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晓,山雾未散,宝元峰头就升起了袅袅炊烟。

“阿言,你说小师叔昨个急吼吼地离开,是去干嘛呀?”小绿揭开锅盖,搅了搅稀薄的米汤,又往里加了切丝的蛋皮、木耳以及香菇等配料。

咕嘟咕嘟,米花绽开,墨线与金流在白芒中交织缠绵,钩连出的甜香,充斥在庖屋内,又透过窗缝悄悄漏出几缕,引得过路鸟儿驻足不前。

“不知道。”丘言边和面边慢吞吞回了句。他不善厨艺,面却整得还不错,主要是力气大,揉起来特匀实,大团面粉在他手里要不了几下就变得细腻光滑,可以切了下锅了。

如今的宝元峰有饭,有面,还有灵气充足的蛋类可食,日子比起之前可真是好过太多了。

“小师叔也真是的,废了老大力教会我们这些食方,也不留下吃口热乎的,就拉着红蕖师叔跑了。”小绿低眉嘟囔着,“就算事再急,也不能不吃饭呀,你说对吧?”

“不知道。”丘言继续和面。

“小师叔说木耳和香菇都没浊气,到底是不是真的?”小绿好奇,“虽然我们吃不出来,也不怕吃那丁点浊气,但师叔昨日前连浊气是何物都不知晓,却如此断定二者无,难道她是有什么特殊能力可以清楚辨别?”

“呵呵,不知道。”丘言憨笑一声。

“我说你怎么啥都不知道啊?”小绿不高兴了,“你整天帮着小师叔干这干那的,都是白捯饬吗?都不会多问一句了解下师叔吗?”

丘言不解,“小师叔让我干啥干完就行了,小师叔没说的我为何要多问?”

“……”小绿无言反驳。

但是好气哦!他捂着胸大口喘息,这榆木脑袋,主动关心下师叔会死啊!

在他们身后切菜的彭六,也就是当初为了大米怎么吃和虞小墨起争执的弟子,他默默垂眼,在心里阴阳怪气地腹诽:说什么香菇木耳没浊气,一听就是那丑娘们儿胡诌的,这群傻子也不知道脑子咋长的,居然就信了!反正他彭六是死也不吃这奇奇怪怪的香菇木耳,他要好好修炼,等筑基了寻个机会离开这破山头,再找一处富庶的门派做内门亲传!

到那时千夫所指的琼山,在他眼里,不过就个屁!

这时,丘言的传讯符从兜里飘了出来,“丘言,你们起了吗?用饭了没?”

是虞小墨,小姑娘声音清清脆脆的,朝气蓬勃。

小绿目光化刀,狠狠轧在丘言身上,更气了,为啥师叔从来不找他呢!

“回师叔的话,还没用饭,正在做。”丘言笑了一声,老实答到。

“哦哦哦,不急,你吃过饭再下来接我,我要去趟两仪峰。”虞小墨交代。

“好的师叔,我现在就来。”丘言收起传讯符,面也不和了,就准备下山去。

小绿猛地揪住他衣摆,“等等!我也要去,我家小红也能载师叔!”昨个要不是红蕖截了胡,师叔没机会体会小红的好,这会儿差事哪还能轮到丘言?

不行,他要带小红再去争取一次,一定要让师叔明白,小红坐起来有多舒服!

丘言挠挠额头,为难了,“可师叔要去两仪峰,小红能上去么?”

“谁说小红不能上的!”小绿凶巴巴横了他眼,“我家小红昨天那是没机会表现,区区两仪峰,它天赋异禀,怎么就不能上了?”

说完也不等丘言反应,率先走出庖屋。

丘言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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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小墨将做好的早饭一一放进食盒里。

她昨个趁着天色还亮,拖着红蕖逛了圈琼山诸地,敲定了几个适合动土的地方。其实琼山很多地方都有空置的屋子,但是那些屋子太过陈旧,且样式皆为民居,无法做厂子用,所以虞小墨和红蕖商量后,决定划一块区域,建造新厂房,而这块区域就是以后的牧场范围,各种养殖业务都将在这里开展。

而红蕖又说要在门里大面积动土不是小事,还得告知大长老,得他应允才行。所以回来后虞小墨挑灯夜战,花了一晚上写了份计划书以及各类草图。

这些,都是要拿给虚云过目的。

其中也包括晒盐场的规划,因为虚云此前一直念叨要炼盐,虞小墨就想趁此一并给他说明了。

“扣扣——”

“师叔,我们来啦!”门外传来小绿的声音。

嗯?怎么是他?不是让丘言吃过饭来吗?

虞小墨急步跑去开门,结果门一开,就瞅见两人一鹤目光灼灼地向她看来。

“……”

她明明叫的是飞的,为什么这辆陆地款也来了……

小红抖抖大粗腿,死鱼眼盯着虞小墨一瞬不瞬。

就是这个女人,让它尝到了被拒绝的滋味。

昨天以前,它还是一只非常自信的鹤,它一直认为自己是鸟中贵族,鹤中龙凤,论姿态论毛色,在红鳞鹤中都是数一数二的优秀,按理说,是个人看到它都会被它迷人的气质所吸引才对。

可偏偏这个女人不!

她的眼神里,没有熟悉的炙热和迷恋,这让小红倍感屈辱!

不行!今日它一定要一雪前耻!让这个女人明白,它坐起来不比凤凰差!

小绿感受到它的情绪波动,了然一笑,上前一步道:“小师叔,丘言说您要去两仪峰,我就带着小红来了,请师叔骑着小红前去吧。”

两仪峰是镜湖上空的浮岛,凌驾于五灵峰之上,那高度,那险峻,就算能飞的都要折腾半天才能登顶,这秃毛鹤难道要用生命跑上去吗?

就算它有这命,我也不想陪葬好嘛!

虞小墨垂眉,若有似无一叹,“小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骑它。”

“为什么?”小绿笑容顿住,急道:“您昨儿还说纸鹤磕屁股呢,我们家小红够软乎,小师叔肯定会喜欢的!”

“我知道,我知道小红是只非常优秀、坐感非常好的鹤。”虞小墨惋惜,“但我还是不能骑它,因为我有病,我不想害了它。”

“有病?!”这下不止小绿了,丘言也一同惊疑出声。

“嗯。”虞小墨沉痛点头,“是我娘胎里就带出来的怪病,叫做光秃秃狂躁症。”

“这毛病十分诡异,只要接触半光半毛的兽类就会发作,病发时我会焦虑,会烦躁,会歇斯底里,会控制不住自己,把兽长毛的地儿都薅秃了!那残忍的手段,那冷酷的行为,至今回想起来我都有些后怕!”

“而且从小到大,我见过数只类似的妖兽,全都无一幸免,根毛不剩。”

“什、什么!!!根毛不剩?都是薅秃的?!”“昂、昂?!”

两人一鹤齐齐震撼!这是什么骇人听闻的怪病!

“小师叔,真、真的一根毛都不剩吗?”小绿颤着声问,绿色的瞳珠里铺满了惊异。

虞小墨抹了把脸,认真道:“是的,一根都不剩,薅到毛孔都收缩为止,这病对光滑的兽皮会有膈应之感,致使产生要秃不能秃一块的极端情绪,所以只要见到秃得不全面的兽,就会克制不住想把它的毛拔光。”

说着,她一个眼风轻轻飘向小红,钉在它丰润的胸毛上。

小红被这一眼扫得肝胆俱颤,秃翅抱胸狂抖!

恐怖如斯!它本来觉得自己两翅空空是独一无二的象征,如今被虞小墨一说,突感自己就是个活靶子啊!这女人一旦疯起来,它剩下的羽毛没了无所谓,但是名节必然也会受损!它还是只童子鹤,怎能遭受这等侮辱!

“昂昂昂!(这女人我不载了,要载你自己上!)”小红顾不得一雪前耻了,拍拍屁股飞速跑开!珍爱生命,远离拔毛怪!

小绿连阻拦都来不及,一眨眼连它的影都瞧不见了!

无奈,他回眸,用一种歉疚夹着心疼的口吻道:“对不起师叔,小红就是胆子小了点,并非嫌弃您这病……”

“哈哈哈,没事没事,它还小嘛,不怪他,我坐纸鹤也是一样的。”虞小墨松了好大口气,可算把危车送走了,真要骑它去两仪峰,不死也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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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仪峰,四象殿。

“怎么同样是烤鱼,我烤出来的就这么苦呢?”虚云咬了口烧成炭块的鱼,又呸呸几声吐个精光。

哎,烤鱼真的好难哦,今天是他一月一度的开荤日,本来想试试烤鱼好不好吃的,但是他的手和小娃娃的手似乎不太一样,同样置于火上熏烤,步骤也没错,佐料也相同,可他做出来的就是怪异不明物体,根本没法吃嘛。

“哎,好难哦,真的好难哦~”虚云皱着肉脸苦恼。

“大长老何故唉声叹气?遇到什么难事了?”虞小墨找来时就见到他垂头丧气地坐在火堆边,那原本雪白的小脸蛋被碳灰抹得跟非洲人似的,特别滑稽!

虞小墨捂嘴笑开,莺声燕语回**在偌大的殿堂里,久久不散。

虚云一听她的声音,瞬间来劲了!胖乎乎的小身体一骨碌爬起来冲过去抱大腿,“小娃娃你可算来看老道了!正好!老道想吃烤鱼!你给我整几条好不好呀!”

软软的小团子求助于她,虞小墨怎会拒绝呢?就算是个几千岁的小团子,她也甘愿被他可爱的外表俘虏!

虞·团子控·小墨,笑眯眯接过虚云手里的蒲扇,熄灭烟气冲天的柴火堆,又取出一座小巧的陶炉,开始手把手教烤鱼。

银波河里的鱼杂质不多,肉也鲜嫩,几天来只靠蛋度日的虞小墨也馋了,跟着一起用了些。

等两人都吃饱喝足了,懒洋洋地坐在花园里晒太阳。

“嗝~”虚云抚着圆滚滚的肚皮,舒服地打出个饱嗝。

小娃娃的手艺真是绝了,鱼烤的精妙不说,那什么三鲜粥、荷包蛋居然也别有风味,再加上可口的鸡蛋饼子,算是他近千年来吃过最酣爽的一顿了!别提多满足了!

虚云眯眼伸了个懒腰,这才糯声糯气问:“琼山如今的现状,小娃娃都知晓了吧?”

“嗯,红蕖师姐告诉我了,我今日来也是想和长老谈谈此事。”虞小墨不喜拖泥带水,直接切入主题,拿出做好的计划书递了过去。

“哦?”虚云接过,翻了几页,字都认识,但是合起来一句也看不懂。他蹙眉问:“写的是啥意思?”

虞小墨对照计划书,把自己的想法依依解释给虚云听,从养殖场到盐田,再到农耕范围扩大,水渠的覆盖比例,每一个方案都细致入微,有理有据,她将琼山的情况一并考虑进去,尽可能的将现代化思维与之融合,总而言之,又言而总之,她画了一块很大的饼,一块让虚云啃几口就撑的饼。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孵化了鸡蛋,喂它们吃不含杂质的饲料,就能养出无杂的鸡?”虚云托着脸道:“原来风牙城就是用这法子养猪的吗?怎么以前我们没想到呢?”

“并非完全没有,但具我估算可以减少六成的杂质。”虞小墨这还是保守估计的,如果养殖系统规划成功,降低八成应该不是问题,“到时候门里的弟子就算每日吃肉,那点杂质也能通过日常排泄清出体外,不会影响修炼。”

“这倒是很不错……”虚云颔首,挤出层双下巴,又问了几个问题,“那你说的红薯和甘蔗又是哪来的作物?香菇、木耳真的没有浊气吗?小娃娃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它们的来历恕我不能直言,但是我可以发心魔誓,请长老务必信我,我选出的这些作物皆不含浊气,都是可以安心食用的。”虞小墨三指并拢向天,态度可陈恳了,主要这识别浊气的法子也是她偶然发现的,说根本说不清啊!

“好吧,姑且信你这说辞,那你希望老道怎么做呢?”都发心魔誓了,虚云没有不信的道理,只是小娃娃特意来找他肯定是有事相求。

芜湖,真是接翎子,虞小墨眼中精光忽闪,“想要这些计划通行,首先就得大兴土木,所以有劳长老……”

出了四象殿,丘言正在云桥上等虞小墨。

见她走来,丘言笑着问:“师叔,与长老谈得如何?长老答应了吗?”

“答应了,又没有完全答应。”虞小墨出神道。

她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其实是想大长老出面让其他峰头的弟子帮忙一起建设山门。

昨日红蕖告诉她,想动工造物,就得有土灵峰和木灵峰提供各种建材,但是土灵峰孤僻,木灵峰乖张,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只有想办法说动大长老或山主出面,他们才会老实帮忙。

在虞小墨看来,建设山门是件好事,大长老没有拒绝的道理,可他偏偏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山里的弟子你可以随意调用,只要你用得动,唯独木灵峰的,不要招惹他们。”这是虚云的原话。

但是虞小墨想不明白,咋就木灵峰如此特殊,不让招惹呢?

而当她展望未来,夸口要带领琼山走出山门,征服朱辰商界时,大长老团子脸肉眼可见沉了下去,虽然当时他没打断她的**演说,但虞小墨离开前,虚云却语重心长地叮嘱,让她心不要那么大,琼山弟子安分守己呆在山里就行了,什么征服朱辰商界就不要乱想了。

那态度,真的很是奇怪。难道琼山发展壮大,往外扩张商业版图,不好吗?这对大家都有利不是吗?

虞小墨思及此抬首问丘言,“你清不清楚木灵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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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灵峰,小叶潭边。

一黑衣男子靠坐在树下,时不时往潭里扔石头。

一颗又一颗,石头落入潭中没有牵动一丝涟漪,就这样静静地,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师兄,宝元峰收徒了。”一名弟子从树后走出,闷声说到。

“收就收吧,一个弟子而已,不用特意告诉我……”黑衣男子音色泠泠,嘴角沉了一瞬,然后曲指又往水里弹去颗石子。

“师兄,是亲传弟子,我刚在两仪峰问过小童,是清淮收的亲传弟子。”树后弟子如实相告。

黑衣男子手上动作一顿,“亲传?”

过了一会儿,他意味不明地笑了,“那可得好好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