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城是座海滨城市, 任何靠海的小城,随着经济建设的发展都会形成旅游行业,而现在正好在七月初旬, 是暑假, 是到处都人满为患的季节。

不过褚如栩找的这处山崖观日落的位置很好, 人却很少,只有零零散散几个支着绘测仪器和相机的技术人员, 听口音都是本地的。

言玚和他并肩站在傍晚的海风里,手还牵着,两人就这样不言不语,欣赏着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绚烂霞光将最后那丝雨后阴霾溶解。

言玚实实在在地睡了一路, 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 更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他只是做了一个短暂却又漫长的梦。

只知道明天的天气也许会很好。

“这是哪里啊?”言玚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褚如栩, 语气轻快地问道,“我一个本地人都没来过。”

褚如栩学着他的样子也撞了他一下。

这种行为实在幼稚得很, 像小朋友似的,可褚如栩大概是觉得亲昵又有趣,眼睛一弯, 忍不住笑出了声。

“离阿姨的墓园其实很近, 只不过这一片的山几十年前都被政府低价卖给了私人,所以一直也没开发,今年年初千泽集团买了下来, 暂时还没想好要做什么, 先把路修好吧。”褚如栩捏了捏言玚的手指解释道, “我明天要顺便去分公司处理点事情, 他们听说我是和「少夫人」一起来的, 就推荐我来这里看日落,说是很漂亮。”

褚如栩看着言玚瞳仁里天空的倒影,忍不住凑过去偷亲了一下他的鼻尖:“果然漂亮。”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夸日落,还是什么别的人。

“去你的少夫人。”言玚笑骂着瞥了他一眼,态度戏谑地拆着台,“千泽集团不会做这种投资,是你胡闹着要买的吧?”

褚如栩扁扁嘴不肯承认,搂住言玚的腰就开始撒娇,试图把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布朗尼个两头讨好的混蛋小狗也有样学样,抱着言玚的腿扒来扒去,成功把他的注意力带偏了。

反正他本来也没有要找褚如栩茬的意思。

“要顺路去看看阿姨么?”褚如栩试探地问道。

言玚摇了摇头:“不了,回宁城前再去吧。”

他语气平淡,几乎没什么情绪上的波动:“我习惯只和她告别。”

褚如栩「嗯」了一声,没评判,没询问,只是自然地接受了回答,并把言玚抱得更紧了些:“那我们现在去哪?找个地方吃晚餐?”

他顿了顿,像是对这个提议感到兴奋:“带我去你以前最常去的餐厅吧!”

言玚勾了勾唇角,抬手用食指弹了对方额头一下:“我高中最常去的餐厅是麦当劳,你想吃巨无霸么?可以多给你加片肉饼。”

“噢!”褚如栩撇了撇嘴,显然对这个安排不是很满意,“高中生吃那么多快餐多不健康。”

他笑着又亲了言玚一口:“以后我给你做。”

言玚不置可否,只是拍了拍褚如栩的手背:“走吧,上车,我告诉该怎么走。”

褚如栩立马收了收牵引绳,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湿巾,把到处乱闻的布朗尼抱起来,不顾向往自由的小狗反对,利落地给人家擦干净爪子塞回了车后面:“我们去哪?”

言玚摸着因不满而凑过来找他卖惨的布朗尼,朝褚如栩抬了抬眉梢:“带你去蹭个饭。”

……

因为是私人海滩,所以进出都是要经过主人确认的。

高壮的保安在挂断电话后,才终于朝他们露出笑容:“言玚先生是吧?老爷子已经在等您了,您每年寄来的酒,老爷子喝不了的都有分给我们。”

“刚刚没认出您真是抱歉,主要是一直没见过您本人。”

“别客气,过两天我再让人送几箱过来。”言玚温和地朝他点了点头。

闸门打开,褚如栩将车窗升了上来,用开玩笑的语气调侃着:“言总送的是什么酒?怎么都不给我尝尝。”

“这种醋你也要吃?”言玚好笑地看向褚如栩问道。

褚如栩轻轻「哼」了一声,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倒出了空子捏了一把言玚的腰:“我什么醋都要吃,以后布朗尼也不许亲你。”

也不知道是真懂了,还是巧合,听到自己名字的布朗尼立马把头凑到了两人之间,不由分说地便把下巴搭上了言玚的肩膀,转着圈地疯狂蹭着,把言玚痒得直笑。

“嘶!哪来的坏小狗!”褚如栩立马装出副不开心的样子,绷着张脸,做出要打它的架势。

布朗尼也不怕他,吐着小舌头,就朝他凶巴巴地汪汪直叫。

一人一狗闹得倒是开心,可把言玚给吵得不得了,只想一手拎一个,打包全给扔出去。

车慢慢靠近小屋,一个拄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人站在路边朝他们笑着招手。

褚如栩立马端出了副拿得出手的做派,甚至还提前清起了嗓子。

言玚挑了挑眉:“你紧张?”

褚如栩扭头看了他一样:“不然呢?你第一次带我见朋友,还是长辈,我想表现得好点不是很正常?”

“裴衍秋和叶玦你不是天天见?”

褚如栩不满地嘟囔:“那怎么能一样。”

言玚越看越觉得对方和布朗尼简直是一个物种的,笑盈盈地揉了揉褚如栩的脑袋,简单给他做起了介绍:“段先生算是从前最早的那批华裔移民,退休后陪着在国内长大夫人回景城落叶归根。”

“我几年前因为巧合认识了他们,老两口平时好喝点小酒,我就经常从投资的酒庄调些自留酒,找人送过来。”言玚透过前挡风玻璃朝对方挥了挥手,“毕竟他们算上是我和这座城市仅剩的连接之一了。”

褚如栩点点头,随口问道:“怎么不见段夫人?”

“年初去世了。” 言玚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怅然,“我当时在国外,没回、也没想回来,我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情绪。”

他自嘲般地弯了弯唇角:“但我很擅长逃避。”

褚如栩像是听懂了他话里隐含着的意味似的,不动声色地给了布朗尼个眼神示意。

聪明小狗不仅很会争宠,还很会安慰人,在收到指令后,立马跌跌撞撞地朝言玚怀里爬去,哼哼得很娇气,扰得言玚一点办法都没有,那点莫名的伤感也随之散了个干净。

他不仅擅长逃避,还是很固执的那种。

如果不是有褚如栩陪着,言玚可能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也不一定能有勇气过来看望。

他不会习惯和段老爷子单独相处,更不知道该怎么坦然地谈论有关死亡的话题。

毕竟自言子悠的葬礼结束后,言玚就没再参加过任何一场其他人的葬礼。

如果有人问起父母的事情,言玚也都是能躲则躲,躲不过就只好干巴巴地回上一句「关系疏远」来敷衍,并从此尽可能的不会再与对方多交往了。

“好久不见了小言。”老爷子和蔼地笑着,给了言玚一个拥抱,“我还以为死之前都没法再见你一面了呢。”

果然,一上来就是这么直接的字眼。

“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看您的气色,活到一百二不成问题。”言玚借着拥抱,轻轻拍了拍段先生的肩膀说道。

段老爷子却满不在乎的样子,微颤着摆了摆手:“这么大岁数了,要那么多吉利有什么用。”

他撇了撇嘴,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儿:“要不是你阿姨临走前特意逼我答应,一定要代她看到明年那场大潮,我早就去陪她了。”

言玚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间竟想不出任何能起到安慰作用的话。

“下次来看我时,记得要告诉我今年蓝花楹开得好不好。”身旁的褚如栩却突兀地出了声。

言玚和段老爷子都有些发怔,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了他的身上。

而褚如栩却朝两人浅浅地笑了笑,轻声说道:“我母亲去世前就是这么安慰我弟弟的。”

言玚有些错愕,他之前只是知道,褚如栩真正的生母和褚千秋被褚净常年藏在国外,却并不知道对方已经去世了。

他不免有些懊恼。

懊恼自己的不够关心。

“我弟弟被家里保护得很好,很任性很容易犯轴,又非常依赖妈妈,她大概是怕千千想不开。”褚千秋语气平常,像是对母亲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似的,“她是一月自杀的,S市的蓝花楹每年十月才开。”

“因为有这个约定,千千才肯乖乖地等着没闹出什么事情,我给浑浑噩噩的他办了休学,带他回国玩了小半年,又约了几次心理疏导。”

“等那年十月份的时候,他虽然难过,但已经差不多走出来了,我们拍了几百张不同地方蓝花楹的照片,一起去看了她。”

说完,褚如栩便朝言玚笑盈盈地眨了眨眼。

明明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可言玚却莫名从对方的这个眼神中品出了他想传达的意思——

“你不擅长处理这种情绪也没关系。”

“全都交给我吧,我很擅长的。”

……

段老爷子似乎也听懂了褚如栩话里的深意,却仍然嘴硬地埋怨着:“那她也太小瞧我了,一年而已,我不管,反正我最多就只让她躲这一年清净。”

老爷子一直都很健谈,而他夫人则是活着的时候话就不算多,偶尔逢年过节言玚和两人通话问候时,段阿姨都会嫌他烦,骂他没个消停时候。

想到这,言玚不禁弯了弯眼角。

“这位是?”段老爷子像才意识到言玚这次带了个陌生人似的,好奇地打量了褚如栩一圈,又摸了摸对方怀里抱着的小狗,“哎哟,这还有个小东西呢。”

布朗尼立马温顺地舔了舔他的手指,亲人得很,哄得老爷子直笑。

褚如栩犹豫了一下,如果是别人问起,他肯定是要冲上去亲言玚两口以宣示主权的。

但毕竟段老爷子已经九十多了,老一辈思想总会相对保守顽固些,不是没有反对性少数群体的。

简单思索了几秒,褚如栩怕对方也许不太能接受这些,他最终还是决定稳妥一点。

反正他已经稳稳得荣升成正房了,到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褚如栩刚想开口说是普通朋友,可还没等出声,却被言玚给打断了。

言玚走到了褚如栩的身侧,与他十指相扣,眼角眉梢满是笑意,态度也坦**。

“瞧我,都忘了要跟您介绍了。”他摸了摸布朗尼的小脑袋,“这是布朗尼,我新接回来的小朋友,快三个月了。”

“至于这位……”言玚短暂停顿了片刻,最终竟是选了个长辈们常听常用、且格外正式的称呼:

“是我爱人。”

作者有话说:

来啦来啦-3-

这里是一更,晚点还有个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