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曈举着肉,怕宗朔隔着书案够不到,还殷勤的往前递了递。

宗朔一愣,看着少年有些汗湿的额间与鬓发,没说话,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下了印信,伸手将酱肉接了过来。

他今天没穿甲,只罩了一件棕色的武将外衫,于是展臂之间,肩颈坚实肌肉的起伏便明显可见。阿曈眯着眼睛,看的很满意,于是刚松开酱肉的小油手,顺着宗朔的胳膊就摸了上去,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抹了将军一袖子的酱汤子,然后手指点了点宗朔颈间的抓痕。

“唔,好像发炎了。”宗朔没听懂“发炎”是什么意思,只是对这个小兵如此自然的举动有些避退,于是收回手臂,直身后退了些。

谁知这少年却俯身就朝他的脖颈贴过来!宗朔心中一跳,伸手就捏住了阿曈的下巴,“干什么。”

两人太近了,成熟男人那浑厚的声音听的阿曈耳朵有些痒痒麻麻的。

阿曈被宗朔捏的噘住小嘴儿,呜噜呜噜的说,“我给你舔一舔就好了!”

每每他在山间野玩的受伤了,他阿塔符离都会化作巨大的狼身,给自己舔一舔,还没等阿纳给他敷药,往往就好啦。

但,将军看着眼前都要贴到脸边的俊俏少年,眼神是明亮清澈的,嘴唇柔软而润泽。他大受震动,两人四目相对,便叫宗朔不自觉想起了早上两人紧贴在一起的光景……

“将军,大比的场子都搭好了!只等明天……”

这时节,就见一大批军中将领,呼呼啦啦的从帐门口涌进来,刑武还大咧咧的正禀报。今天正要商量军中大比武,好在战前提升官极,选拔人才,以鼓舞士气。

可哪成想,已经门就见到这样的场面!刑武当即像被掐住了嗓子的老鸦,瞬间把接下来的话哽住了,前排那几个眼见为实的大老爷们也全都僵住。萧冉立即转身,展开双臂将一堆人都拥了出去。

后边还有几个不死心的往帐里瞧,怎么停住了?不过听说将军万年不进人的军帐中,新收了个亲卫,可漂亮了!眼下么,嘿嘿嘿!

宗朔松手,将阿曈拎着领子立在自己身后,而后皱眉朝那帮鬼鬼祟祟的人沉声喊了一句。

“进来,不然就都滚!”

刑武挠挠头,几个老兵油子脸皮也厚,心想将军都不在意,那他们还避讳个什么,都是男人嘛!

于是这几个随便拎出谁都镇住江山一角的悍将,都抬手一抹脸,笑嘻嘻的坐在宗朔下位的两侧椅子上,直说大比准备的如何如何充分,来冲散有些莫名尴尬的气氛。

宗朔正襟危坐,劲腰挺直,面无表情的对着众人,阿曈站在宗朔身后,男人肩膀的高度正好叫他搭搭手。于是座下众人便见小亲卫的手随意的搁在了平成王镇国大将军的肩膀上。

宗朔就在众人明晃晃的目光中,朝身后说了一句话。

“去斟茶。”

“哦。”

“不劳烦不劳烦!”几个将军赶紧推辞。阿曈抬头看了一圈,没认出哪个是哪个,但又仿佛哪张脸都熟悉!他莫名觉得自己有点脸盲,山下的人太多了!都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真的记不住!

哪像狼群,记住气味就行了,可他如今不想去挨个闻,卒长的老臭脚给他涨了见识,人味过于复杂,他小小年纪,万万把握不住……

这也不怪阿曈,毕竟,这些人他是真的都见过,在辎重营的大帐中,只能把头从帐布里伸出来透气睡觉的夜晚,没有一个来看热闹的将军是无辜的!

阿曈没管他们,径自去泡茶了。宗朔下意识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后背稍微松了些,而后不自觉的拿起那块酱肉,撕扯着吃了。

座下的人能混到如今的名声,哪一个都不是简单的莽夫,看宗朔放松的撕肉吃,才知道将军是真的没把今日的事放在心上,这才畅所欲言的商量起大比细节。

昭城守兵极多,不分营伙,就只按兵种分,也要定下很多不同的比试规则,射弓的比弓,善战术的比战术,骑兵与步兵一同比刀枪……

等阿曈拿着大茶壶回来,也听不懂他们叽叽歪歪的,直接每人给了一个大瓷碗,哗啦啦的倒满一大碗茶叶了事。众人都很客气,直言小兄弟辛苦。阿曈晃晃头,“不辛苦,小厨房现成的。”

阿曈觉得还是他们要辛苦一些,说到关节处,还要脸红脖子粗的争辩一番,什么哪项的大胜之人应该归我麾下,哪个营盘得重新整编之类。

看了一圈下来,还是黑脸的刑武靠着震耳朵的大嗓门略胜一筹,或是像萧冉那样,干脆不吱声,不变应万变。

最后宗朔几句话,便将关键的漏洞补上,又公平的定了大比之后的分配,此次中军会议才算告一段落。

众人正要各自回营准备,就听蹲在墙角的少年“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大家都一愣。

刑武眼睛一转,一嗓门喊了声快回去准备!将军们这才走了。阿曈一抬头,就见宗朔已经走到了自己眼前,男人身上有一股他熟悉的香味,腰间还配着一块像狼一样的铁疙瘩,正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的。

“你笑什么?”

阿曈眼神瞟了瞟,没忍住,便觑着宗朔的脸色,伸手上去拨弄那个狼形铁块,然后开口,“我觉得你们吵起来像我老家林子里,争地盘的公猴子!”

宗朔闻言,想了想,也乐了。

阿曈正蹲着挠宗朔腰间的铁符,但却忽然收回了欠欠的爪子,站起身,没事人一样的跑出去了。

宗朔低头一看,就见自己挂军符的那处衣衫,已然被挠的勾丝了,线头又好像被扯了一下,袍子被抽开了一处大口子!

“……”

“你给我回来!”

然而将军喊晚了,那少年早已一溜烟儿的跑没影了。

他这一跑就是一下午,到了晚上,宵禁时分,坐在书案前翻书的宗朔才见到人,只是少年不知在哪滚了一身的草沫子,但还挺高兴的样子。

“去哪了,将帅亲卫无故失踪,要仗责五十,你自去领罚吧。”已然宵禁,外头都是寻勤的营卫,上哪去领罚!只是宗朔要管一管他而已,军中之地,不能太自由散漫。

阿曈哪知道这个,他刚想偷偷摸回偏室,就被煞星抓到尾巴问住了。

但阿曈觉得,自己总是有理的……

“我去河边喂狗,赶上大黄狗的第十二个老婆头一胎难产,没办法,当然是帮忙喽,生孩子很艰难的。”

他阿纳林水时以人身生狼种,艰难的很,自己又是早产。到了弟弟,又整整怀了两年,幸亏弟弟出生便是狼身,若跟他一样出生是个婴孩,那阿纳定然受不住。按他狼爹的话说,是先祖保佑。

因此,少年对大着肚子的母兽都格外小心些,遇到了,无论如何也要帮一帮。

他还怕宗朔不信,于是扒着门口喊黑风来给他佐证,这一嗓子,把外头山头遛弯的乌骓也喊过来了。

于是宗朔就见,一人一马一只犬,还按着大小个,整整齐齐的排在自己眼前。

少年一指犬王,“不信你问它!”

黑风吐着舌头,摇了摇尾巴,少年又转头对身旁的高大骏马说,“我说的对吧!”

乌骓梗着马脖子一跺脚,对!叔叔说的对!

将军觉得脑瓜子嗡嗡响,他闭上泛着红血丝的深沉眸子,抬手捏了捏鼻梁,伸手往偏室一指。

阿曈歪头,“唔?”

“进去,天亮之前,别让我看见你们仨。”

阿曈扭脸哼了一声,谁稀罕!于是掀开帘子,钻进屋里不出来了。

宗朔又看着眼前仿佛若无其事的两个“神兽”,啧了一声。

“还有你们俩!”

深夜,将军挣扎着在幽晦的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他喘着粗气,终于明白。

那倒转苍穹,涌动璀璨的星河,不是每夜,都能入得寒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