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朔带着克烈的上部, 与不少边城军中的好汉,沿着阿曈等人带着商队走过的路程,一路追随而来, 同时派出了斥候沿着被劫掠部落中残存的痕迹, 一路探查荒马的老巢所在。

阿曈看着宗朔骑着骏马而来,喜不自胜的几步蹿了过去, 抬脚一跃, 扑了宗朔满怀,许多日没见到人了,少年想念的紧,黏黏糊糊的挂在大将军的硬甲上,仰头就要亲。

周围人不少,但也都是昭城军或者克烈, 草原小部落与商人们看军队过来, 也不敢上前, 便只远远的站着。

只是宗朔也有些顾不得这许多了,他情不自禁的低头环住阿曈, 低头循着阿曈的眉眼与额角, 用唇紧紧贴着, 感受着阿曈身上的气息,将脸侧在阿曈的鬓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宗朔低头贴着阿曈, 心中却暗暗对自己心惊,二十余年,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经年来的克制与那些表面功夫, 看见阿曈, 仿佛就成了浆糊。

他心中再持不住那种在人前冷硬铁面的矜持劲儿,见不着阿曈了想,见着了心里便像着了火,虚虚的烧着,既焦灼又渴望。

这难得而来又汹涌澎湃的情意,叫宗朔觉得他仿佛换了一个人,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但却无法克制,也不想克制。

宗朔低头看着怀中人这张明媚灿烂的笑脸,心里又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满足与适意。

低头亲了亲阿曈撅过来的小嘴,男人便抬了头看了看周围兵将驻扎的情况,而后,忍不住,又低头“啾啾”的亲了几口。

只是身上的铁甲凉硬,不想叫少年这火热的身躯贴在冷甲上,只得稍离。

阿曈抱着宗朔蹭了一会儿,却被男人这身重甲隔住了,颇为难受。他喜欢和宗朔贴着,即使晚上厮磨过后,浑身浸着热汗又晕头晕脑的喘息不止,那也要与男人搂着才行。

大多时候阿曈都不睡床,他总是躺在宗朔身上睡觉的,将头枕在男人的胸口处,听着那有力的心跳声,阿曈觉得再没有比这还安稳的了。

少年或许是秉承着些许狼族的兽类习性,最原始的亲密,便是肉身紧紧相贴,过渡着彼此的体温。

阿曈边双眸亮晶晶的问,“你怎么来啦!”而后伸出一双手,往宗朔背后的甲线上划拉。

宗朔只觉背后束紧的甲衣一松,阿曈热乎乎的手便熟练的给自己卸了甲,又顺着背上的肌理摸到了自己腰上。

“我来剿匪。”只是宗朔没忍住,还是又说了心中的话,“再来看看你,大家都夸你威风。”

说话间,宗朔抬起手臂,配合着阿曈,将身上的重甲卸了,脱了下来。

阿曈回手便将盔甲都扔在了已然凑到乌骓身边的踏炎身上,踏炎驮了甲,就瞬间理直气壮起来,没顾乌骓的白眼,挨挨蹭蹭的贴在乌骓身边,时不时甩甩尾巴,有意无意的甩到黝黑的骏马身上。而后乌黑的骏马刨着蹄子挪了几步,踏炎便又若无其事的贴上去了。

阿曈扔了甲,一头扎进了宗朔的怀里,两人都热乎乎的身躯,终于贴在一起了。

宗朔抱着阿曈,宝宝贝贝的晃了晃,却不料少年贴着自己的胸口哼唧了几声,头顶上的一对狼耳朵,连带那条毛蓬蓬的大尾巴,“扑棱”一下竟全冒出来了!

宗朔赶紧将猩红的袍子扯到身前来裹住阿曈,又单手熟练的捋着狼尾的根部根,将从阿曈裤边露出来的尾巴尖,缓缓顺回了阿曈的裤子里。

随后,宗朔低头,在此刻正搔着自己下巴的一只泛着银光的毛耳边,低沉沉的笑了一声,“先收回去,知道你想我了。”

阿曈的耳朵被那人呼出的气息弄得颤巍巍的抖,尾巴不自觉的晃**,弄得宗朔的袍子凸出一块,前后一动一动的。

“别闹,有正经事,再说,这里又没水,完事了你可洗不成澡,不是说回回涨得慌么。”

阿曈一听男人这样说,深深叹了口气,低头抵在宗朔的襟怀中,老老实实的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将身上似狼一般的异状收回去。

宗朔就一直静静抱着阿曈,骑着马渐渐行到背人的地方去了。

跟随队伍而来的克烈族长之子,看着小狼神大人跳进月氏尊主的怀中后,就缩在里头不动了,两人抱作一团,隐在一处阳光斑驳的树荫下。

他瞧着心中颇为感慨,自己也三四天没见媳妇了,想得厉害,转身就在护送商队的队伍里寻人,就见那个高大的俊美男人正笑吟吟的走到跟前,站定后瞧了他一会儿。

族长的儿子一晃神,就见那俊美男人耳垂上多出一小串精美的珍珠,映着他的蜜色的肌肤,好看极了。于是这大汉便痴痴的笑起来,叫俊美的男人一脸嫌弃的抬手弹了个脑瓜蹦。

而在背人处,阿曈终于缓过劲儿,伸头从宗朔的袍子上边探出头来,“剿匪?剿什么匪,商路沿途的匪类已经叫我们收拾了,还有好些人追进去呢。”

阿曈是觉得这些事他们能做便做了,也好不叫宗朔分心,宗朔好像在做什么很复杂的事情,有些严峻,他之所以能舍下男人跟着护送商队而来,就是想让尽力给宗朔分担一些,毕竟,其他复杂的弯弯绕绕,他也搞不太明白。

宗朔想到这,面色有些严肃,并缓缓带着阿曈又回到了队伍中,看着克烈族上部与护商队的下部相聚,并用克烈语重新定下之后的行程。

“是草原内部,那里荒马肆虐,已经消失了很多小部落,近来就连巴彦部也屡遭侵犯,死了不少人,也被劫掠了众多牛羊,蛮族接到求救,娜仁带着人马去找了一回,没找到,又被荒马设伏,受了轻伤。”

阿曈闻言直身坐起来,“荒马?那不是上回抢了巴彦部老头小孙儿的人么!”

少年还记得那处被荒马杀掠过后的小营地,满地尸首,甚是都没有一个囫囵个的全尸,就是在那里,众人还捡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还恰巧是巴彦部族长的孙儿。

阿曈皱眉,“我跟你一起去找。”

宗朔点头,“斥候已经派出去了,不日便有消息。”

当日夜中,昭城军先一步将商队护送回城,原地唯留下克烈两部,他们是长生天之下的战神,草原的守护右臂,去扫除这荒马祸患,很是责无旁贷。

眼下,这只精锐队伍也不曾停歇,没有了商队等寻常百姓的负累,众人迅速整队,跟随着宗朔,朝草原西南部中,被劫掠的草原部落行进。

一路沿着斥候的标记,越走,阿曈越觉荒凉,甚至连草地都有些衰败。途中又路过些被劫掠部落余下的残垣,人马经过,一片乌鸦或兀鹫等食腐动物便“扑啦啦”的惊飞出一群,看着叫人心惊。

而到了此处部族的残址,阿曈泛着金的瞳孔紧缩,抬头,便看见一具被扒了皮,挂在门前木架上的尸首,因为时间过久,已然被食腐的动物掏空了内里,只余零零碎碎的血肉丝丝连连的挂在骨架上。

他闻嗅着空气中“死”的味道,这是一种众多血肉糜烂后,生命腐坏的味道。

杀虐无度,荒马该杀!

宗朔却看着那猩红的人骨架子,顿住了脚步,登时面色煞白,浑身杀气沸腾。

今时今日眼前的这幅场景,到叫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曾经那段修罗地狱一般的刑场之上。他那时尚且秉承着皇嫡孙的骄矜与傲骨,却带着一身重刑具,双目沁血的看着母亲的血肉渐渐离骨……

刑武恰在边上,眼见如此场景,倒抽了一口凉气,赶紧交人去把那副骨架子妥善安葬。

刑武心里也没底,草原圣山之行,虽然说他们殿下是好生生的回来了,但谁知道是怎么治的?那就是个迷,宗朔从不曾提起过,他们便谁也不问。

只是眼下这一刺激,刑武是深知当年旧事的,深怕宗朔一个控制不住,再犯病可怎么是好!那毒到底去没去根?

宗朔看着斥候去将那具尸骸恭敬的请下的刑架,又迅速带离了自己眼前,找地方安葬了。

他没出声,只是注视着那根沁了血,变成斑驳黑色的木架子。

刑武一见如此,便立刻用眼神到处找阿曈,毕竟,谁治好的找谁。

放眼一看,刑武去就见原本在队伍前头骑马的阿曈,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缓步往破败的部落大门处走去了。

克烈人动作迅速,下马进寨子,而后搜寻,这一路上,已经遇到了不少这样被洗劫的部落,未免还有幸存者,宗朔一直是叫克烈人进到破败的部落中探寻,未免有疫病,还每人都围了面巾。

还没等克烈人进寨子,行军的马蹄便将里头的“活物”惊动了,只见几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儿踉跄的走了出来。他们有幸逃过一劫,捡着各个帐中的残羹剩饭活命,本都被吓破了胆,听到马蹄声就躲。但眼下他们却跑了出来。

盖是因为,有一只羊羔饿得不行,听到动静,挣脱了孩子们蹿出藏身所在。洁白的羊羔正是喝奶的月份,小小的一只,在荒马的屠戮中,与孩子们藏到一起,才能活,可部族中的牛羊全都被荒马带走,没有羊乳,羊羔饿的“咩咩”叫。

再这样下去,小羊羔会与几个幼童一起,死在这片血腥的废墟中。

克烈人见状,本要上前去抱孩子,只是他们说的克烈话小孩儿也听不懂,且就从肉眼上看,魁伟的克烈人,甚至比荒马看上去都要更吓人一些。

孩子门怕的不出人声,喉咙间“嗝叻”着往摇摇欲坠的帐子里躲。

克烈们深怕给孩子吓坏了,正不知该如何,就见身后上来一个少年,他先是抱起了往人群跑的饥饿羊羔,而后轻手轻脚的往孩子们躲藏的帐子边走去。

“过来呀,我把小羊羔还给你们,来,你看,小羊羔已经很饿了,它在叫你们呢。”

阿曈渐渐接近几个孩子,他一双眼眸盈盈润润的,长得和气又好看,身上是柔和的气息。还没懂事的孩子,就像是小动物,他们大多凭借天生的感知。

宗朔在远处,看着阿曈将孩子们带出了帐子,并抬脚支住了砸下来的横梁,走到了空手上,看不见他们同族的尸首了,阿曈弯下腰,把小羊羔送还给孩子们,又领着他们,交给了已经走过来的几个克烈。

这几个克烈年长一些,但依旧不减面容的俊美,也更平和些,他们都是有孩子人,也更知道该如何照顾这几个遗孤。

阿曈摸了摸小羊羔毛茸茸的脑袋,转往后看。

宗朔正浑身冷硬的僵在原地,就见少年回头朝自己看了过来。

阿曈身后是残破的废墟,割破的毡布随着草原的风猎猎作响,呼啸着像是一段挽歌。

但他的身后,也映着草原中,无垠的辽阔平野,连绵不绝的山岭,以及恢弘壮丽的滚滚落日。

落霞铺满了天边,将赤色红艳的最后一段余晖投映到人间来,铺了少年满身。

宗朔无可抑制的与阿曈对视,其中幽静又平和,多情又温暖,秋水盈盈。

在历经人世风雨后,他的星眸折射出的,依然是一汪纯净的深潭与遍布的星辰。

这世界,只待他款款一瞥。

男人僵着的身躯渐渐松了,泛白的指尖松开神兵利刃。

他策马上前,将少年抱在了怀里,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