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这一声狼嗥惊动四野, 草原附近所有狼群都飞驰而来,仰头嗥叫应和,霎时间让人心惊胆战。

在草原之中, 狼群是最顶尖的猎食者, 它们或几十,或上百, 成群结队而存, 每个狼群都有自己的领地与边界,它们一个家族轻易不会踏入其他狼群的领地,哪怕是稍微在边界处活动,也会引起狼群之间激烈的厮杀。

而现在,它们各个族群都受到召唤,离开了自己的领地, 全部迅速朝草原中部的狼群领地进发, 一时间, 一个个狼群不断在聚合,最终形成一片狼潮, 以凶猛的姿态对峙在乃蛮的军队前方。

眼前的景象叫人胆寒, 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中, 没有什么比群狼环伺还危险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它们尖牙利爪,两眼凶光,尖利的犬牙呲呼, 随时准备战斗,在狼群包围之下的乃蛮只得稍缓攻势。

看着眼下的场景, 就连一路杀得刀口卷刃的忽儿扎合都“嚯”的一声, 抬头瞧了瞧站在宗朔马背后边的阿曈, 这还打什么打, 他们自己人见了都害怕。

宗朔调转马头,乃蛮的大将已经被杀了不少,眼下敌军中没什么指挥得力的人,趁此机会,正好突围。

“列队,朝狼群方向突围!”众位克烈听言,立即整队,士气大振的朝前冲杀起来。

倒是外围的狼群,它们只是到了此处,但却没有接到下一步的指示了。阿曈也只会唤狼,并不会组织狼群进行攻击。

他因为人类身躯的缘故,天生学不会阿塔与弟弟那样雄浑又纯熟的狼嗥,且又不曾在狼群中做到首领的位置。东山上的白狼们,都是拿他当孩子宠着的,阿曈或是在山里惹了哪家的动物,不必他说,白狼王便带着兄弟们雄赳赳的去找茬了。

阿曈不会指挥狼群,也不必指挥狼群,他不是为此而生的,他这些年来,学的最纯熟的,便是在无聊时仰脖嗥一嗓子,叫狼都过来,而后一起玩。

可眼下并不是玩乐的时机,他急需要像自己的阿塔一样,成为首领,调度攻击。只是这是一门天生的才能与学问,一朝一夕间难以习得。

阿曈有些沮丧,他还不够强。

宗朔冲杀之间,就觉身后的阿曈没了声,蔫了。他心中有数,又怕刀枪无眼,伤了阿曈。于是男人提枪横扫,清出身边的路,而后回身伸臂,把阿曈卷到手臂间,护在怀中。

少年来人间一趟,双手依旧未染鲜血,他是那样珍爱生命,在他眼中,众生平等,一个人的性命,并不比一只兔子更高贵,他愿意为了动物族群的存活而带着它们艰难迁徙,但也循序自然的规则,捕猎吃肉,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人”则不然,他们复杂又多变,仁慈又残酷,有除了自然之外的自己的一套规则,阿曈在慢慢学习,这其中种种,便是书生所说的规矩了。而今遇见了宗朔,他便开始觉得,规矩只是一层皮套子,人世的规则,说到最里边,也无外乎“情理”两字。

只是,现在的场景不是说情理的地方,是动刀枪,看谁拳头硬的地方。

阿曈不乐呵,宗朔便在冲阵的间隙低头匆匆说了一句。

“真厉害!”

阿曈闻言,有些开怀了,但还是说道,“我没有阿塔的力量,不能叫狼群进攻,它们是不懂狼语的。”并不是所有的狼群都通晓狼语,阿曈见过能用语言深入沟通的狼,也就只有东山与圣山的白狼。

“威慑之下,军心动摇,够了!”

阿曈觉得受到了男人实心实意的夸奖,于是终于有些开心了,只是他心弦一松,头顶便不自觉冒出一只狼耳朵来,动来动去,搔得宗朔下巴痒痒。

男人低头一看,就紧忙伸手去按,又抬刀一挥,把眼前那个看到狼耳朵而惊惧的蛮兵一刀砍了个透。

阿曈看着眼前身首分家的蛮兵,一激灵,耳朵立刻便收回去了。

众人冲杀的正急,外围的狼群也在原地踌躇,等了半天,也没有下一步指令了。只是,来都来了……

于是阿曈抬头望向狼群的时候,就看那几只头狼,各自带着精壮的草原灰狼一同冲向敌阵,直奔他而来,乃蛮众人先是抵挡狼群,只是狼群实在凶悍,就连□□的坐骑都害怕的不敢上前,马匹都有些慌乱。而且狼极为敏捷,挥出的刀剑基本还没等碰到狼身,便叫它一跃躲过去了,有些狼急了,还凶性毕露,直接跃起朝人的喉咙处扑去,直奔要害,一击毙命。

出于草原人天生对狼的敬仰与惧怕,那几只头狼带着小部分狼群顺利的冲到阿曈身边,等他吩咐。阿曈一见,立即从宗朔怀中跃起来,只简单的叫狼群“走,一起走出去!”

不知这些头狼能不能听懂,阿曈便先嗥着与宗朔一同往前冲了。万幸,狼群是紧跟着阿曈的,于是,宗朔等人挟着狼群一起,在众人力竭之前,杀出了重重包围。

两方对峙,近万人的军队与狼群围绕的十几个人僵持不下。这时,只见队伍最后方藏了许久的训鹰人看着天上徘徊而回的鹰,瞅准时机,一阵大喝,“齐格将军即将抵达,咱们先杀了他们立功,赏赐千金!”

一听援兵将至,乃蛮兵将的杀意又上来了,他们下了狠心,一同冲击而上,这是他们惯用的战术,铁蹄一过,论他神仙,也踏成泥了!

只是如今马匹恐惧狼群,就不如往日听话,冲杀的阵型便很是参差。

就在忽儿扎合等人咬牙包扎伤口止血的功夫,对方军队就冲了上来,阿贺该腹间的宝贝铁锅都碎了,此刻索性往地上一扔,去他妈的,杀一个算一个,这些年乃蛮也够猖獗了,克烈族隐居后他们就肆无忌惮了。冲!头提在裤腰上,生死看命!

宗朔一看战事不能久拖,便想着以狼群的威慑为拖延,先带众人脱离平原战场,往山谷中撤退。对方将帅死得差不多了,战术缺失,只会硬冲,他们进山,占据地利,或可全身而退,不过要快,与敌方援军拉开距离!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宗朔便立即付诸行动,只是还没等众人策马,就在对面乃蛮的喊杀声外,听到另一队人马渐行渐进的呼哨声。

阿曈本以为是敌人的援军来了,甚至都已经抽出了宗朔腰间的备刀,他虽然只会演武场上教头教的那几招,但此刻,他也要拼命的护众人周全。

他刚一抽刀,就见忽儿扎合这些克烈瞬间精神了,就连被杀死的敌人溅了一身人血的诺海,都骨碌一下从马背上爬起来,朝远处草原与青天交界之处呐喊,童稚的嗓子有些哑,但呼出的哨子声与那群人是一样的。

忽儿扎合等人肉眼可见的轻松下来,同时也兴奋了,也挥着刀站在马背上也呼哨着。乃蛮正在往前冲的兵将有些搞不清状况,难道来人不是他们的齐格将军吗?

军中有年纪大的老兵,听到号子声顿了一会儿后,随后便脸色一变,心中一突,赶紧往人后躲。

长生天的护卫重新回到了草原之上!老兵在人群中高喊,“快撤,快撤!克烈来了,是克烈!”

宗朔凝眸朝远看,只见天际间烟尘滚滚,草沫飞扬,一群极高壮的大汉策马奔驰至此,他们在夏末的季节赤膊套着皮甲,**着健硕的肩臂,手中拿着弯刀,迎着风,呼啸而来。

宗朔眸中闪光,他找到了!月氏的旧族,克烈。

相传,月氏与克烈原本都是狼神的近族,族群中都流着些许微薄的狼神血脉,这叫他们英勇无敌,骁勇善战。两支血脉共同护卫草原,互为表里,月氏为智慧卓绝的领袖,克烈是不败的战神。

只是随着神族的没落,人渐渐兴盛,但草原中的资源是有限的,本应万物均衡。可人的无限繁衍,无穷的欲望生长,使得草原渐渐动**。月氏以长远的智慧尽其所能,希望与中原的交互能缓解草原的匮乏,但最终因种种阻隔,不能成,且令月氏这个族群先一步消失在历史长河中,唯余一个与中原皇室混血而生的宗朔。

而克烈,他们虽然善战,但却不恋战,更崇尚自由与平和的这一族分成了巫部与上中下部,巫部已然随着神的消逝而凋零,唯有血肉刚健的克烈汉子,他们避世隐居,平静生活。

直到,克烈被草原上肆虐的战争唤起,这才派人出谷寻找最后一个月氏,以求草原的统一与和平。

宗朔看着顷刻便至近前的克烈一族,脑中飞速运转,棋盘就在他心中,其中黑白两子已然绞杀至紧要关头,可如今,胜利的天平开始倾斜。

这群克烈人远远便看见了在狼群拥护下的宗朔等人,尤其是看见了诺海,族长心中酸涩不以。

他本来派了人回旧居接应忽儿扎合,已备掌握这一任月氏的行踪与性格。奈何等了许久,仍旧不见人回来,随着时间渐渐过去,族长便知道事情有变!于是,立即集合族中的汉子,来到旧居山谷寻人。

奈何,晚了一步,他们从山谷中,只找到了二十三做坟墓,各个碑文上,都写着一个同族的名字。

当初派人时,原本以为回旧居找人是轻松写意的一次行程,所以还特地带了小孩儿出来逛一逛,没想到,竟会如此!众人大恸,他们发誓要给族人报仇,这草原中,这么致力于杀灭克烈的,也只有乃蛮等大族。

没等出发,族长颤着手,挨个摸着墓碑,直至最后,他心中生出了微末的希望。派出二十四个人,这里却是二十三座坟墓,老族长看尽了碑文,而后朝家人说,“诺海,小诺海还活着!咱们得找到他,接他回科特沁”

于是众人开始了寻找诺海的行程,只是刚出旧居的山谷,行至不远处,便听见一阵通天彻地的狼嗥声,直叫的他们心中血脉沸腾。又见狼群朝一个方向聚集,众人便飞也似的朝声源去寻来。

果然,狼神保佑,他们找到了诺海,甚至还有久不归家的忽儿扎合等人。克烈族长又眼神明亮的看着同在队伍中的宗朔与阿曈,但族长并没有多说,眼下不宜叙旧。战况已经非常鲜明了,克烈人马有近七百人,他们二话不说,骑在高头大马上,呼啸着朝乃蛮的军队冲杀而去!

阿曈看得直愣,那样凶悍的狼群来到,也只是威吓与驱赶阻拦居多,而这一群新来的大汉,是真的杀!

他们普遍都是忽儿扎合的体型,但也有不少冲在阵前的汉子,不仅比忽儿扎合壮,甚至比宗朔都要高。阿曈倒是觉得他们跟自己的阿塔的体型有些相似。

克烈的人冲进乃蛮队伍中,比那些小兵高出一头,壮硕至极,杀人如杀鸡。

战况如风卷残云一般,乃蛮溃退,宗朔见状,也来不及交代其他,直接朝那族长喊了一句。

“乃蛮援军将至,看天上,射鹰!”

族长看着飞得那样高的苍鹰,并没有把握射中,于是他抽出自己的弓箭,一把扔给宗朔。

隔着很远,阿曈生怕扔不过来,于是“嗖”的蹦下马,跃至半空,接住重弓递给宗朔,而后点着头大喊。

“宗朔,你射吧!”

只是,话音刚落,他自己好像觉得着有点别扭,便又咳了一声补充道。

“唔,我是说,射鹰……”

这一找补,更别扭了!宗朔叹气,拿起重弓,双臂奋起筋肉,将弓弦拉满,只听“嗖嘣”一声,飞鹰应声而落。

宗朔尚不停止,沉着眸子,几射之下,这片天空之上再无苍鹰盘旋。随即他冷哼一声,站在马背上,弯弓射向躲在人后的训鹰人。

阿曈看得无法言语,他觉得宗朔,真是厉害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