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城边关, 主帅二皇子赫连诘在军帐中大发雷霆。

“废物!蛮族才几千人的小队,竟然跟本王说拦不住?”

下跪着极为金甲的将军,是赫连诘新封的将军, 本想叫他们干些巧活, 好立功服众,谁知道竟然连几千人的蛮族先锋队都拦不住, 被人打的七零八落。而后蛮军冲进了附近村庄, 是当地驻军看不下去,没接到调令便与蛮军作战,虽然退了兵,但也狠狠打了这个新任主帅的脸面,不仅无功,驻将反而被治了个“无令擅专”的罪名。

“殿下, 蛮族兵力强悍, 咱们羽林军实在难以抗衡。”

这么一说, 赫连诘更是火大,当即一把摔了杯子, “混账, 自己无能, 怎可把这莽汉与我的私卫羽林军相提并论!”说罢,赫连诘直接罢了这人的官,又身边的另一位亲卫提了上去, 人他有的是。

二皇子就不信,他赫连宗朔能做成的事, 自己必然能做的更好!他从小就被那人压着, 什么都比自己强, 什么都叫朝臣称赞, 说不准,父皇要是一糊涂,就传了位了。

但他想到宗朔,却忽然舒了一口气般,得意洋洋的倚回了帅椅上,再强有什么用,他早就放出了风声,草原各部闻声而动,听说眼下蛮族联合几个小部落,在整片草原中严密搜查,见必格杀。

眼下怕那人怕是已经被人杀的只剩一副枯骨,无声无息的烂在在草原里了。

赫连诘痛快极了,心情也好起来,“将那个擅自作战的守军裨将先打五十军棍,以儆效尤。”身边的传令太监恭敬的低头称是。

出了帅帐,老太监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等待宣召的萧冉,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擦身而过之时,一张纸条悄无声息的递到了萧冉手中。随即,室内传召萧冉,那位被处罚的守军裨将隶属他的麾下,此刻赫连诘要敲打他一番。

只是,这位萧大统领油盐不进,“哑巴”一个,挨着骂,连面皮都不动一下,实在叫人使不上力气,觉得没意思极了。

待到夜晚回了帐,萧冉才紧闭帐门,坐在油灯前,打开手中的纸条,上边只有一句话,“京中事毕,只欠东风。”

萧冉手指一抖,纸条便就着烛火烧尽了,化成一堆碎灰。

去给受罚裨将送完药的阿云掀帐进了正屋,就见萧冉双目沉沉的坐在桌旁。这男人虽然喜怒都是那一张脸,甚至连搂在榻上说情话的时候也这幅死样子,但阿云却能清晰的分辨出他的喜怒哀乐。

“怎么了,将军,阿曈他们,有消息了么?”

他实在是有些担心那个在雨夜独身追人而去的少年,不知道追上没有,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就连他这个小兵,都知道,眼下的草原动乱的很,对宗朔大将军来说凶险极了,更何况是不涉世俗的阿曈呢。

萧冉摇头,“没有。”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证明不论是草原的哪个部落,都没能找到他们,即便是蛮族,集合了大量兵力往草原深处进发,也没见有什么回信。

他们自己人与宗朔的最后一次联系,是叫蛮族的中潜伏的鹞子杀了训鹰人,自此后,宗朔便谨慎的再无传信。

至今,时间已经不短了,夏季渐渐到了尾处,秋风乍起,将边关的惊奇吹的猎猎作响,萧冉犹豫着,该不该按宗朔说的去做,但时间还没到,他或许可以再等一等。

萧冉拉住阿云的手,将人带到眼前,少言的统领坐在桌边,朝上望着阿云细白莹润的脸颊。经过这段日子细细的照顾,他终于微微胖了些,搂在怀里也有些肉了。

阿云也不再如最初一般,整个人薄的像一张纸,既心力交瘁又要强好胜,他逐渐平和下来,恢复了自身原有的恬淡与平和,这极大的抚慰了萧冉的心,他背后倚靠着阿云,便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叫他在复杂的局势中,一往无前。

“跟着我,辛不辛苦。”

阿云搂着萧冉的肩背,将他拉进自己怀里,而后低头,发丝从鬓边垂落下来,映衬着他柔和又美丽的脸。

“不辛苦,我很快乐。”就连书生都说,从前,阿曈递个兔子都叫他手足无措,而如今,眼前鲜血淋漓,他也面不改色。阿云想了想,伸手托起萧冉的脸。

“你给了我力量。”

冷面的将军露出个笑容,展现出他与人后的温柔缱绻与男人本色。

他抱住阿云的细腰,从椅子上站起身,扛着人便到了榻上,随即拉上了帘布,只听床榻的帘布中悉悉索索的。红烛摇晃,最后传来男人一句话。

“那再给你些…… ”

而在林中行路的阿曈,则横卧在马背上摆弄着几块小石头,这些石子晶莹剔透的,好看极了,都是在刚刚他们寻找到的小溪中捡到的。那溪水极凉,宗朔都觉得冰手,但阿曈却挽起裤脚就蹚了进去,还捡起石子对宗朔炫耀。

少年摇着尾巴,手中的石头将透过其中的光线折射出斑斓的颜色,洒在少年日渐舒朗的眉目间,隐隐约约映着他眉间金光日盛的纹理,像是它自己有生命的在游走一般。

“好看着呢,我拿回去给书生和阿云做礼物!”

那东西像是宝石一般,倒叫宗朔想起了少年那颗乳牙吊坠上的炫目晶石,只是,比起来要逊色太多,以至于看着区别很大。

宗朔也弯腰进了小溪,低头到处看了看,却没找到那些小晶石,仿佛只有阿曈手上的那几颗而已。于是男人便不再逗留,抱起阿曈,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光着的凉脚丫子,回到马背上继续赶路。

阿曈拿出一颗蓝色的小石头,恰巧看到宗朔头顶发冠的簪子,于是便伸着爪子,迅捷而利落的拔下宗朔的发簪拿在手里,男人没了固定发髻的铁簪,一头浓墨绸缎般的长发披散开来,被风吹得很飘逸,稍稍中和了他凌厉又杀气勃勃气势。

阿曈本来要摆弄簪子,却抬头看着宗朔不动了,拿着铁赞簪的手擎着,没了下茬。

少年实在觉得这男人生的很好看,又很英武,于是便看住不动了。

宗朔正驾马,余光之中,就察觉阿曈正歪着脑袋瞧自己,笑眯眯的耳朵乱动。于是他便扯着嘴角,要笑不笑的低头看着少年。

阿曈的耳朵抖的更厉害了,眼睛亮晶晶的,而后侧过头,抵在宗朔胸口不说话了,只双手默默在捣鼓什么东西。

没一会儿,宗朔就觉得怀里的人“嘿”的一声一使劲儿,紧接着便将那只平日做暗器用的铁簪递到了自己眼前。

唯有一处不同,簪子的顶端多了一颗蓝晶晶的小石头,是被生生大力的按进铁里去的。阿曈伸出那双笨爪子去给宗朔胡乱拢头发。

“快,快束上!”

乌骓一般情况下是不用刻意驾马的,他极聪明,晓得自己判断。但自从进了这片逐渐寒冷的地区后,它的方向感几乎丧失,宗朔一离手,它便不敢随意走动了。

两人便停了马,前头正走的天目人也停下来,以为是宗朔有什么吩咐,或者是要重新寻路或者纠正方向,因为老人心中也发虚,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圣山,是仅凭着前人口述与自我感知而动。

刑武与克烈的众人也是早就丧失了方向感,只有阿曈与宗朔并未察觉出不同。于是他们这一停,众人都停。

阿曈这时候来了手快的劲头,三下五除二,便给宗朔挽了个歪歪扭扭的“发卷”,毛躁的将簪子别进去。

而后他抬头环顾周围,才发现众人都在看着这边,刑武还吹了个口哨,“手艺可以啊。”众人都纷纷附和,只有诺海,他不解的看着阿曈,而后探头问道。

“这是草原中新流行的发髻吗?”歪歪扭扭的,活像马蹄刨了一块水草丰美的草地。

阿曈也稍离少许,上下打量一番,觉得挺好看的呢。

于是宗朔就顶着这个发髻,别着刚嵌上蓝石小铁簪,行了一路。

阿曈起先还挺活泼,可是越来越困倦,便又睡过去。宗朔皱眉,有些担心。

众人越往前走,空气中的冷气便越充裕,常年的冷热交替处,这片林中俨然雾气昭昭,终年没有散开的时候。目力可极的距离渐渐缩短,斥候甚至拿出短刀,每隔一段距离就做个标记,以免走错。

只是还没等出林子,宗朔却又停了马,他细细一听周边的动静,便朝众人喊去,“戒备!”

“铮楞楞”几声的迅速抽刀后,众人就经验丰富的结成守望相助的队形,互相护着背后。

团团白雾时而便随着清风聚散不定,周围除了他们,好像并无有“人”的迹象。但他们不敢放松一刻,最后,宗朔提起长刀,猛然横挥出去格挡。

就见,一只浑身都是结实筋肉与流畅曲线的豹子朝男人迎面扑来,那力道极大,幸而宗朔早有准备。那黑金刀是一把利刃古刀,本就带有杀气,又随着宗朔征战饮血,眼下更是煞气腾腾,一刀就削掉了豹子的利爪尖,但并没有伤它的性命。

而这只豹子仿佛只是个开始,在他被宗朔一把甩出老远之后,雾林的四面八方逐渐响起细碎的脚步声,其中或是鳞甲摩擦树叶的声音,或是大兽压断细枝的动静,叫人听着头皮发麻。

仿佛与雾气相伴而来的,是隐藏在其中数不清的自然界杀手。

他们被盯上了,宗朔搂紧了依旧在沉睡的阿曈,横刀在前。

他皱眉想着,万事有因,问题出在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