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老蛮王遵循草原传统, 进行天葬的同一天,他的女儿娜仁继位,成为了乃蛮部族第一任女首领。

她不但开创了历史的先河, 同样也励精图治, 能力卓绝,与其兄月氏、克烈部一同, 为草原后世的繁盛垫下坚实基础, 被称为第一女首领。

而这个第一女首领,眼下还是个刚刚失去父亲,眼睛哭的肿胀年轻女子,但她又不得不在蛮族权力动摇之际,迅速接替父亲,稳住人心, 只是她做事或决断时, 还有些青嫩, 城府与眼光不够。

宗朔因此便没有急着与克烈撤军,而是以娜仁兄长的名义, 留在蛮族, 掌了几天事。阿曈看着宗朔的状态, 竟是比在昭城的时候还要忙一些。

草原不像中原,万事都有名目,各个衙门都有分工掌事, 这里所有的事情,都是由族中的当权人或者小头目说了算, 权力过于集中, 又太过于凭借着个人好恶下决断, 而导致了众多问题。

宗朔虽然常年征战, 但他极通庶务,将乃蛮部被老蛮王的不作为与齐格的乱作为所遗留的问题,处理了个八九不离十,没多久,这一堆的“烂摊子”便已大抵被收拾稳妥了。

娜仁在一旁学习,深觉受益匪浅,这个月氏大人,哦不,如今是他的兄长了,兄长大人是个天生的领袖,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这个乃蛮族年岁尚轻的女首领并不知晓,她眼前这个万事皆通的男人,在多年前,是作为钦定的储君来培养的,皇家延请名师,太子以身作则,他学的一半是天下,一半是人心。

草原众人,包括在一旁看热闹的克烈族长,都觉得这代的月氏厉害,办事举重若轻,滴水不漏。他的儿子在他多年的悉心培养之下,也算得上是克烈中数一数二的了,而如今同月氏比起来,族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个还在外头找人摔跤的儿子,往日的骄傲顿时变得“傻大黑粗”了……

“过来!”族长用克烈语一喊,他那儿子尚且与乃蛮第一勇士摔得热血奔涌,就没顾上回话。倒是旁边默默观战的俊美克烈男子,此刻起身入了众人都不敢靠近的搏斗中,极富技巧的,一脚踹向那克烈的少族长,一拳抵住了还要攻击的乃蛮,两人竟被他就这样硬生生分开了!

“你阿塔叫你呢,没听见?聋啦?”

族长的儿子被眼前的人这么一瞪,便嘿嘿一笑,朝那个早就已将落了下风的乃蛮第一高手行了礼,打了招呼,便与那俊美男人一同进屋去了。

族长看着终于进来的两人,便朝他们努了努嘴,往宗朔身身边示意,“去,学一学!别整日就知道摔跤。”

宗朔身边已经有一个娜仁在学了,甚至桌边还趴了一个挠着脑袋写大字的阿曈,一张本就不大的案子捉急见肘。

这克烈的少族长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雄浑伟岸的身躯,又看了看那狭窄的桌角,心里还是很有数的。况且他这几天不是没来瞧过,只是宗朔在此处理的多是大型部落常有的七七八八的事情,倒不是生计或练军,而是制衡与人心。

这些对自己人用的“阳谋”,在克烈也着实用不上,他们族人秉承着狼神的习性,族群团结友善,没人有什么太大的野心,若真是心里不痛快了,就两人摔一跤,谁输了谁认,到也没人正的往心里去。

“阿塔,咱们打完了不会科特沁么?”

老族长莫名,“回啊,打完了不回家在外边呆着做什么?”

“那不就得了!还以为您要称霸草原呢!”说完,少族长领着身边的俊美男人转身就又出去了,边走还边朝人家说,“斯纳,前边山里有花,走,我给你编个花篮戴!”

他身边的斯纳一笑,没说话,领着族长的傻儿子就走了。

老族长倒是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思忖一番,仿佛还有些恍悟,“也,也没错好像。”

还在制定乃蛮族中办事条例的宗朔,抬头瞥见这两父子的一段首尾,也觉得有趣,但等低下头思虑蛮族规则的时刻,心里却想着山谷中隐居的克烈。

这是一个怎么的族群呢?身有利器而不用,是一群喜爱安稳祥和的“战神”。他也深入了解过忽儿扎合等人,他们并不是对阴谋诡计迟钝,反而,往往一点就透,但他们自己不屑为之,宗朔认为这是天性使然,这一点,有些像他身边的少年。

阿曈正写着大字,写着写着,娜仁就递过来一盘奶酥饼,吃完了酥饼,写着写着,她又笑嘻嘻的递过来一大碗香喷喷的酥油茶。

闻着香味,阿曈顿时放弃了这些什么奇奇怪怪、连爬带扭的字,他觉得阿纳交给他的字就很好,两相对比,就简洁多了,虽然被宗朔说是“缺胳膊少腿”,但宗朔经过阿曈长时间的荼毒,已然明晰了其中的逻辑,也觉得怪实用的,就是看着别扭些。

少年把笔往桌子上一拍,再不去管,然后在娜仁的目光里,端起油茶碗,“滋溜溜”的喝起来了。宗朔到没去管阿曈,反而顿笔,看向旁边站着的瞧阿曈,并且一脸满意的娜仁。

娜仁看阿曈吃得香,就觉得心里很满足,甚至还想去摸摸阿曈的脑袋,只是极碍于宗朔的威势,便也只能隔着桌子看着。这位月氏大人虽然瞧着对少年颇为放纵,但实际上看得很紧,还有些小气。

她手下送文书的亲卫就是揉了揉阿曈的脑袋,便被这男人在百忙之余,格外在意的盯了好几天。

娜仁一看宗朔瞧自己,就赶紧正色,拿着奏报看起来,而后就听这男人的声音响起。

“他嘴馋,贪吃起来没度,但最后也要撑得难受。”

娜仁赶紧称是,说知道了兄长。阿曈也听见了,便吸了一口油茶,而后一本正经的对宗朔说,“你不要瞎说,我还能再吃三碟小点心。”

但看着宗朔放下笔默默瞧自己,阿曈就呲牙一乐,又撅着油嘴,亲亲男人的脸颊,而后,乖乖将油茶碗递到了宗朔嘴边,“你尝尝,好喝!”

宗朔看着阿曈的耍宝的样子,便是说什么都应的,心里头柔情蜜意的软的一塌糊涂,正在他满眼含笑的抿了一口油茶的当口,帐中气喘吁吁闯进来一个人。

“殿下!快,快随我回京,大师傅,大师傅要圆寂了!”

来人一身风土尘沙,着眼一瞧便是匆忙赶路,穿过了戈壁滩疾行而来。而这人,正是早已被宗朔安排回中原的刑武。

阿曈只见刚刚嘴角还擒着笑的宗朔,脸瞬间就白了,又忽然站起了身,嗓子有些紧。

“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刑武站定,“前半月的事情,我在昭城,忽然接到来送信的慧觉小和尚,他说,大师傅传信,叫你回去见一面。”

那小和尚面色平静,很是不悲不喜,刑武只以为是寻常,直到他打开信封读起来后,这才渐渐的慌了,信中,那个老和尚并没有多言,先是打了几个机锋,最后才寥寥的略带了一笔。

近感大限将至,虽生死并无挂碍,唯在最后相见一面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