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朔回到队伍中, 第一件事就是整队出山。

他们在草原已经耽搁了太久了,再不回去,恐中原有变, 他抱着生死难料的心进了草原, 早已做好了身后事的交付,只是, 人心变化, 他不想要玉石俱焚了,他想好好的活着,想陪着阿曈好好的活着。

苍生涂涂,天地广阔,除了一个人的仇恨,一个国家的仇恨, 还有万般更值得去守护的东西, 他醒悟的尚且不算晚, 一切还有转机,只待他继续周旋。

众人能觉出宗朔的变化, 就连那些个粗矿心宽的克烈大汉, 也直觉尊主“疯”了一场后, 反而好起来了,没有了往日煞气逼人,极具威慑与杀伐的执意, 整个人想脱了一层乌黑的罩子,光亮起来。

忽儿扎合看着与阿曈一同朝狼群说话的宗朔, 就见他们尊主从没有笑模样的一张脸, 如今生动的很, 还擒着嘴角伸手摸了一把狼脑袋, 回手不知说了什么,又揉了揉阿曈的头,然后叫那少年龇着牙捶了一拳。

他自从在克烈出来跟着宗朔之后,从没见过他这样,众人在山腰上骑着马准备赶路,忽儿扎合走到刑武身边,朝他打听。

“尊主,看着心情很好。”

刑武叹口气,“搁谁谁能心情不好,不过出了这座雪山,恼人的事情多得很。 ”

这位黑脸大将军已经稍稍预测了接下来的行程,他隐晦的问了宗朔的病情,得到了宗朔微微点头的回应,便知道,多年囚囿得以解放,他们殿下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但宗朔活着,就打乱了绝大部分人的算计,天下要往新的方向走了。

众人是连夜出的雪山,因为在傍晚时分,阿曈忽然站住了脚步,侧耳朝天边望去,最后紧缩着金色的瞳孔,叫宗朔。

“咱们现在就得走,这座山要关上了,关了就出不去。”

宗朔也驻足,仔细聆听,只是他心中有感,却听不见什么声音。只得回头叫了众人准备好出发,但却回头问阿曈,“什么声音呢?”

阿曈回身牵住男人的手,与他一起上马,“真言,天地的真言。”

男人点头,心中崇敬,而后朝着此地最高的山峰行礼,这片天地神秘而仁慈。

山路上大雪依旧深的没过骏马的半腿,但阿曈拜托了狼群带路,所以路线直奔山门,倒是省了不少时间。策马行至当初大战之地,霭霭的白雪已经覆盖住了当日的惨烈与血腥,就像从没有人来过一般。

狼群驻足在雾林的另一侧,不再上前,只远远的瞧着众人离开的背影,蓝色的眸子幽幽的注视着这些即将再次奔赴人间的行人。

阿曈临走前,将自己珍贵的狼毛头绳送给了白狼首领,白狼很珍惜,闻嗅着那撮金色狼毛的气味,甚至还拜了拜。宗朔看着这个熟悉的物件,便想起了两人的初见,如今看来,那是前缘早定。

“不是很珍惜的么,送出去也无妨?”

阿曈豪气的摆手,“无妨!等我回家按着阿吒薅些毛再做一个罢了。”他那弟弟别的没有,毛还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说到这,众人已然过了那座石桥,更一转身的功夫,阿曈就听见这座山中“轰隆隆”连绵不断的响了几声,声音之大,就连宗朔也听见了,男人抱着阿曈,勒马回头望着。

“关上了?”

“关上了。”阿曈点点头,颇有些依依不舍,他想到了山里的狼群,蔚蓝的圣眼潭,潭边的老猴子。还有,那厚厚冰层之下的隐秘的族群与巨型的白狼,以及那个独自留在坚冰之上的老人。

阿曈最后才知道,自他昏倒在那处厚冰之上后,天目人也留在了那处,完结了他们族群的使命。

一路上都极为沉默的查木端下了马,跪在地上朝山的方向磕了几个头。宗朔问他,“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他受了那天目老人的托付,自然是要管到底的,宗朔有心着手安排一切。

阿曈想了想,也问,“你要不要和我回去?”他们东山大得很,查木端也算得上是自己的族人。

但查木端摇了摇头,“大人,尊主,我是没什么大出息的人,只想着自由自在的在草原里到处走走。”他长这么大,在这辽阔草原中,竟还没远行过,因为族群的特殊,父母便早就亡逝,爷爷带着他隐没在小部落中,从不出去。如今,万事已结,他只想出去看看。

宗朔点头,他感同身受,所以也觉得“放下”难能可贵,本来没太看得上这个总是朝阿曈献殷勤的小子,但此刻,他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被冻的一脸通红的年轻人。

宗朔回手扔给查木端一枚金牌,“若是有事,拿着金牌,可在草原中畅行无阻。”他已经决心收服草原,拔除战祸根源,那么这一枚金牌便给的不算早。

查木端行礼谢过宗朔,而后在一处山谷,拜谢了众人,只背着一个包袱,自由自在的走了,宗朔朝他的背影看了良久。

阿曈摆完手,看宗朔的神情,便身上一松,脑袋抵住身后男人的胸膛,“你也想到处走走吗?”

宗朔诧异的低头看着在怀里懒懒洋洋的少年,别人从来看不穿自己,但阿曈如今很轻易就能知道他的心,甚至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出的期盼与愿景。

男人低头,伸手摸少年的脸颊,“也许吧。”

阿曈拍拍宗朔的肩膀,很有担当的样子,“你不要着急,到时候我带你回东山,我家的风景好,你会喜欢的!然后你想去哪,我陪着你呀。”

从没有人这样说过,宗朔心中有说不出的温情与爱意,还有无可抑制的畅往,他点头,但随即抬眸,凝神沉着远望,“等我做个了结。”

阿曈“嗯”了一声,随即就窝在男人的衣襟里补眠去了,他这些日子有些“劳累”,再好的体格,也实在是经不住男人多番折腾,腰也酸,那处也丝丝拉拉的涨得慌,在马背上颠的有点火辣辣的,不敢太挨着硬硬的马鞍。

宗朔早就察觉,便把人直接抱在腰间,叫阿曈坐在自己的跨上,不叫他挨着马鞍子。只是如此,阿曈舒服了,他却一路心猿意马,要极力压制身上的自然反应。

他也无奈,谁知男人一旦开了禁,竟是如此受不得激,只是闻着对方颈间的味道,心中就像是有火在烧,更别说这样情形的跨在自己的腰间了,叫人无端想起暗暗星空下的圣山潭边……

阿曈正像个树袋熊一样抱着宗朔浅眠,男人身上的气味好好的安抚了自己,叫他觉得既安全,又适足。

只是睡着睡着,他就觉得宗朔有点喘,而后微微的一动屁股,就觉得,被顶着了……

宗朔看着在怀里怨念的抬起脸的阿曈,深吸一口气安慰,“不必管,睡吧。”

阿曈蛄蛄蛹蛹的往上挪了挪,躲开了男人那处,只是马跑了一会儿,他的屁股渐渐往下沉,就又被顶住了,最后弄得阿曈自己也身上直软。他生气自己太不争气!但看着宗朔的俊脸,还是 “哼”了一声,就撅着嘴儿去亲人家了。

阿曈倒是不在意周围有人,宗朔到是有些不好意思,总不好叫属下看见自己和阿曈在马背上亲嘴儿,这对阿曈不好,显得不尊重。

宗朔抱着阿曈颠了颠,蹭了蹭他的额角,就把人抱到身后去了,“等回了京,我带去见大师傅。”

阿曈扒着宗朔的肩膀侧脸问,“大师傅?是谁呀。”

“从小教养我的高僧。”只能转而又说,“小时候,你救我之后,就是大师傅从山上接我下来。”

阿曈恍悟的点头,他小时候隐约记得,阿塔与阿纳说起,有人到处寻找被他们救上山的少年,最后找到了他们救人的那处山脚,阿塔还暗中查看了一番,见是个和尚,看着挺面善,确实是来救人的,这才在半夜把人偷偷的送到和尚的篝火边。

阿曈想起小时候宗朔的样子,虽然白净俊美,但却伤痕累累,如今,少年侧脸瞧着宗朔,他肤色变得棕深,身上的筋骨也更强健,一切都不同了,只有身上的那股香气,氤氤氲氲的,似曾相识。

“后来,后来,你还好吗?”阿曈想着少年时宗朔的艰难,他想了解这个人的过去,分担这个人的现在,至于未来,未来的话,他自然要粘在宗朔身边的。

宗朔只一笑,他有些释然,“还好,等歇着的时候和你讲,眼下睡一会儿吧。”

阿曈“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挂在宗朔的衡阔的脊背上,不动了。

乌骓的马蹄平稳,阿曈一路好眠。

宗朔则策马扬鞭,追上了前方众人。因为这路线已然走过一次,回程便显得轻松许多,忽儿扎合等人是在草原长大的,走过一次的路,心里便记得,即便是重重叠叠的山梁,也不曾走错。

出了圣山的地界,越往草原走,天气便越热,他们从数九寒冬,再次进入了炎炎的夏秋交替之间。倒是草木愈来愈旺盛,又碰见了不少相识的动物,他们已然适应了新的居住地,生活的很好,阿曈很欣慰。

只是赶路多日,众人的干粮早就已经吃完了,一路或是小动物们会送阿曈一些自己收藏的干果,或是打猎来吃,好在他们的狩猎技艺高超,尤其还有一个天生精于此道的阿曈,所以他们不但没饿着,反而食物充足的时候,阿贺该还晒了好些肉干存着。

渐渐走到了熟悉的河岸,他们曾在此处挥洒汗水,与一众辛劳勤恳的孛其特女人相遇,她们热情又昂扬,在艰苦的生活中,依旧满怀希望与热忱。

阿曈想和她们打个招呼再走,就连马背上的诺海,也伸头张望,他觉得,那个背着破弓的男孩子一定会藏在石脊后边,埋伏在必经之路上,等着吓唬众人一番。

但他们兴冲冲的来,却并没有遇到守卫家园的那个小子,诺海失望。直到了河岸近前,往半山腰的寨子望去,众人俨然已经透骨酸心。

往日整洁的寨子早就被踏破了,到处是破毡布碎石,狼藉一片,焦痕遍地。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宗朔凝眸,众人戒备,就在此时,前方碎石后边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忽儿扎合提着弯刀大喝。

“谁!出来,否则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