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朔闻言, 提刀出帐,转身前又朝还在侧屋的阿曈喊了一句,“老实呆着!”

可等宗朔与萧冉出了帐, 阿曈便紧跟着冲了出来。营地中杂乱极了, 他看着往日都很亲善的人暴躁的相互厮杀。宗朔与各位将军响应的极快,调集还清醒的士兵, 前去将狂躁的人都压在地上, 又是泼冷水,又是捏人中,但都叫不醒这些营兵。

宗朔暗道不对,这可不是营啸,想罢,他走上前就拉过一个发狂的士兵, 就见他仿佛被魇了一般, 见人就攻击, 绝不是有神志的样子。

“叫军医来!”宗朔刚喊了人来检查士兵的情况,就听身后少年喊他, “宗朔!有虫!”

原本是天黑, 所以没注意, 阿曈这么一喊,倒是大家都看向地上。于是,在火把的映照之下, 地上零零散散从沙土中冒出来的黑甲虫便被发现。

此时城卫也来报,说城外像是有动静, 悉悉索索的, 如同沙虫!

宗朔此时也没时间管阿曈听不听话, 如今的场面, 若不早些解决,此时城外强敌来袭,那就大大的不妙了。于是只把阿曈拽倒身后,便问还在查验士兵情况的军医。

“军医,人是什么原因狂躁不醒!”

“这,一时间查不出来,没中毒,也不是急症!”旁边正用大体格子压着三个狂兵的刑武大喊,“怕不是中邪了吧,烧烧香啊!”

病急乱投医,眼见发狂的士兵越来越多,宗朔眼尖的拎过一个刚刚还好好的,此刻却挥着双臂乱打的裨将,压到眼前,将火把凑近了一看,果然!露在衣裳外边的手臂上,正咬着一只黑甲黑甲虫!

宗朔大喝的叫还清醒的人避免虫咬,这黑甲虫有问题!又吩咐药房拿出硫磺与药酒熏虫。

只是今天天热,大家在帐中睡觉时,也大多是袒胸露背的,所以如今一看,狂乱的兵将足有小半营之多,且眼见着黑甲虫越来越多,都直往人身上爬!

但虫子再多,却都不近宗朔的脚边,且绕出了他好远,转身一看,阿曈正在他身后龇着犬齿威吓个不停。宗朔往边上挪了一步,就离虫子近了一步。

显然,虫子躲的不是自己,是阿曈。

而阿曈也发现了,于是他看着那些昔日熟悉的面颊如今变得扭曲又骇人,便在黑暗中,脱离了宗朔身边,曲腿弯腰,径直朝城门处跑去,身后宗朔大声喊他他也没停。

少年直穿过混杂霍乱的人群,曲腿一跳,顺着城墙就一跃蹲在了门楼的塔尖之处。

暗夜的城头,远处是苍茫幽暗的戈壁风沙,近处是自相残杀的营卫兄弟。那个大煞星一脸的杀气,提着刀正喊他回去。

阿曈亮着一双狼眸,于极暗之中,胸口震动,他仰起头,朝着军营的方向,长嗥。

声震四野。

这悠长而厚重的狼嗥声一出,还在源源不断往城中进的黑甲虫顿时慌了,连抱团都不敢,它们撒开彼此,慌乱的往城外逃去。河边林中的犬群闻声也都狂吠起来,被甲虫毒麻痹了神经的将士们,在这几声狼嗥之中,打着打着就渐渐清醒了。

一城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

宗朔眼色深沉的看着很好的隐藏在黑暗中的阿曈,而后转身一挥刀,踹开了脚边刚清醒过来,此刻却还在犯傻愣神裨将,大喝了一声,“列队!”

这才将众人的注意力都从狼嗥中拉回来。戍边营卫们平日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如今脑子一清醒,下意识的就执行宗朔将令,身体比脑子还快。

看着已经恢复正常,正在宗朔的安排下有序治伤并戍守的将士们,阿曈松了一口气,“咔咔”的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而后趁着隐蔽的暗夜,独自悄悄回帅帐去了。

他一路小跑,边跑边伸手摸自己的大毛耳朵,“诶呀!没人看见吧!”

阿曈赶紧伸手将狼耳朵按了回去,进了帐后,就利落的钻进被窝里,大被蒙过头,祈求能够躲避掉一会儿的诘问。

要是宗朔来问,他就说刚才那是狗叫,而后再“奉承”宗朔一番,虫子都是被大将军他的一身煞气,不是,一身正气吓跑的!和自己可没有关系。

只不过,阿曈想着,又沉下了往日从来都是笑眯眯的一张小脸。这么多虫子,到底是哪来的,血腥气这样重,肯定是吃人的玩意。

不仅是他,昭城的所有人都在猜测。而宗朔却已经可以大体知晓了,那队隐藏在戈壁深处的蛮族骑兵,想必也是用来作为此刻奇袭之用。

而此时,隐藏在戈壁黄沙中,准备趁乱破城的蛮兵也极心惊!

他们这是听到了什么!哪来的狼嗥?这声音听着就叫人心惊胆,颤草原上的狼怎么可能出现在军营中,是狗还差不多,但旁边的驭虫使早已经惊叫出声。

“啊!我的虫!”他精心养的虫,全部都慌不择路的如潮水褪去,远离了昭城,此刻甚至钻到了沙地中,任凭他如何驱使,都没有虫子会从沙子里钻出来。

“到底是谁!”驭虫人已然开始害怕了,他本是进攻昭城中最重要的一环,如今不仅没有达到“炸营”的效果,反倒是打草惊蛇了,首领不会轻易饶过他!

旁边。还在等待时机进攻昭城的蛮族骑兵却知道大势已去。从远处看,黑夜中,昭城守卫照旧如前,甚至更严密,火把密密麻麻的将城门照的如同白昼。

“咱们请命出征,是为了驰骋草原,杀敌立功的,怎么如今都变成,要么在戈壁中大半夜的吃沙子,要么就被人给喂了虫子。”

“什么巫族虫师,一声狼嗥,那帮虫子就吓成这样?”

心中愤怒,就要对这几个人使手段,还没等下手,只见首领走到了他眼前。驭虫使就仿佛如同他那些被吓的四处逃窜的黑甲虫一般。

一夜,兵荒马乱的过去,眼见天色熹微,宗朔才得以回到帅帐。

本想着与今夜的“功臣”道个谢,那一声狼嗥及时又兵不血刃的解了中军危机。

神异而幽秘。

但宗朔一进偏屋,就见阿曈已然睡熟了,只是与往日裸腿赤膊不同,他叫被子把自己裹一颗仿佛要吐丝的蚕茧,睡梦中还兀自奋力的往外挣扎。

宗朔半晌无言,最后,却趁着阿曈睡熟的功夫,走到这个小脑袋面前,在他头顶不断巡视。

看着少年浓密的发顶,宗朔没忍住的一晃神。

他难道看错了?

于是,又伸出带着沉厚刀茧的手掌,在阿曈的软毛脑袋上,揉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