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另一曲声动天地的杀曲,大概是听不进去锦绣儿女手下的‘十面埋伏’了。”姬羲元笑道,“早早就听闻七郎善乐,此番定然另有感悟。”

没由来的有些可惜,陈宣比起大多数世家子勉强配得上阿姝。

陈宣虽然是家中长子,可父亲中庸不成大器,祖父也平平,陈家自二十年前老太爷辞世就已经走下坡路了。

二十年,足够换掉一代人了。

其一,他身上背负的多,就越容易受皇权限制。其二,性子端方,好相处。其三,长得好。

即使姬羲元不成功,姬娴也能安生地过一辈子。

可惜了的。陈姰嫁姬羲庭,陈宣就不方便尚公主了。

陈宣不紧不慢接话,“一年不闻琴瑟,也不知道手下功夫如何。回鹘败北,旧王战死,新王愿称臣迎亲上国公主。”

即使知道女帝绝不可能让女儿们和亲,姬羲元握杯的还是手指一紧。

邻国的近况她有所了解,回鹘旧王死时已经五十五,最年轻的王子也二十八岁了,真是痴心妄想。

陈宣避重就轻,“鼎都不少人家都好豢养突厥舞姬,一来二去的,这孩子便多了。总归有那么几个出身豪门贵邸又粗同突厥语的娘子,比起没名没分的过着与母辈一样的生活,不如风风光光的出嫁。”

良贱不婚,奴籍生下的孩子大多数是不被主家承认的。生父在意的孩子,在自家能摆一摆主人风头,谈婚论嫁、出门入仕时算为下流人,上不得台面的。若和亲,还能为自己与生母姊妹兄弟挣得一份名正言顺的体面。

“做兄姊的心总是一样的。”姬羲元自斟自饮,压下心中微妙的不悦。

要她说,早些年远亲宗室养了那么多酒囊饭袋肖想皇位,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回鹘王绝配,送一打去和亲也不可惜。何故将一切苦难都摊在女子身上。

就是把姬羲庭送去也比送阿姝阿娴来的好,男人嘛,反正他也不会怀孕生子,受不了什么磋磨。

宴会过半,王施寒与换过裙衫的囡囡被女官送回来。

玩累了,坐下不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

王施寒无奈拍醒她,心想着下次可不能让孩子玩疯了。

囡囡迷迷瞪瞪的回望王施寒,歪了歪头,很是可爱道:“阿娘唤囡囡么?”

“嗯,”王施寒为她整理睡得有些凌乱的衣袖,示意她看不远处其他小孩子,“要不要去和其他小阿姊一起玩呀?她们都是女孩儿,和你姑姑家的疯男孩不一样,不会推搡囡囡的。”

“好吧。”囡囡玩了半日,对公主府熟悉起来,犹豫片刻就揉着眼睛,加入别的小女孩的游戏。

孩子霸道一些,放在外头才放心,不会被人欺侮。

赵家那几个女人,实在不成个女人样子,整日柔柔弱弱哭哭啼啼,就是寡居的老太太也整日在儿子面前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把她的囡囡都带坏了。

就当是为了囡囡,和离势在必行。

一场宴散,宾主尽欢。

离开南园时,姬羲元顺路将姬羲庭捎回宫。

六驾的马车驶着,宽敞又平稳,姬羲庭与姬羲元各坐一侧。

婢女跪坐角落,声息都不见。

姬羲庭对于姬羲元今日与陈宣说了许久的话是很不理解的,有些好奇,于是他问出了口。

比起跟她藏心眼子,姬羲元更喜欢直白点的弟弟。

姬羲元笑了,“二弟以为恭王叔翁对待叔婆如何?”

姬羲庭脱口而出,“极好。”

恭王从不嫌弃恭王妃那珠儿是外族女子,多年来从不纳二色,纵有恭王本身身体虚弱的缘故,也是难得的好夫郎了。并且到了春秋两季,恭王会陪伴那珠儿出城在皇庄居住、围猎。

那珠儿因儿女相继离世病重,恭王连夜入宫请太医诊治,守候至凌晨。

如此种种,姬羲庭自认是做不到的。

姬羲元哪能不知他的想法,笑他:“在你看来这就是好了?那珠儿原是草原的明珠,战场上夺命的弓腰姬,现在困守一方天地,十年如一日,若是没有家族子民牵扯,她就是自绝也不会和亲的。”

权势与富贵养出的人,怎么甘心做个后院妇人?

犹如姬羲元,有人胆敢有一言一行辱她,无论如何都要他性命。

可那珠儿四十年如一日,装聋作哑、循规蹈矩。

姬羲庭不信,“阿姊以己度人罢了。叔翁所为已是男人能给妻子的极限,再不能更好了。”

姬羲娥不禁发笑,这就是男人以为的极好了。

从男人的角度来看,妻子美丽有才干,却从无主张,夫唱妇随,多子多福。真是好极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不再谈天,将姬羲庭送回去后,姬羲元差人去打探使臣的消息。

日子就如同御花园的清池水,貌似无波,实则暗流涌动。

雅正书坊的《竹书纪年》悄悄流传开来,林听云大力度加印,免费捐赠给各大书院数千部,以折本的价格送往书坊,力图让《竹书纪年》在最短的时间被更多的人看见。

与此同时,大周连胜回鹘,吴将军回京领赏受封,回鹘新王随后拜访大周皇帝俯首称臣的讯息也卷席全城。

然而,什么也拦不住满城百姓对边疆连胜三场险些将回鹘灭国的闵将军的热情。

朱雀大街两侧满满都是自发等候的百姓夹道相迎,呼声震天。

许是一路上有了经验,吴将军并没有骑马入城,早早换了不起眼的车架,但并不能阻拦民众的热情与雪亮的眼睛,花果、香囊、手绢等等不断地往车队扔去,两侧开道的骑兵或是满身花彩、满目琳琅,或是鼻青脸肿到处挂彩,无论如何大家都是努力咧嘴笑,战马们比主人们适应得好,时不时还能接个果子吃——如果没有马辔头阻拦。

打头的亲兵再一次牵扯辔头,握着马鞭的手安抚性的拍拍马背,转头笑道:“今天赶路急,本想着到了鼎都给我宝贝吃顿好的,没想到反倒是在朱雀街耗住了。”

“这就是你见得少了,”回答者是个见惯场面的老兵,他笑得促狭,“你要是在我们将军身边再待上几年,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还算好的呢,”副官是吴将军从小一块长大的侍女。

她吊儿郎当地坐在马夫边上,左手还包着,“将军第一次凯旋的时候,满城的人,八成都挤在城门口,里头九成九是小娘子。这种时候,咱们将军可比男将军更吸引小娘子们。将军眼睛扫到哪里,哪里的小娘子就喊叫,我还见到过几个晕倒的。说到底,咱们将军现在面都不敢露,就是怕了啊。”

又是一阵笑起,难得的好日子,将军也不会训斥。

四处张灯结彩,欢声笑语。

血腥气未退的战士们还不能很好融入,但是都很高兴,还能踏上回家的路就至少说明他们足够幸运,在战场上留下一条命,回家见母亲;能踏进鼎都就表明他们有功在身,必定衣锦还乡。

深受追捧的吴将军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躲清闲,两个谋士唾沫横飞的讨论日后的进程,旁边好动的小郎隔着窗纱好奇地盯着外头热情的男男女女,随身照料的老妪不住地看窗外繁华的景象。

里里外外的吵闹容易产生喧嚣的欢腾感,吴女侯不太喜欢,主要是不太想回鼎都看见闵氏那张老脸。

吴女侯自和离后,踹开没用的弟弟亲自驻边十年有余,一朝衣锦还乡。她对爵位没什么执念,只想把和离快二十年,还挂在自己头上没撤掉的“秦国夫人”诰命给顶掉。

功成名就之时,非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前夫没死。

身边坐着的少年,是安国公的长孙,年十三。带他回来本来是安国公记挂寡居的女儿与外孙女,想亲上加亲,没成想吴女侯在路上就听说陈姰与小皇子定亲了。

狗日的陈老头不干人事,把他们吴家的孙女往沟里推啊。

吴小郎并不知道家里的打算,听说表妹许嫁小皇子还挺高兴,“这是陛下看重我们吴家啊,一得胜,上头就给表妹一个前程。”

至于为什么不是看重陈家,看家里祖父父亲天天喝醉了就凑一块骂姓陈的,咱也不敢夸啊。

“那是陈家不要脸,死皮赖脸贴上去才得了婚事,还拖累你表妹。咱们大胜回鹘才过去多久,赐婚都快一个月了,算算时间。”吴女侯瞧着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侄孙就来气,多好的脸和多健硕的身子,怎么就没长脑子?

啊?是这样吗?

吴小郎呐呐:“那我们怎么办?”

吴女侯皮笑肉不笑:“那当然是送你去公主府给大公主做小,表明我们中正的立场,和只忠心陛下的决心。”

吴小郎俊容失色,就是公主,那也是做小啊。

他又不敢反驳姑婆,嘴上强撑道:“听说长善公主的未婚夫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定不如我讨公主喜欢。”

旁边的老妪笑个不停,“小郎君还当真了,娘子是逗你顽呢。”

作者有话说:前景介绍:吴将军,名彻,字女侯。

她确实是女的,就是闵老将军的正妻,一脚蹬了丈夫后,回家踹开没用的弟弟自己干了。

女帝欣赏吴女侯,赐了军衔。

弟弟谋略不如她,还打不过她。只能委委屈屈地看阿姊号令全军、大杀四方。

姬娴的驸马大概率就是吴小郎了。黑心莲公主的傻白甜小娇夫。

写吴小郎的时候,补脑的都是动漫杨戬的身材,就……你们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