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旭宁有房有车。

他念大学的时候是兼职狂魔, 什么样的活都接过,今天去商场的开业仪式表演,明天去公园里当模特, 赶上他参加电视台比赛后有点名气的时候,还拍过正儿八经的广告。

不过人家大明星都会过气, 他这张脸也就是新鲜两天的背景板。

但钱着实攒下来点,大学毕业的时候存款居然能顶人家工作好几年的,勉强在市里供了个三居室。

那会房价还不到一万五,今年年初已经涨到两万多,他才卖掉换的学区房, 现在每个月自己还着小一万的贷款。

这样想来, 有房就显得带水分, 哦,还有车贷。

赵旭宁微微叹口气, 回家以后还在琢磨这件事, 把各个软件里的存款加减乘除。

暑假班刚结束, 他正是自己经济富裕的巅峰, 不过知道十几万对很多人来说不算什么。

当然,他也不知道的是,宋知音开着五十万的车,实际上卡里连五位数都没有。

在深圳攒下来的那点钱几乎见底,她才总算有点焦虑起来,通过朋友接了个小活,夜里伏案在书桌前。

宋明杰回家的时候路过妹妹房间,从缝隙里看到灯光, 忍不住敲门推进去道:“你还没睡?”

宋知音给他看电脑屏幕说:“工作呢。”

满屏幕的代码,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天外语言, 宋明杰看不懂,只说:“干嘛忽然做这个?”

才回家那一阵,听到程序员三个字都要翻白眼。

宋知音夸张道:“生活所迫,没办法。”

宋明杰就知道她早晚没钱,也不说什么给你转的废话,反而是实际行动。

宋知音收钱挺快的,但还是说:“我主要还是练练手,荒废了就废了。”

人生那么长,一项安身立命的本领很要紧。

按这个思路的话倒没错,宋明杰道:“吃宵夜吗?”

宋知音这才注意到他灰头土脸的样子,说:“你大半夜种地去了?”

还不如种地,宋明杰甩甩头说:“水管炸了。”

他说好听点是农场主,实际什么活都要会。

反正宋知音觉得也挺不容易的,说:“那你国庆是不是不休息?”

这种法定节假日是亲子出游的旺季,更别提什么朋友聚会的。

农场一年到头就挣这些钱,宋明杰已经习惯,说:“有安排?”

宋知音才不出去人挤人,说:“我是想搬家。”

她花那么多钱装修的房子,总不能一直空着。

宋明杰看她这一屋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摇摇头说:“大工程。”

宋知音留意到他的目光,说:“这些不带走。”

她只是住到县城,又不是去南极,平常肯定要回家的。

宋明杰松口气,手机一晃说:“烧烤老样子?”

宋知音点点头,听他关门的声音,在键盘上重重敲一下,有种回到深圳的错觉。

那时候赶项目,她也是不眠不休在租住的小屋里哒哒哒,身后却空无一物。

思及此,她觉得工作好像没有那么让人痛苦,整个人生机勃勃。

其实她刚上班的时候也是这样,可惜人没能千锤百炼成钢铁,反而像破口的气球,逐渐变得干瘪。

休息的意义可能就在于此。

她借着这点回光返照的力气,一口气接好几个活,连开店时间都不放过。

只是人做什么事的时候状态都不一样。

赵旭宁明显发现她对着电脑的时候开始眉头微蹙,偶尔还咬手指。

他忍不住道:“你这几天好像很忙?”

手压根没停下来过,跟平常边看剧的那种闲适感天差地别。

宋知音的思路被打断,甩甩脑袋才说:“做兼职呢。”

赵旭宁知道她做自媒体,开咖啡店不过是亏本生意,顺着说:“我最近也在想要不要兼职。”

全民做副业,人人都想从资本身上多薅块儿八毛出来。

像宋知音原来有位同事,半夜还坚持起床教外国人说中文,很让人担心他的健康状态。

这种事,很正常嘛,就看有没有渠道。

她道:“你试过录课吗?”

赵旭宁原来觉得收入挺够用的,而且上课已经是大强度体力劳动。

他这两年自己练习的时间都很少,几乎快生出抗拒来,想想说:“想做点别的。”

再想尝试,也不能脱离实际,只得从人的身上发掘出无限可能,宋知音上下看他说:“你也可以试试做穿搭博主。”

现成的衣架子。

赵旭宁其实打扮不精细,连裤子都是买了三件同款不同色的换着穿,常常让人疑心他不讲卫生。

他道:“就我这审美?”

对自己的定位还是挺清晰的,宋知音开玩笑说:“那你干脆只露脸好了,肯定吸引很多观众。”

吸引?赵旭宁忽然道:“你也会吗?”

这人什么意思?宋知音笑容一顿道:“谁都喜欢赏心悦目。”

天可怜见,她的情商在这一刻飙得胜过智商了。

赵旭宁也找回人的分寸来,赶紧道:“我就是人堆里乍一看还行,上镜不成的。”

他其实从小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但上过电视才发现,原来能做明星的都好看都绝了,五官没有任何瑕疵。

就他这样的,充其量混个一百八十线,别回头温饱都蹭不上,毕竟哪一行都不容易。

宋知音心想他居然管自己叫还行,眨巴眼说:“记得别出去外面讲啊。”

说不准会挨揍。

赵旭宁摸摸脸不好意思道:“好像还真没什么特长。”

莫名的,他吐露说:“我原来还写过网文。”

宋知音眼睛嗖一下亮起来道:“真的呀。”

赵旭宁看她感兴趣的样子,也顾不上丢人说:“一天要更九千,写不下去。”

他打字得手筋都抽抽。

九千还真是挺多的,宋知音道:“我本来也想过,但不会讲长故事。”

开头她写了好几个,通通不知道怎么往下圆,跟文笔全然没关系,起承转合才是最重要的。

赵旭宁好像找到一点两个人的共同之处,说:“就对着屏幕,脑袋空空。”

挺准确的,宋知音不由得笑出声道:“还东摸西摸,干什么都有趣。”

世上有比此刻在这儿更有趣的事吗?赵旭宁暂时想不出来。

他道:“还是得再有一技之长才行。”

再有的话,宋知音道:“你不是会唱歌弹吉他吗?”

赵旭宁不好意思承认道:“半吊子,糊弄人的。”

他初中的时候就为了在元旦晚会上多表现,期待着成为小说里那样的校园风云人物,不过事实证明,多数人只会有普通的一生。

未必擅长才能突破重围。

宋知音道:“现在养成系也很火。”

赵旭宁二十好几的人了,觉得养成两个字跟自己是毫无关联。

他其实对自媒体这块也不熟,说:“能行吗?”

宋知音切小号点进自己的关注列表,把手机给他说:“你看个例子。”

赵旭宁只看一眼就说:“那我也不穿上衣弹吉他。”

咋听上去那么奇怪。

这个博主那么多视频,他怎么就盯着这个。

宋知音都觉得自己像是什么流氓,她道:“没让你看这个!”

赵旭宁看她眼神闪烁,有一种被抓包的心虚,心情好起来说:“这种我也会。”

不穿衣服弹吉他唱歌?宋知音光想想就面红耳赤。

她就是平常在网上瞎看看,连评论都不好意思,属于有心没胆,不由得咽口水说:“不用太客气。”

赵旭宁轻笑出声道:“随时可以演出。”

宋知音忽然定定看他。

在她的分类准则里,这大概是属于隐晦的好感表达,虽然她自己一直不太愿意相信这个事实,然而一切都在推动着这个结论。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空气里飘着安静,赵旭宁想起来她刚刚在工作,说:“不打扰你。”

扰不扰的,反正他都就这样就闯入宋知音的世界里。

她嘴上不管怎么说,仍旧为他蛊惑,想起来就有些生气,故作元气说:“开工。”

人家有正经事,赵旭宁又挪回角落的位置上待着,思考自己副业的可能性。

其实他嗓音的条件不错,平常去KTV还会被夸两句,但他自己是学艺术的,知道有点天赋跟能出人头地之间的差距,君不见多少实力派歌手还籍籍无名。

命运这玩意,讲不好哪天会眷顾人。

他自认不会轮到自己,左思右想还是打算试试水,回家后翻出多年没用的吉他。

李丽琴最烦孩子找东西,说:“你倒腾出一身灰来。”

乱七八糟的,看了就生气。

赵旭宁不在意地拍拍说:“换一身就行。”

反正他自己的衣服是丢洗衣机,不给谁添麻烦。

讲起来李丽琴更生气,说:“手洗两下子的事情,好端端的都洗坏了。”

家长对工业有一种莫名的抗拒,赵旭宁给家里买的洗碗机和扫地机器人都是闲置。

他也不想多争辩,钻进自己的房间里。

孩子生气,大人反倒而颜悦色起来,很快送水果来递个台阶。

赵旭宁已经习惯,或许多数人跟父母都是剪不断理还乱。

他嗯一声,继续低下头研究吉他。

李丽琴这才道:“你拿它做什么?”

多少年没见用过。

赵旭宁含糊过去,心想这个吉他其实见证他初中时的那点隐秘心思。

那阵子他老想开屏,指望着放点异彩,自以为舞台上那束光打在身上,就能照进宋知音的心里,结果仿佛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然而暗恋这种事,本就是不为人知的,他哪里会知道,宋知音曾在心里为他嗷嗷叫。

时间退到初二那年的元旦晚会,宋知音负责开场的学生代表发言。

虽然她也没搞懂为何要在欢度的时刻,给大家带来一些学习上的压力,但还是老老实实在后台背稿。

所有节目在开始前都抓紧时间排练,不大的空间里有三个群舞组合。

宋知音左耳是《好运来》右耳是《sorry sorry》,险些没得精神分裂,赶紧找个人少的地方安安静静待会。

无独有偶,赵旭宁也窝在角落里练习。

大概是不想费嗓子,他唱得很敷衍,更像是在诗朗诵。

宋知音没跟他打招呼,独自隐匿在昏暗中,已经想把全场的最佳表演投给他。

不过这种奖项,是轮不到学生们自己定的,最后老师们选的没有赵旭宁。

出社会的时候,大人总会说外面的世界就是不公平的,然而实际上这种东西是无处不在。

尤其在学生时代,分数个人划出一条道来,只是大家没能敏锐意识到。

就像宋知音,在退回县城的时候就充分意识到,她将和从前失去部分固有联系。

学历、环境、工作,在老家都只剩下两个字,那就是结婚。

新的一天里,她照例起床跳绳,在院子里打一套操。

郭慧买菜回来,见缝插针道:“你住小区,看能去哪里跳。”

自打宋知音在家里宣布即将搬出去住,这种念叨就片刻没有消失过。

她耸耸肩说:“我该做力量训练了,回头举哑铃就行。”

什么训练郭慧也不懂,她只知道哪里都没有家方便,继续说:“你也住不了多久,嫁了还能回来几次。”

女儿早晚是别人家的,她留也留不了几天。

宋知音不反感结婚,但是讨厌凡事以此为前提,好像她的人生就剩这一样,或者说,无论她有多少优点,只这一点就磨灭全部。

总之她心情不好,在家里大摆脸色。

宋明杰下楼一看,好笑道:“一大早的又开始了?”

宋知音掰馒头不说话,意兴阑珊道:“结结结,明年我就三年抱俩给她看。”

赌气也得有逻辑,宋明杰道:“明年哪来的三年。”

真是雪中送炭指望不上,火上浇油他最在行。

宋知音踢哥哥一脚说:“难怪你也没对象。”

也嘛,大家都一样。

宋明杰在家这几年,可以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他被噎得捶胸口道:“你说我巴巴给你介绍俩,你咋一个都没把握住。”

人其实都很好,就是宋知音最近有点没法上心。

她不敢跟哥哥讲,只道:“不投缘啊。”

宋明杰冷笑道:“跟赵旭宁就投吗?”

打量他不知道似的。

宋知音心虚垂下头说:“是他来找我的。”

她只是略微有点死灰复燃的心动,难道还要叫警察把她抓起来吗?

宋明杰也没这么大本事,只是捶妹妹的脑袋说:“这回端着点。”

男人不就那样,上赶着的不叫事。

宋知音也没敢伸出什么小爪子,只是老老实实哦一声,殊不知赵旭宁已经打算把窗户纸再撕开一点。

作者有话说:

最近作息日夜颠倒,不要脸地以自己的二十四小时为一天,还有一半,大家可以明天来看。

PS: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