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别丢下我

十分钟后,黑色的高档轿车在地处偏僻的复式楼前稳稳停下。

卿清下车的时候,脚步有点虚。

她和楚西辞一前一后走进客厅。

离开这栋房子不过几天,但感觉却好像隔了很久,卿清心里涌上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卿清,”楚西辞边往二楼走边说,“牛排我要五分熟的。”

二楼工作室里,分别放着两部一模一样的电脑和手机,不仅款式型号相同,连用过的痕迹都仿造得极为相似,肉眼很难分辨出两者的不同,除了其中一部电脑和手机连接着六屏电脑的主机。

楚西辞查看安装进度条,已经完成百分之百,时间还不到八点。

他取掉数据线,将两部手机和电脑一起拿下楼。

卿清正在厨房准备他要的早餐,她的包就放在沙发上,楚西辞不动声色地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有两盒药,效用是消炎防感染。

他问厨房里的人:“你早上吃过药吗?”

“吃过啊。”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楚西辞果断将两盒药换走,另外从楼上取了消炎药放进包里。

卿清做好早餐端出厨房,往客厅里望一眼,那个极度聪明又极度幼稚的教授正坐在皮椅上一只手翻着杂志,一只手拿着飞镖往对面的墙上扔。

“吃早餐了。”

她叫了一声。看着楚西辞放下杂志走过来,拉开椅子坐下,看着他用刀叉熟练地将牛排切成小块……这几天内心的空白就这样被熟悉的生活所覆盖。

“沉默先生。”

“嗯?”

卿清双手托着下巴,凑到他面前,脸上没什么血色,露出一贯的笑容,眉眼弯弯的可爱又可怜。

“我明天、后天早上也煎牛排煎荷包蛋给你做早餐好不好?”

这句话隐含的前提条件楚西辞自然清楚,他不置可否地抬了抬嘴角,问起另一个问题。

“你包里的药是谁给的?”

卿清想起自己包里装着昨天从医院带回来的消炎药。

“医生开的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自己去取的药吗?”

“何斌去帮我取的,我当时回病房换衣服了。”

“还有别的吗?”

卿清想了想,说:“……没有了吧,不过何斌一直呆得像木头一样,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提点了,来接我的时候还特地带了束花。”

楚西辞点头表示了解,继续吃早餐。

卿清有点着急:“我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楚西辞吞下最后一块牛肉,用餐巾优雅地擦拭嘴角,看着她说:“卿清,你清楚我对生命的态度,你不怕死,并不代表你不渴望活着。”

“远离你,也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平安无事,医院的事……”

“相信我,比起留在我身边,离开要安全得多。”楚西辞淡淡打断她的话,“我在跟一个神秘的对手打交道,必须集中精神全力以赴。”

楚西辞自视甚高,眼光自然也甚高,对手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卿清知道事情远比她预料的要严重复杂。

“我可以帮你!”

“我不需要你用生命来替我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楚西辞站起身,他个子很高,居高临下望着卿清的目光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柔,他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柔软的头发。

“你是唯一一个让我觉得长久相处不觉得煎熬的人。”

“你别像说遗言一样行不行?”卿清声音有点哽咽,她本想气势十足地责备他,却觉得喉咙里像磨砂一样难受,“我想留在家里,我是你的助理,你不能把我丢开……不能什么都瞒着我自己行动……”

她无力地反抗:“楚西辞,你不能这样!”

楚西辞将手收进口袋里,那深邃的目光恢复了以往的常态,淡漠而疏离。

“你是自由的。”他语气恢复一贯的平淡,“而我也为你做过打算。”

“谢谢你的好意。”卿清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拒绝,“我也清楚地告诉你,我不需要。”

“很好。”

楚西辞端起她准备的牛奶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绕过她,将电脑和手机带上径自往外走。

卿清追到窗口看着楚西辞驾车离开。

她从车库里取出备用的银色轿车远远跟上去。

卿清没有领教过楚西辞的反侦察能力,只能尽力做到最隐蔽。她一路都开得小心翼翼,躲在其他车辆后面,避免引起前面人的注意。

楚西辞瞥一眼后视镜,给江河打了个电话。

“江河,我把卿清的定位发给你,看好她。”

卿清很快就跟丢了楚西辞。

她从一辆白色轿车后面开出来,就再也找不到楚西辞的踪迹。

他们之间的差距,以及他对她自作聪明介入他生活的抗拒和排斥,在这条车来车往的宽阔公路上昭然若揭。

她木然地坐在车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前方指示灯上绿灯亮起,直到身后的司机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她慌忙回过神来继续开车,但喇叭声接连不断地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回响,催促着她加速再加速。

“不要,不要……别吵了!”

卿清用力甩了甩头,涣散的视线瞥见旁边并行开着的车内的车主,那人在大声跟她喊着什么,他的脸却在眼前模糊起来,变成漆黑一片……

卿清猛地一脚踩住刹车,车在马路中间急刹停下。

后面的车主惊险绕过,放下车窗大骂。

“你找死啊!会不会开车?!”

卿清像没听见一样,头抵在方向盘上,喃喃低语一遍遍告诉自己。

“是幻觉,是幻觉……”

“卿清姐!”

有人用力地拍着车前的挡风玻璃。

卿清愣愣地抬起头,江河焦急担心的脸出现在眼前。

“江河?”

江河让她坐到副驾驶座上,自己开车倒进路边的一个空闲停车位。

他担忧地注视着旁边的人,卿清脸色还很苍白,眼里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无助,江河从未见过这样的卿清,他心疼之余,只觉得手足无措。

“卿清姐……”他轻声喊她。

卿清转头看着他,勉强露出个笑容。

“你怎么在这?楚西辞让你来的吗?”

江河点了点头,更关心她现在的情况。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我没事。”卿清问他,“你知道他在哪吗?”

江河面露难色:“楚哥的行踪除非他自己愿意说,不然没人猜得到。”

“也是。”卿清低头笑了笑,声音听起来却很落寞,“他也从来没真正信任过谁。”

“卿清姐,那个……”江河清了清嗓子,生硬地转移话题,“附近有个小公园,景色挺不错的,我们去坐坐?”

卿清点点头,摘下安全带。

江河先一步下车替她拉开车门。

公园里人不多,卿清独自静坐在长椅上。

昨天晚上下过雨,地面上深深浅浅的分布着水圈,现在还是早晨,天边阴云薄雾的,看起来像是日落以后的苍茫暮色。

她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江河端着两杯热奶茶返回来,心里有些忐忑。

他从进入青春期开始女朋友就几乎没断过,一向自认为十分擅长跟女生打交道的他,此刻光看着座椅上的背影,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笨拙得可笑。

他想不出开场白,叫了声“卿清姐”,朝她傻笑一下,坐在她身旁,顺手递上热奶茶。

“谢谢。”

卿清接过来,捧在手心却没喝,眼睛看着天边,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她在难过,可江河弄不清楚原因,他费力地想从脑海里搜罗出什么有意思的话题。

“卿清姐,我跟你说个笑话吧……”

“江河,”卿清没有听笑话的心情,她转过头问他,“你知道楚西辞最近在查什么吗?”

“这个……”江河有点犯难。

卿清说:“楚西辞没有说过不让你告诉我吧?”

“这倒是没有。”江河叹了口气,说,“我只知道楚哥最近在调查许儒妍和另外一个女人。”

卿清想起楚西辞曾提起过的一个名字,追问:“是叫苏音吗?”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楚哥现在交给我的任务是让我照顾好你。”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偏了偏视线,没敢直视她的眼睛。

“江河,我现在的确不太好。”卿清认真地看着他说,“但楚西辞他自己现在也处在麻烦当中,你应该和我一样想帮他。”

“可是楚哥他没有吩咐,我们能做什么?”

卿清跟他碰了一下奶茶杯,笑着说:“楚西辞他不懂的东西太多,我们可以教他什么叫朋友之间的信任,什么叫两肋插刀。”

142号房,医院的VIP病房。

楚西辞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病**的人,她很老了,应该有七十多岁,刚刚经历一场大手术,呼吸还需要依靠氧气瓶。

医院的病房真是最安静的地方,如果不是消毒水的味道太重,他很喜欢待在这里——生与死,一线之隔的地方。

因平庸而被挥霍到接近腐烂的时间,在这里也忽然变得珍贵起来,药水瓶给时间汇聚的死水潭注入了新鲜的活力,他们开始贪婪地吮吸,他们开始觉得一切来之不易……

老人浑浊的眼睛此时是睁开的,她不能说话,只能有极小幅度的肢体晃动。

“不用担心。”楚西辞淡淡开口,“你孙子马上就会过来。”

他让一个陌生人假装成医院的看护给何斌打了电话。

楚西辞看一眼时间,最多再过五分钟,何斌就会冲进来。

不过事实证明,何斌比他预料的还要紧张心急,两分钟后,他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看见悠然静坐在房间里久候他多时的楚西辞,脸上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