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撞死

郑芸喜溢于表,但这扔出去的钱银不好收回,她咬咬牙,将这四吊钱往王中怀里推了推,道:“使君,那疯妇人害我到这种地步,我一定要好好惩治她。不过这押送的路途不短,那疯妇人要是遇到什么不测……”

“自然不会,夫人放心。”王中笑嘻嘻地把四吊钱塞到宽袖中。

这么一来,此事算是解决了大半。两人各自都得了所要,王中和和气气地送郑芸出门,并吩咐四名民壮,将这陈李氏押送到鄂城,且百般吩咐路途中要小心,莫要让着陈李氏自行了断了。这些个民壮从回来的白役口中知晓了疯妇人的能耐,都不敢轻视。

陈李氏算是半昏半醒,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架住了她的双臂,拖着她往外走。陈李氏皱着眉头,狠下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那疼痛将她唤醒过来,睁开眼,陈李氏发现自己正被人架着往外走。

她本想反抗,却无能为力。陈李氏透过披在面上的凌乱发丝,看见了与县吏站在一旁的郑芸,还有那站在衙门外张望的胖婆子。胖婆子见她被押出来,登下指着她嘲笑道:“哈哈,疯妇人恶有恶报!”

陈李氏打了个激灵,因为她又看见,随着胖婆子的指骂,那些围在衙门前看热闹的人也都纷纷用恶毒的语言辱骂她。接着,迎面而来的冰凉让陈李氏下意识地闭了闭眼,腥臭的气味沾满了她的头发,连押着她的民壮也发出嫌弃地抽气声。

“恶妇!毒妇!疯妇!”

“真是脏了我们西陵的地!快滚!”

随辱骂声而来的是馊了的饭菜与臭鸡蛋,粮食难得,这些人特意去找来猪食亦是难为他们了。民壮押着陈李氏,难免亦会沾染上这些扑面而来的东西,但臭也就罢了,那些地痞流氓为了凑热闹,还寻来石头。一民壮被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中了头,呀地一声松开陈李氏。

说时迟那时快,众目睽睽之下,陈李氏用最后一丝力气挣脱开另一个也忙于躲闪的民壮,众人都以为她要逃,慌张起来。但那慌张不过一瞬,因为下一刻,陈李氏转身冲向了县衙的梁柱,一头撞在上面。

好若全世界都失了声音,众人哑了。

陈李氏这一头撞得可真凶,只见她如一滩烂泥,从那梁柱上滑下来,留下大片褚红色血液。顿时,人群沸腾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疯妇人撞死了”,之后更多人应和“死人了”“快走”。本来聚集在一起的人往四面八方跑去,惟怕沾染上这死人的晦气。

“死……死了?”民壮们也被吓傻了。

胖婆子方才就被吓倒在地上,但当她看见闻声出来,也是惊得不知所措的郑芸时,心想这又是一个表忠心的时候,因此颤颤巍巍地匍匐上前,虽然怕极,还是伸手去探陈李氏的鼻息。

“如……如何?”郑芸颤着声道。

仿佛静了那么一息,胖婆子的眼睛瞪大,她收回手蹭着地往后退,使劲地搓着自己方才探鼻息用的那只手指,反复道:“死……死了!死人了!”

县吏是个见过死人的,因此镇定许多,道:“去叫仵作来验尸,看看是不是真的死了。”

他又指挥那两个民壮道:“把尸首搬到殓房。”

民壮也并非未曾搬弄过死尸,当下一人搬头,一人搬脚,将那陈李氏送到殓房去了。郑芸全然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尚在失神中。

县吏客气地问道:“若那陈李氏当真死了,夫人意欲为何?”

郑芸讷讷道:“这……都死了……”

县吏又道:“虽说是死了,但只要夫人吩咐,我们还是乐意送回鄂城的。”

把一个死人运回鄂城?

郑芸露出嫌恶之色,道:“不必了,要是真的死了,就丢到西陵外的乱葬岗去吧。”

“谨遵夫人吩咐。”县吏拱手作揖,往殓房走去。

不管那陈李氏是死是活,郑芸都不想再见到她。她瞥见了那还因脚软而瘫坐在地的胖婆子,对她嘱咐道:“你跟去殓房,看那妇人到底死没死。要是死了,就回陈府跟我回报;要是没死,就让县吏把她押送回鄂城。”

说罢,丢给胖婆子半吊钱。

胖婆子惊喜交织,握住那半吊钱,连声道:“是……是……”

消息传到道鸾那里时,郑芸已经回了陈府。老太太半个时辰前就醒了,却给手底下人瞒住,尚不知府中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庄子上也送来信道,似乎是有些事耽搁了,张薇要明个儿才能回来。郑芸回时,府里静悄悄的,丫头家仆们都埋头做事,一言不发。

她到了花厅,只见道鸾与陈璇坐着在聊家常。道鸾时不时咳两下,显得虚弱异常。陈璇见了郑芸便迎上去,欣喜道:“阿母,事情如何了?”

郑芸入厅坐下,抚着伤口,垂目沉思道:“那疯妇人一头撞在县衙的梁柱上,还不知是死是活,等仵作验一验才能知道。”

“死、死了?”陈璇惊恐道。

“慌什么!又不是我们杀的,是她自己一头撞死的!”郑芸没好气地呵斥道。

“确实。”道鸾帮腔,安抚陈璇道,“那疯妇人伤了我府里头这么多人,若是追究,她后半生都要在牢里蹉跎,还不如死了痛快。”

“呵,痛快?”郑芸咬牙切齿,“算她好运!若是她没死,我可要让她好好受受刑!”

多数佃户都世袭的,与庄子的主人家签了死契,世代在主人家分予的土地上劳作,并上缴产物。那陈李氏之父就是佃户,夫亦是佃户,女儿也是佃户,一家子的身契都在庄子上,也就是在陈洪手中。依陈洪的身份,能娶郑芸,自然也是要付出的。成亲后,他就把那些佃户的身契交给了郑芸。身契握在手中,郑芸想如何对待契人皆可,坊间常有说那些个契主是如何如何动用私刑,如何如何处罚契人的传言,因受刑太过而一命呜呼的,也不在少数。