛看透人心的双眼,低了头:“臣妾当然是关心皇上。”

面颊上轻抚过一丝暖意,他已近在咫尺,他的声音包含着痛惜:“你这几日瘦了。”

眼底有什么欲夺眶而出,聂无双不得不强行忍住,她抬起头来:“皇上不可掉以轻心,臣妾……告退了。”

“无双……”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聂无双顿住脚步,却不敢回头。

“朕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他的声音慢慢靠近:“在你心中,是报复顾清鸿重要,还是朕重要?”

聂无双浑身一震,她猛的回头,忽地冷冷淡淡地笑了起来:“那在皇上心中,是江山重要,还是臣妾重要?”

萧凤溟无言地看着她,许久,他才回答:“你要知道,江山与你并不矛盾。”

“是啊。皇上既可坐拥江山又可以坐拥美人。既然后宫有三千佳人,皇上又何必在乎臣妾心中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聂无双说完,转身要走。

“你这样的意思是要与朕决裂了吗?”萧凤溟声音一紧,问向那毫不犹豫要走出帐中的倩影。

聂无双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时,面上已带着虚软的笑容:“皇上多虑了,在后宫中,只有皇上不喜欢哪位宫妃,又怎么有宫妃可以拒绝皇上?臣妾的一切都是皇上赐予的。臣妾会一直等着皇上哪天再一次驾临永华殿。”

她说完,走出金顶大帐……

风吹过她的发丝,调皮碎发逗弄着她脸颊,仿佛在撩拨着她的心思。聂无双深吸一口冷气,淡淡吩咐道:“去把这事告诉睿王殿下吧。”

杨直一怔:“娘娘的意思是让殿下插手保护皇上?”

聂无双看着黑夜中一望无垠的草海,点了点头:“睿王殿下也不希望皇上这时候出事,更何况……他还要博取皇上的进一步信任。”

最后一句话吐出,心头有一条纤细的线猛地崩断。断了也好,断了非分的想法,断绝了残存的一丝温暖。她的眼中有什么落下,这是泪吗?可明明的她不是已没有了情爱的羁绊,怎么还是会一次次为这莫名其妙的话而潸然泪下。

“走吧。”聂无双默默站了一会,这才转头没入了黑暗之中。

金顶大帐前,萧凤溟看着天上明亮的星辰,忽地道:“这天又要变了。”身边有一道倩影前来拜下:“皇上,臣妾告退了。”

萧凤溟看着拢在披风中的林婉瑶,默然点了点头。林婉瑶最后看了他一眼,终是掩不住眼底的伤心失望,匆匆离开。

第二天,萧凤溟与秦齐两国使节商定最后的缔结盟约的条款。秦国使臣们一个个脸色沮丧,眼底隐含郁色。齐国使者们显然轻松许多,只除了今天才出现的顾清鸿。听说他射箭比试之后便大病了一场,一直在驿馆中养病,直到今日才出席。几日不见,他容色憔悴很多,面色苍白得几似宣纸,时不时拿了绢帕捂着唇剧烈地咳嗽。一点也不似那日比试的意气风发。

“顾相国大人可要好好保重身体,齐国的未来可是都在相国一人身上呢。”坐在御座左首第一位的萧凤青似笑非笑地劝道。

他的声音轻慢,听起来一点诚意也无,可偏偏他面上一本正经,让人一点都发作不得。

顾清鸿看了他一眼,捂着唇咳嗽一声:“多谢睿王殿下关心,顾某好得很。”他说着,咽下即将涌出的血。他眼中一黯:越来越难控制了呢,这毒……已经渐渐伤了他的五脏六腑。即使那暂缓毒性蔓延的解药也开始渐渐压制不住这毒了。

除非他能真正得到皇上的解药……他苦笑了下,太难了啊,皇帝怎么可能让他真正解了毒?

顾清鸿放下手中的绢帕,雪白的绢帕上正中有一点殷红。他不动声色的把帕子放在袖中,抬起头来,面上浮出恰到好处礼节的笑容,心中却一个声音一遍一遍地道:所谓求仁得仁,值得的。……他已经辜负了许多,现在唯一捏在手心,不能辜负的就是齐国还陷于战火中的黎民百姓。不能再辜负了……

萧凤青看着刚才还病怏怏的顾清鸿,转眼间又仿佛在身体内又挺起了那一根不弯的脊柱,气质清韵出奇又是那名闻天下的“齐国第一相”了。

果然是顾清鸿!萧凤青不知是该敬还是该可怜他,薄唇一撇,索性不再理会他。

萧凤溟与秦国的耶律使节在商谈一个边界贸易问题,商讨来商讨去,总是不能达成一致。最后,萧凤溟索性不再说话,听着耶律使者在侃侃而谈。萧凤青听了一会,忽地打断耶律使者的话,冷笑道:“听耶律使者这般说,那这云川一十二州的税赋还得分着一半给你们秦国不成?”

耶律使者一怔,傲然道:“这是自然,不然秦国商人去云川贸易岂不是钱都流入了应国之中。”

“那着割地还有什么意思?”萧凤青开口讽刺道:“你们皇帝是不是后悔了,要是后悔了,本王不介意在跟他战场上一决高下。”

耶律使者脸色一变正要反驳,萧凤溟抬起手来:“今日先谈到这里,看来秦国与朕的缔结盟约还有诸多分歧。等明日再议。”

他说罢转身要走,秦国使节像是恍然回过神来,连忙请罪道:“皇帝陛下息怒,这条约可再谈的。”

萧凤溟看了他一眼:“今日可以谈成吗?”从这几日来看,秦国根本就是在拖延,他不得不怀疑起他们的诚意,不过也许自己心中也不曾期盼过秦国能按下心来谈割地,谈退兵。

他眼中有什么掠过,笑道:“既然耶律使者要求,那朕就下午继续陪你们谈。”

耶律使者连忙道:“是啊,这条约之事由臣子们谈就好了。话说这几日了,我们还未与皇帝陛下一起出去打猎,秦国最敬重英雄,说不定皇帝陛下在打猎上一展身手,我们就什么分歧都没有了。臣等几个也想透透气。”

萧凤溟一笑,许久才道:“好!下午就一起与耶律使者打猎。”

他说罢,转身离开专门为缔结条约临时搭起的白色帐篷。耶律使者看着萧凤溟离开,这才暗地里松了一口气,他一抬头却看见顾清鸿纯黑的眼眸淡淡看着他。

明明是很冷淡的眼神,却令他忍不住心虚。耶律使者谄笑着上前:“顾相国大人可要一起来打猎?”

顾清鸿捂着苍白的唇,咳嗽一声:“不了,齐国本来就是陪衬。这一场行猎,秦国与应国才是局中人。”

他说罢站起身来,也离开了帐篷。耶律使者呆了呆,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他不得不拿了袖子慌忙擦掉。顾清鸿这些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看出秦国没有诚意签订和约吗?还是别的什么?

耶律使者越想心中越是慌乱,连忙离开了这个帐篷,转身快步走入自己的营地。

长长的牛角吹起,聂无双站在自己的营地面前,看着装束齐整的侍卫们身着软甲策马随着御驾疾驰而去。她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虑,她转头问身边的杨直:“告诉睿王殿下了吗?”

“说了。睿王殿下说他会注意的,而且他已经多加派了人手。”杨直轻声道。

聂无双长吁一口气,希望这一次没事吧。

聂无双回到了营帐中,一回头这才发现欧阳宁正神色关切地立在帐外不敢进来。

她转过头,吩咐道:“欧阳,进来吧。本宫有事与你密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